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雅没来之前,我有亲爸亲妈亲哥,每年生日都是大办。
杨知雅来了以后,他们再没给我过过生日。
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她亲爸妈的忌日,正好是我的生日。
每到我生日那天,杨知雅就跟突然中邪似的发疯,乱嚎乱叫,还从楼上往下跳。
家里找大师看了,说是不能在忌日那天办宴席,还必须得吃素。
他们信了。
所以他们的解决办法不是把杨知雅送走,而是我从此再不能过生日。
就连最爱我的奶奶,在生日这件事上也默认了他们荒谬的做法。
我不明白,但我只能试着去接受。
后来,觉得他们偏心的次数越来越多的时候,我实在委屈会跑奶奶怀里哭。
奶奶每次都跟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护着我。
可奶奶身体不好,经常被气到吃药。
慢慢的,我就不告状了。
有委屈我自己上。
他们骂我,我就怼回去。
杨知雅污蔑我,我就往死里揍她。
我把家里搅的天翻地覆,反正闹成什么样我都不哭。
因为我哭,奶奶也哭,我心疼奶奶。
这个家里,只剩下奶奶一个人对我好了。
再后来,奶奶也去世了。
她临走前把爸爸妈妈叫过去,说十八岁很重要,让他们发誓,一定要给我办一个盛大的成人礼。
他们当时都答应了。
直到我十八岁前夕,吃饭的时候提了一句成人礼的事。
杨知雅面带歉意,「小意,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的你这些年都不能过生日。」
「前阵子,我找了一个很厉害的风水大师,他说我生父生母走的太冤怨气重,才会在忌日这天折腾,只要重新给他选一块风水宝地就能化解。」
「那大师给算的吉日,就在你生日后三天,所以小意,你的成人礼能不能推迟几天,等迁坟结束再办。」
爸爸和妈妈直接同意了,哥哥也笑着纵容。
真可笑。
玩具,衣服,房间还有家人。
我的一切,她都要抢走。
我忍了这么多年了,都快成忍者神龟了。
我闹了,掀了桌子,摔了饭碗。
还砸了墙上那张特别刺眼的全家福。
那是杨知雅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拍的。
那年爸爸妈妈让她许愿,她指着墙上那张没有她的全家福,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成为他们真正的家人。
然后之前的全家福被取下来,挂了这张新的。
我想这么干很久了。
一巴掌落在脸上的时候,我在想。
我早就该离开了。
这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所以我跑了,我一刻都不想在那待着,多一秒都窒息。
可如果有回头路,如果有后悔药,我宁愿那晚信了杨知雅,也不会跑出去。
推开那道门,我以为自己跨向的是新生活,不想,是深渊。
6
后脑勺突然的坠痛我受不住,鼻息间突然的香味更夺了我的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我在一辆行驶的黑车上,手脚都被绑着,嘴巴上有胶带,身上没劲,声音都发不出。
驾驶座的男人在打电话。
我听明白了,这人把我绑架了要卖给人贩子。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绑匪说了一句话。
「丫头啊,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爸妈收养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养女,是你那姐姐要搞你,我只是拿钱办事。」
我在绑匪的车上躺了一整晚,又被绑匪送到另一辆车。
就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完全没力气反抗,从平缓宽敞的马路,到颠簸崎岖的山路,我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脑子里,唯一深刻的就是绑匪最后那句话。
——是你那姐姐要搞你。
7
我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小黑屋,整整十天。
我想尽办法偷偷给妈妈打过一个电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打给她,或许是抱着一点幻想,期待着,要是妈妈能来救救我就好了。
我总是记着,杨知雅没来之前的妈妈最疼我了,有什么好东西都给我,她说我永远都是他最爱的小公主。
电话接通的时候,巨大的喜悦笼罩着我。
可我甚至来不及开口,就听到电话那头杨知雅声音娇俏:「妈妈,这条手链好漂亮。咦,是谁打的电话?」
妈妈声音冷漠:「不知道,打错了吧。」
骤然切断的电话就像飘落的枯叶,失去了生的希望。
脸带刀疤的老头将我的头发用力的往后扯。
我哭着,喊着。
我说求求你。
放过我。
放了我好不好。
他没有。
他一下一下扇了我好多巴掌。
他撕开了我的衣服。
一旁的傻子傻笑着脱了裤子。
我想喊,张嘴却是喑哑的气声。
我想逃,脚下沉重的铁链拴着我。
我绝望无助地瞪大眼,流着两行泪,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步步朝我逼近。
要是我从来没有出生就好了。
要是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就好了。
头顶的灯一晃一晃的,我赤裸着身体躺在肮脏的地上,世界一片黑暗。
乔妍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我能帮你逃出去。」她用衣服轻轻罩在我身上。
这是我来的这些天,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却仿若天籁。
那里离最近的镇,纯靠两条腿,得五六个小时,乔妍让我从村后头的那条窄路往山上跑。
只能凌晨三点半出发,因为村里睡最晚的人,那个点才会入眠。
那条平时要走一个小时的路,我必须半个小时跑上山躲起来,因为四点之后,村里有人起。
终于有一天等来一个机会,老头去镇上亲戚家吃席太晚没回来,乔妍在凌晨三点半把我送到进山的岔口。
山里的夜,静的可怕。
