一个新的好友申请，来自姜扬。

祁落迟疑地点了同意，姜扬很快发来了消息，是六秒钟的语音。

“我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

祁落猛地想起了白天的事。

烈日底下，他在篮球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医务室走，却迎面遇到姜扬。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扶住了祁落的胳膊，姜扬的手很凉，和他脸上温暖的笑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拿出一包纸巾递给祁落，“擦一擦吧，”他说，“你流了好多血。”

姜扬的语气很平静，一点惊讶都没有，像是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

“谢谢。”

祁落接过纸巾时闻到了像是水果或者花朵的甜蜜的香气，他小心翼翼地擦掉鼻子底下和嘴角的血迹，一整张纸都被染得殷红。

祁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炎热的夏日，姜扬的身上会凉得像是从冰天雪地里长途跋涉过来一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对他总是视而不见甚至有些冷漠的同学，会愿意这样热心地帮助他，一路把他送到医务室，又善良地留下来照顾他。

“祁落，你是被校园霸凌了吗？”姜扬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目光上下审视着祁落，“告诉我是谁打的，我可以帮你。”

也许是因为从始至终，姜扬的眼神里都没有半点类似同情和怜悯的情绪，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也平静得如同问“今天的天气如何”，又或许是与生俱来的防备心和对纪书宇的恐惧。

祁落只是摇摇头，“没有人打我，”他低垂着睫毛，“我是自己摔的。”

这样明显又拙劣的谎言好像很容易惹怒人。

姜扬突然抬起手从冷冻箱拿出一个还散发着寒气的冰袋，直直贴在了祁落红肿的半边脸上。

祁落猛地剧烈一抖，冰冷刺骨的疼痛不亚于再被重重扇了一个耳光。他抬起眼睛，却撞上姜扬温润的笑容，“这样消肿快一些，你自己拿着吧。”

“……啊。”祁落拿着冰袋贴紧受伤的脸，皮肤好像在跳动一般的钝痛，慢慢有缓解的感觉。

校医说还有一盒消炎药需要到仓库取，姜扬转过头：“老师，我和你一起去吧，让祁落同学自己休息一会儿。”

似乎他明明是好意，可自己还是说了谎话，祁落有些愧疚地又说了声“谢谢”。

姜扬好像是明白他的处境，体贴地说，“没关系，”他笑着轻轻拍了拍祁落瘦弱的肩膀，“你可以想一想再告诉我，我随时等你。”

而现在，姜扬在微信里问他，考虑的怎么样。

祁落还迟疑着不知道该回什么，姜扬的下一条消息就又发过来了，是以文字的形式。

“不用害怕，我知道你和纪书宇的事。”

祁落猛地屏住呼吸，只觉得来自四面八方的恐惧膨胀成一个巨大的气团压迫着他的身体，祁落用力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这行字，感觉心跳都要停了。

像是明晃晃的刀子微笑着朝他捅了过来。

第九章

“他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我们遇到了。”

“是纪书宇打的你，对吗？”

原来只是这样，祁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姜扬连发了四条消息，不回的话会不会看起来不太礼貌？祁落纠结着手指放到键盘上，打出一个“对”字。

告诉他又会怎么样呢……祁落想了想，又把那个字删掉了。

再回到学校，姜扬却没有继续聊那天的事情，像是很理解祁落的抗拒，妥帖地扮演着一个保密者的角色。

只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祁落，偶尔打声招呼或者聊几句天，明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可祁却觉得如临大敌——

纪书宇看他的眼神凶狠得像是要生吃了他。

窗外晨雾弥漫，白寥寥的天光还能依稀看到没来得及隐藏的星星，沉甸甸的铅灰色云朵很低，像是压到了眼前。

十月下旬气温降得飞快，前几天还是穿背心都会热到出汗，现在早晚都要多加一件外套。

过了一个星期妈妈还没有回来，祁落每天自己从衣柜里找衣服，总是对天气判断失误。

他在楼下的早餐店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边吃边想为什么妈妈总是提前知道什么时候该换把哪一些衣服换进衣柜里，哪些叠整齐收纳到箱子里。

妈妈现在一定很自由很快乐吧——想到这件事祁落也会开心地笑起来。

午休时间，祁落拿着化学卷子到办公室想找老师问题，却扑了个空，正好碰到姜扬拿着语文练习册走出来。

“祁落，你怎么在这里？”姜扬又露出温和的笑容，椭圆形镜片下面的眼睛像是温润的黑玉。

祁落避开他的目光：“我来问李老师题，他好像不在。”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开会呢，”姜扬说，“有什么不会的你可以问我，我们坐得那么近。”姜扬说着身体也贴得更近了些，祁落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类似草木一样的香味。

“下次吧，”祁落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谢谢你，我先回教室了。”

姜扬也没有纠缠，只是微笑着目送祁落，他永远都这样恰到好处地把握着相处的距离，既不会贴得太紧，又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