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再没选过秀女。

瑞昭两岁的时候，萧明川七岁，能进上书房念书。

至此，我每日不仅要应付牙牙学语、把十万个为什么挂在嘴边的瑞昭，还要监督三个孩子的课业。

又是一年清明，我带着四个孩子前往皇陵祭拜皇后娘娘时。

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问守墓的缕皱嬷嬷：那是何人？

嬷嬷犹豫了一下，才回道：是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萧明安是冷宫华氏的孩子。

我皱了皱眉：他怎会在此？

两年前华氏被打入冷宫后，大皇子就被人打晕扔到了这里，奴婢们不知道是不是圣意，所以一直不敢管。

算算岁数，萧明安如今应当是十岁了。

可那身子瘦弱的，还不如五岁的萧明川强壮。

华氏害死了皇后，我本不想管此事。

但临走前，萧明风突然对我说：徐娘娘，我们能带皇兄一起回宫吗，皇兄在这里都吃不饱饭。

我愣了一下：可他的母亲害死了你母后，你不恨他吗？

关于皇后的事，我从没有瞒?p过萧明风。

萧明风认真回道：徐娘娘不是说，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家人，大皇兄以前对我很好，害死母后的也不是他，我们不应该将仇恨放在他身上，而且曾经的荣妃娘娘跟您不也是有恩怨，可您还是接纳了皇姐。

我怔了怔，是啊，我以前确实是这么教导他们的。

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家人。

皇后的死，让我的双眼被仇恨蒙蔽。

这一切都和萧明安没有关系，他不过是个受牵连的可怜人罢了。

想通一切后，我便带着萧明安一起回了宫。

回宫象征性地告诉了皇帝一声后，我将萧明安也养在了长秋宫。

刚开始那几个月，萧明安依旧很畏畏缩缩。

每日吃饭都不敢盛第二碗。

同我说话时也细弱蚊蝇，似乎生怕惹怒我。

直到在萧明川和萧明风的带动下，他才慢慢打开心扉。

在他第一次小心翼翼地跟着萧明川叫我母妃时，我没有纠正他。

而是拿出早就为他缝制好的布包：我已经和你父皇说过了，明日你就和明风明川一起去上书房念书吧。

他接过布包，跪下后冲我叩拜后哽咽道：明……明安谢过母亲。

就这样，我的长秋宫成了皇宫最大的绿?托儿所。

我一拖五就这么过了八年。

八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譬如曾经说话奶声奶气的萧明川如今像个皮猴子，阖宫上下，除了我没人能奈何他，又譬如自小聪慧的萧明风如今在朝堂上已经有了话语权，成了一个合格的太子，博学多才的明安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长公主熙玉两年前嫁给了探花郎，如今夫妻恩爱，不必我操心。

唯一还留在长秋宫的，就只有到了臭美年纪的瑞昭。

本来日子过得祥和又平静。

我都想好了，等皇帝一蹬腿，明风登基后，我得出宫去看看燕国的大好河山。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华氏有一天还能从冷宫里出来。

要说我没想到，不如说是六宫上下以及满朝文武都没想到。

整整八年，艰苦贫寒的冷宫不但没有磋磨掉她半分颜色，反而将养得愈发动人。

当她低眉顺眼地来拜见我时。

我面无表情地将那盏热茶泼到了她脸上。

随后抽了某个侍卫的剑，去了皇帝的养心殿。

当我将剑横在皇帝脖子上时，李公公抱着我的腿苦苦哀求：娘娘！娘娘冷静啊！

为什么把她弄出来？我问。

皇帝像是感受不到横在脖子上的剑刃一般，低头看着自己的奏折。

直到批完那本奏折，他才抬起头，微笑道：时候到了。

我手一软。

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眼里闪烁着的疯狂。

我总感觉隐隐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后面一连半个月，皇帝都宿在华氏的宫里。

她的位份也一升再升，最终恢复到曾经的贵妃之位。

不仅如此，皇帝甚至不顾前朝反对，为她赐名换姓，曾经的罪臣之女华怡，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太傅幺女花伊。

华氏恢复了贵妃之位，最惦记的当属养在我膝下的萧明安。

虽然萧明安早就出宫建府。

但隔三差五还是会进宫陪我吃饭。

华氏就每次守在他经过的路上。

今日送双靴子，明日送件衣裳。

在萧明安又一次来我宫中陪我吃饭时，我问他：你想回到你母妃身边吗？

萧明安头也不抬，温声道：我此刻不就在我母妃身边，陪她吃饭么。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和你说正事呢。

