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首,我累了。」
12
马车里。
我枕在白墨首腿上嗷嗷大哭。
「每天都要画画,每天都要跑堂,每晚都要弹琴,我十只手指都起水泡了,钱却一直都还不完。」
「昨天客栈掌柜还让我去倒夜香,好臭啊,我是千金大小姐,怎么能让我去做这种事。」
「呜哇,白墨首,我要吃烧鸡腿,要带很多很多肉的那种,呜呜哇,我都忘记它是什么味了。」
「汪!」「汪!」
我喝得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白墨首还是在那慌慌张张,除了擦眼泪啥都不会说。
他不是状元吗?
他问我「为什么要跟那个男人成亲?」
「他有很多银子,可以帮我还债。」
「我也可以。千寻,我比任何人懂你,我知道怎么让你开心,我知道怎么让你幸福。求求你,别再消失。」
我迷迷糊糊地应着他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最后的记忆是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次日,一阵香气引得我肚子咕咚叫,把我吵醒了。
这是白墨首的家。
走出院子,他蹲在柴火前,上面架着三只鸡。
白墨首开口。
「娘子!你醒啦!」
「啊哈?你疯了」
黑线满额,他干嘛叫我娘子。
「你昨晚说要跟我成亲的,我勉强答应了。」
我下意识把衣服裹紧,没答理他。
我知道他还不敢对我做那些事情。
但昨晚,我真答应跟他成亲了吗?
脸颊不自觉燥热起来。
「画坊那边我已经让下人去帮你请假了。」
我刚坐下来,又猛地弹起。
今天的工钱要没了。
他把我按回坐位上。
「好好吃鸡。」
「白墨首,你怎么能自作主张。」
他把烧好的鸡细心地帮我撕开。
这一刻感觉又回到过去。
我的小白坐在身旁给我手撕烧鸡。
他突然眼框微红「能答应我不再离开吗?」
良久,我嗯了一声。
往后的日子,白墨首每天都会到画坊接我下工。
今天他没来。
画坊高掌柜回来时跟我说「白墨首打人了。」
13
白墨首当着常知县的面出手打伤何有富。
今天金陵商会宴会,他们两都有参加。
估计何有富也没看见白墨首。
有人提起三年前纪府之事。
何有富口沫遮拦「纪府千金长得标致,以前高傲得很。现在落难了,竟然主动送上门。若非跟她爹还有点交情,我都不想要这娘们。」
话音刚落,白墨首抄着厚厚的板凳往何有富头上抡。
在场众人都看蒙了,堂堂新科状元竟然出手伤人。
二人被压到官府。
高掌柜赶回来跟我通风报信。
我丢下东西。
这人是怎么考上状元的,怎会如此无脑。
来到府衙外想跟官差大哥打听一下情况。
听说我来找状元白墨首的,官差把我引至后堂。
不一会,哐啷哐啷铁链声由远而近。
那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常知县引着白墨首进门后便退了出去。
他双手都扣着铁镣。
我眼泪大滴大滴往外窜。
走近摸着那冰冷而沉重的铁镣。
带着哭声「你是猪吗?」
「你怎能如此冲动。」
「别人说几句闲言闲语能怎么着,我又不会少块肉。」
白墨首把铁镣抬起来,向我展示着。
「我现在这样,你还肯跟着我吗?」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
「身为朝廷命官,故意伤人,罪加一等,入狱三年,等我出狱我便娶你。」
「我不要,我不要再等三年,我现在就跟你成亲。」
我不停地哭着,紧紧搂着他,生怕一放手,他就被拉走了。
白墨首把我轻轻推开「一言为定。」
双手在铁镣上捣腾了几下,铁镣哐啷落地。
解开了。
我愣住了,哭声戛然而止。
铁镣这么容易解开的吗?
