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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军乐呵呵地带着林湘离开,刚走到唐书记办公室门口,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个事儿,从兜里掏出一叠单据又折返回来。

唐书记烦躁:“赵建军,你还有事儿?”

赵建军:“唐书记,我们这趟去糖酒会的全部开销,厂里得给我们报了吧!”

唐书记:“”

——

顶着唐书记不悦的目光坚持申请报销的赵建军心满意足:“以前咱们二厂是没机会外出参加这种交流会,反正我听说一厂以前派工人出去学习交流都要报销的,咱们可不能吃亏,就得报。”

林湘举双手支持:“没错,当然要报销啊。”

“不过看着小唐这模样,我心里还挺爽的。”赵建军就喜欢看唐书记表情复杂,想挑刺又挑不出来的样子。

“主任,现在还在一厂呢,您当心点。”人在一厂就敢说悄悄话喊小唐,林湘都替主任捏把汗,别太飘了呀。

赵建军等两人走回二厂这才继续膨胀:“以后咱们厂起来了,让小唐来给咱们汇报工作,找咱们申请批款!我也要好好拷打他。”

林湘:牛的,大白天已经开始做梦了。

二厂的厂房扩建和添置二手设备的事情由一厂开会商讨,毕竟哪样都不是小数目,林湘则和孔真真找工人们商量着招工要求,细化各项标准。

等忙活一通,林湘就和孔真真带着前阵子厂里新调配的芭乐汁去了趟金边市粮油公司。

同样的出了新品需要送到粮油公司把关申请上市,因为119食品厂二厂最近闹出的大动静,尤其是在全国糖酒会上收获颇丰,一时名声大燥,整个海宁省都听说了金边市119食品厂二厂。连带着金边市粮油公司面上都有光,当初去申请糖酒会名额还真赌对了,为此,对待两人的态度也热情不少。

芭乐汁顺利通过把关,于三月中旬陆续登上金边市各大百货大楼和供销社的柜台。

而之前调配的椰子酒在众人商讨后决定暂时放弃上新售卖,椰子酒酿造过程较果汁和汽水更为麻烦,时间长,工序复杂,在酒类上更是打不过啤酒和白酒,喜欢喝酒的人会嫌弃它过于寡淡,不够刺激,属于两头不沾,在二厂如今设备吃紧,人手吃紧的时候,并不适合售卖。

不过林湘畅想的二厂以后还真可以发展果酒,忙碌后闲下来,她靠在椅背上和孔真真描绘蓝图:“等咱们厂子占地也几百亩了,修很多厂房,买的都是新设备,汽水和果汁口味能有十多种,还可以再开辟一条果酒生产线,到时候咱们兴许就是全国最大的饮料厂了。”

孔真真正纳着鞋底,闻言头也没抬道:“坏了,小林已经被赵主任传染了。”

大白天开始做梦了。

马德发正看着革命诗歌集,直接高声朗诵起来:

去奋斗吧

为了心中理想

去奋斗吧

赵建军大步走进办公室,就听着小马又发疯了,出声打断他的吟唱,招呼几人:“同志们,知道咱们厂都出名到哪里去了不?”

办公室里三人齐刷刷看向赵主任:“哪儿?”

“黄厂长刚从省城回来,说是好些别的厂厂长都听说咱们了!搁糖酒会出风头了呀。”

林湘面上一喜:“主任,别太嘚瑟,当心脱口而出来句小黄。”

赵主任:“”

这小林不知道跟谁学的,怎么学坏了,还会洗涮人了!