他抬起头：我说的是真缕皱的，我只有你一个母妃。

说完，他往我碗里夹了块莲藕，认真道：以后母妃不要再提这种事了，孩儿会伤心的。

我愣了愣：好吧。

然而天总是不遂人愿。

皇帝就像是发了失心疯一般，下旨让萧明安回到华氏宫中。

理由是贵妃思子过度，要萧明安去尽这八年未尽的孝道。

去他妈的孝道。

我本想着，若萧明安再来，就宽慰他，让他忍一忍，等皇帝死了就好了。

没想到萧明安至此再没来过我宫中。

再见到萧明安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华氏生辰，皇帝给她办了个宴会。

三个月不见，萧明安瘦了一大圈，曾经无论何时都温和的双眸如今宛如一滩死水。

我借着宴会空隙想同他说说话，他却避我如蛇蝎。

宴会没结束就早早出了宫。

晚上回到宫里时，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正想差人去他府上问问情况，皇帝身边的李公公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不好了娘娘！大皇子殿下服毒自尽了！！

我仓皇赶到萧明安府上时，正巧碰到同样惊慌失措的华氏。

看见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萧明安，我腿一软，差点稳不住身形。

华氏伏在他身上痛哭：我儿！我儿！你为何要这么想不开啊！

大皇子情况如何？我问太医。

太医摇了摇头：殿下服毒太久，虽保住了一命，但能不能醒，还得看他的造化，只是大皇子求生欲极低，恐怕……

他话没有说完，但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短短三个月，是什么让一向性子温和的明安失去了求生欲望，一心求死。

我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揪起华氏：你到底逼明安??做了什么！

华氏此时悲痛欲绝，只是一个劲地喃喃：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儿……

这时，站在一旁的皇帝轻笑了一声。

我看向他。

他脸上无悲无喜，只是问华氏：逼死自己亲生儿子的感受如何？

华氏愣住了：陛下……

你是不是以为朕不知道你联系华氏余孽，意图扶???持明安篡位一事？

是不是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前段时间故意陷害太子？

是不是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三连问不仅给了华氏当头一棒，也给了我当头一棒。

原来八年前他不肯赐死华氏，给华氏留一线生机，是为了今日的报复。

他要华氏承受和他一样失去最重要的人的痛苦。

他简直，是个疯子。

皇帝一步步自阴影中踱步而出，他语气虽冷，但嘴角却带着笑意，他对华氏说：朕亲自为你准备了八年的礼物，你可还喜欢？

华氏瘫坐在地，彻底崩溃了：为什么！为什么！他是你的儿子啊，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而后发生的事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华氏趁着皇帝靠近她，拔出头上的簪子狠狠地插进了皇帝的脖子。

随后自戕。

一夜之间，皇帝和贵妃双双殒命。

萧明风顺利登基。

萧明风登基后，我就成了太后。

我将萧明安带回了长秋宫，虽然他一直没有醒，但我还是像他们小时候那样，给他讲故事。

从西游记讲到水浒，再从水浒讲到三国。

萧明风登基第四年，萧明川有了心悦的女子，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

性子温和，生得也好看，我便做主为他们赐了婚。

同年，萧明风也开始选秀，右相之女封后，左相之女封贵妃。

他一碗水???倒是端得平。

只不过萧明安还?u?x是没有醒。

萧明风登基第五年，萧熙玉和驸马的第一个孩儿出生了。

由于第一次养孩子，两人都不太熟练。

三天两头就往我宫里跑。

烦得我头发都白了几根。

萧明风登基第六年，最小的瑞昭也有了心悦的人。

虽然是个不起眼的七品文官，但她真心喜欢，我也不好棒打鸳鸯，也为她赐了婚。

同年，皇后和贵妃一前一后诞下两位公主，我的头发又被烦得白了几根。

萧明风登基第七年，到了我的生辰。

一大堆人挤在我的长秋宫，听我给萧明安讲西游记。

讲到唐僧师徒四人克服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达西天，取得真经时。

一道沙哑的嗓音响起：那孙悟空最终自由了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说话的那人。

我也看了过去。

昏睡了七年的萧明安一如十岁那年，笑得温和腼腆：母亲，孙悟空自由了吗？

我眼眶酸涩，轻声回道：自由了。

从此他不再被紧箍咒折磨，无论上天入地。

他都将是世间最自由的齐天大圣。

（完）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