我满脑子问号还没消除,常知县屁颠屁颠地跑进来,捡起铁镣,转身离开。
白墨首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行,我是中阴谋诡计了。
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他扭曲着脸发出撕心哀嚎。
14
整个商会的人都说,白墨首是在搬板凳。
举得有点高,不小心手滑砸在何有富头上。
对,手滑了好几次。
头破血流的何有富破口大骂。
对,辱骂朝廷命官,罪名成立,坐牢三年。
我现在才知道,这位状元郎竟是未上任的知府大人。
难怪常知县在他面前低头哈腰。
白墨首帮我还清所有债务。
他拿着厚厚一叠借条放在桌上。
「你娘当时真是拼命,足足借了近万两银。」
咂舌,我自己都不清楚欠别人多少债。
但凡有陌生人找来,基本都会带着欠条。
少则几十两,多则上千两。
白墨首看着我「你要不要也写个卖身契?」
我对着他做了个「呸」的动作。
他轻捏我脸蛋。
我忍不住问他「当年你书友问你是否有考虑,你为何说没有。」
白墨首轻拍额头「大小姐,我当时一穷二白,怎么娶你?」
我点头,好像有点道理。
他从怀中抽出那折得平整的宣纸擦到我手中。
我不用打开就知道是他的卖身契。
白墨首把我搂入怀中,在我耳旁「汪」「汪」。
15
我们并没有当天就成亲。
白墨首让寺庙住持帮我们定好良辰吉日。
新科状元要娶妻,很快就街知巷闻。
他要明媒正娶。
可我已经没有亲人,当年那事过后,娘已去世,爹爹生死未卜。
亲戚能躲则躲,都急着要跟我家撇清关系。
华音硬把我带到华府,她说。
「以后是状元夫人,嫁也要风风光光地走出去。」
华音爹爹也是做个顺水人情,毕竟白墨首很快就是知府大人。
我东奔西跑,忙得不亦乐乎。
一边张罗着出嫁之事,一边着急等待吉日来临。
这天我刚置办完丝绸布匹,回到华府。
苏盈郡主找上门来。
我有点愕然。
白墨首跟我说过,苏盈那已交待清楚。
我知道她爱白墨首,但我绝不可能把他让出去。
我又不是圣人。
更何况,她凭什么,她冷不丁来找我干什么。
我没给她好脸色。
苏盈抿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开口。
「你想找回你爹爹吗?」
她的话让我呆立当场。
16
苏盈的话如同尖刀,直刺我心脏。
她父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
只要她父王肯出面,把流放在外的爹爹找回来并不难。
除非爹爹已经死了。
我问过白墨首,就算当上知府也无法把爹爹找回来。
苏盈要求我不能把此事告诉任何人。
更不能让白墨首知道。
我要默默离开,到一个白墨首找不到的地方。
她会安排人把爹爹送到我面前。
往后几日,我如同孤魂,在世间漫无目的地飘着。
为何人活着要受如此煎熬。
大雪纷飞中,我闭目前行。
17
冬去冬来。
转眼又是一年。
三个月前,苏盈来信,说爹爹已经找到,让我耐心等候。
草屋外又下雪了。
不知高堂之上的小白是否威风凌凌。
我的命运总离不开冬季。
那一位头戴斗笠,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人出现在我草屋院外。
我痛哭着扑在老人怀中。
「爹爹!」
老人抽泣着,缓慢抬起颤抖的手把我轻轻搂在怀中。
「寻,我的寻儿呐。」
我哭个不停,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倾诉出来。
我带着爹爹来到娘亲坟前。
他跪在娘亲坟前,不停磕头。
爹爹忏悔着不该贿赂朝廷命官。
有愧于我俩母女。
感谢皇恩浩荡,大赦天下,让我们父女重聚。
我一阵头晕目炫,血腥气涌上心头,脸色煞白。
回到草屋,爹爹病了,多年的边关劳役,再加上长途跋涉。
我到山下找了好些大夫,病情才稳定下来。
爹爹一躺就是两年。
在我的悉心照料下,爹爹身体稍为好转,但自知命不久已。
我终于下定决心「爹爹,我想回金陵。」
苏盈骗我了!