像一双无形的手,把我紧紧勒住。
我中间跑太快还摔了一跤,膝盖胳膊肘都磕破了。
可我不敢停下。
实在跑不动的时候,我脑海里总是回荡着乔妍的话。
「我原本有个男朋友,他说要娶我带我回家,然后我就被骗到这里来了。」
「我逃过很多次,有一次已经看见大路了,又被他们抓回来了。」
「你很绝望吧,等了那么久,也没人来救你,我也是,我当年,也等了很久,也幻想着有个人能来救我,可是没有。」
「我救你,也算成全当年的我自己。」
「我一直苟活到现在,是因为心中还有牵挂,我妈还在等我,她最疼我了,她一定一定在找我。」
「所以小意,我让你跑的时候,你一定要跑快点,你一定要活着逃出去。」
「如果你成功了,你救救我。」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回头时,能看到猩红的火光。
再回家,恍如隔世。
我以为回来之后,这场海啸就会过去,没想到又以另一种谣言席卷我的生活。
8
周围的人开始质疑。
「她被卖进山里,无论怎么逃出来的,肯定被糟蹋过了。」
「不过是个残花败柳而已。」
「她指不定被人怎么玩过了。」
他们用一场兵不见血的围剿和屠杀,彻底摧毁了我的生活。
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对外,我爸第一时间处理了那些恶毒的谣言,我妈也为了我的清誉跟人争论不休,我哥会把我护在记者的镜头后面。
对内,杨知雅一句「好心」的提醒,「小意,要不还是去趟医院吧,这种时候,可千万别怀孕了。」就让他们如临大敌,立刻就要带我去医院,我扑上去把杨知雅掐个半死他们才放弃。
我是真的想弄死她,要么跟她同归于尽。
可没人能帮我,因为我没有证据证明杨知雅害我。
警察介入了,人贩子抓到了,绑匪也抓住了。
可绑匪说,根本没说过那话,也根本不认识杨知雅。
我确定自己没听错。
但偏偏,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杨知雅参与了。
也没人相信,平时乖巧懂事,懂得感恩的杨知雅,会这么阴险歹毒。
再后来,爸爸说:「小意,你出国吧。时间久了,就没有人记得这件事了。」
他们介意的是,我留在这里,只会给杨家带来污点。
没有人在意我内心的兵荒马乱。
当我在异国他乡猛然见到安然无恙的乔妍时,我有一刹那惊愕。
「你怎么来了?」
她冲上来抱住我,「傻瓜,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眼角的泪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流下来,铺天盖地的委屈汹涌而出。
乔妍陪了我很久很久。
她拉着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说我要睡觉,睡饱了才有力量去抗争。
可那段黑色的记忆在每一个夜晚笼罩着我,绝望又窒息。
我整夜整夜的失眠。
我的世界不复温暖,孤寂与我作伴。
于是,乔妍开始带着我到处旅游。
她给我讲各种各样的笑话段子逗我开心。
每天晚上,她把我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喊我的名字。
「小意,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撑下去,好好活着。」
我回抱住她。
我说好。
可活着好累好累啊。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得知自己患了肺癌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我终于解脱了。
我终于,可以去死了。
我想,就这样吧。
爸爸妈妈和哥哥的爱,我不要了。
杨知雅害我的仇,我不报了。
我只想找一个无人问津的日子,然后悄无声息的死去。
可是。
我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了,他们都还不放过我。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别想好过了。
生日是我的逆鳞。
我一天不发疯,他们一天不舒坦。
我再一次掀翻了桌子。
我再一次对着那张复原的全家福一下一下的砸。
一如,我十八岁那年。
妈妈生气的抱怨爸爸。
「我都说叫你不用准备蛋糕给她过生日了,你非不听!你明知道她最介意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下好了,亲事她肯定不会同意了。」
我最介意这个。
你看,原来他们其实都知道啊。
他们知道。
我眼睛好酸,好胀。
眼泪不受控制的外涌,嗓音骤然嘶哑:「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当年,为什么要突然收养杨知雅?」
「为什么,突然就不爱我了啊?」
9
空气陷入沉默。
许久,爸爸才缓缓开口。
「你哥小时候去公司玩,不小心用打火机点燃了仓库。」
「杨知雅的爸爸妈妈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后来,你哥夜夜被困在那个火灾的噩梦里啼哭不止。」
「为了赎罪,我们收养了杨知雅。只有对她好,才能减轻心中的罪恶感。」
即便极力隐忍,我的胸口还是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力横冲直撞,急于找到一个出口发泄出来。
我像个木桩似的站着,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是早就习惯了吗?他们有多偏心不是早就知道的吗?那我还在气什么?还在难过什么啊?
直到他说:「这些事,你奶奶也是知道的,她」
我猛地起身随手拿了一旁的水杯狠狠朝杨知礼砸过去。
「你造的孽,凭什么我来还!」
杨知礼不躲不闪,额头出了血。
可我却觉得不够,心中暴虐的因子在叫嚣。
我红着眼眶,浑身发抖。
「你们怎么能为了自己良心上的轻松,把我的人生当成牺牲品?」
「爸,爸爸,你们怎么舍得这么对我?你骗人」
「你说奶奶也知道?」
「不可能,奶奶肯定不知道,奶奶不是因为赎罪才爱我的,不是的,奶奶不是的」
我哭着跑出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