那年并非她帮我找的爹爹,她只是知道皇上要大将要大赦天下。
她骗我离开了金陵。
我知道被骗时,我就给白墨首发了书信,但根本没有回音。
肯定也是苏盈作妖。
我要亲自去找白墨首。
爹爹怕我会做傻事,硬要陪我一同上路。
18
刚回到金陵,大街上人头涌动。
笙肃鼓乐声远逐渐远离。
有人要成亲了。
我跟爹爹在街边面档坐下,要了两碗阳春面。
爹爹好奇「小二,是哪个大户人家成亲?」
「知府大人迎娶苏盈郡主。」
我扔下手中筷子,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官兵木杖横在我腹前。
新郎官坐在花轿中。
我高声大呼「白墨首!白墨首!……」,我边喊边追着花轿。
可惜声音只能淹没在人群中。
我被挤倒在地上。
爹爹把我扶起「我们去苏王府抢人。」
苏王府门前停着空花轿。
管家张开手横在我面前「没有请贴的人不许内进。」
爹爹把我拉到一边,下巴往后巷指去。
后巷里刚好有木箱,我翻墙而入。
冲到大堂前,新郎新娘正给长辈奉茶。
「白墨首!等等!」
我这一声大喊,吸引住全场宾客的目光。
新郎也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我。
四目相对。
我愣了。
他是谁。
我心中一喜,新郎不是白墨首。
新娘苏盈走到我面前。
「你在狗叫什么!」
「不狗叫你能听得懂吗?」
「不要脸的东西!」
「我不要了,送你,刚好你没有!」
华音突然出现在我身旁边,拉着我就往门外走。
苏盈气得脸色发绿大骂「丑八怪。」
我边走边转头回答「见到你我自信多了!」
19
这是王爷府,要不是华音护着。
我这么闹,早送牢里去了。
我坐上华音的马车,爹爹只肯坐到马夫旁。
华音告诉我,三年前我再次离开,对白墨首打击比上一次更大。
他上任知府两年,不理政事,只顾着查找你的踪迹,不断向下属施压。
下属实在忍无可忍,将他告上金銮殿。
皇上得知此事,终于下旨将其罢免。
苏盈刚开始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直到他被罢免。
失去官职的白墨首日日寻醉,疯疯癫癫。
高掌柜跟他交情很好,在画坊给他安排了客房。
从此他便在那作画,再没踏出画坊半步。
我默念着「再没踏出画坊半步」。
内心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不久,马车在画坊门前停下。
高掌柜见我从马车下来,目光先是惊讶,然后变得惋惜。
「你为何现在才回呀!」
掌柜语气中满是怪责,一声长叹。
「他……已经疯了!」
眼中的泪珠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洒落。
20
颤抖的手轻轻推开房门。
房内冲出一股刺鼻的酸臭。
地上铺满画纸,画中女子手中抱琴,青纱遮脸。
他蓬头垢面,四肢蜷缩趴在地上,双目呆滞,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声。
我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悲伤,牵动嘴角,露出标志性的笑容。
轻声「小白?小白?」
他的呜声越来越大。
我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
走到他面前蹲下,伸手揉搓他的头,就像当年他揉搓我的头一样。
他猛然抬头,把我手臂咬在口中。
眼睛狠狠地盯着我。
越咬越用力。
我分毫未动,只是静静地让他咬着。
直到鲜血开始渗入他口中。
他终于松开口,把头伸到我耳旁。
「汪!」「汪!」
21
爹爹病情已经开始恶化,那天,他留下遗书。
深夜爬入到苏盈住处,一把火把她全家给烧死了。
我把白墨首带走,在郊区外安顿下来。
他已经能认出我,只是情绪还很敏感,形影不离。
一年后,他终于恢复如初。
他还是那个白帅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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