芭乐汁上新后卖得不错,虽说比不上椰子汁畅销,可也算是猎奇的首选,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吸引了一部分人,喜欢的特别喜欢,简直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果汁,不喜欢的就觉得果酸味儿怪怪的,不够甜口。

不过这本来也是季节性饮料,能加个添头已经不错了,林湘核对了金边市各大百货大楼和供销社的售卖情况,还算满意。

转头就向办公室提起以后新口味的调整:“如今市面上的汽水口味相当固化,每个地区的口味也很有地域色彩,咱们也可以根据这个来,不仅加强地域色彩,再增加季节色彩,像冬春可以产芭乐汁和芒果汁,夏天就可以多产黄皮水和菠萝汁特定季节上新,一是有新鲜感,老百姓对咱们119厂的期待越来越高,越来越好奇,和全国那么多汽水厂做出区别来,也能帮着打响名号,再来就是丰富口味,抢占先机。”

就像椰子汁,119最先推出椰子汁,后头即使有些跟风的也没成气候,反而是大众越来越深刻记得119椰子汁的名号,几乎快将椰子汁和119厂划上等号了。

“这主意不错。”赵建军思考片刻,一拍手掌,“咱们主要还是卖椰子汁,其他水果汁就按照不同季节来,每隔几个月搞点新的去卖,肯定新鲜啊!”

孔真真也兴奋起来,有新产品当然好:“那芭乐汁卖着,再等一个月芒果就出来了,可以调配芒果汁!我去张罗!”

马德发举一反三,想起当初厂里怎么收椰子的,当即道:“这些水果也不用搞大规模种植,反正就那么几个月,还是可以找人去采野生的,咱们花钱买回来就行,不至于忙不过来。”

林湘点点头:“是这道理。”

二厂这边的生产如火如荼,林湘到了三月下旬才抽出时间陪下个月月初将要结婚的严敏去城里买布做嫁衣。

星期天,两人一道进城,上百货大楼抢了九尺大红色的确布,颜色正,是一眼就惊艳的正红色,娇艳俏丽,特别衬严敏。

“我要结婚了还有点紧张。”严敏和张华峰也准备在部队食堂办酒,不过和林湘不一样的是,她早上准备穿军装,等吃饭的时候再换这身嫁衣,“到时候肯定睡不好。”

林湘宽慰她:“结婚前一晚就是不睡也没什么,第二天照样兴奋,精神奕奕的。”

想到下个月的婚礼,林湘也挺激动,又好奇道:“对了,你爸妈要过来,那张政委家里人那边”

毕竟当初是分家了,林湘就担心张家人再次借机闹事。

提到这事儿,严敏更是一肚子话要说:“你是不知道,华峰家里人闹起来了,不过不是跟他闹,毕竟当初是由大队长和以前的老村长做见证分了家的。”

林湘心领神会:“难不成是他们内部闹起来了?”

“对!”严敏兴奋地碎碎念,“以前那一大家子多团结啊,听华峰说,大队长跟他联系说那家子经常吵架,全是为了钱的事儿,一会儿说爹娘偏心其中一个,一会儿说亲兄弟姐妹算计多,总之是没个消停,都闹着要再分家了。”

林湘听得啧啧称奇:“没了张政委给他们吸血,这家子就开始互相算计了,真是。”

“那正好,他们来不了更好,省得我担心结婚当天出事,这样挺清静的。”严敏又挑了几条头绳和发夹,林湘给自己和贺鸿远买了普通棉布,准备做一身夏装。

等回到岛上,两人直奔裁缝铺,林湘给自己定做了一条蓝色直筒连衣裙,满是青春气息,贺鸿远的衣裳样式得简单些,她特意和老裁缝叮嘱简单为主,就做的普通短袖衫,方便。

严敏那头正在琢磨嫁衣样式,她在文工团穿过不少演出服,对衣裳挺有见解,红色嫁衣分为上衣下裤,严敏想设计些小心思,正思考上衣领口如何设计。

“不如试试做曲线下来的梅花扣?”林湘在布料上比划两下,葱白的指尖流连于大片的红布上,最后留在袖口位置,“袖口还可以做个呼应,缀两朵很小的梅花。”

严敏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细细想了一下,满是惊艳:“肯定很好看!湘湘,你这脑瓜子真不得了!”

作为回报,严敏特意分了一小块口红给林湘偷着用:“我们文工团表演能申请发口红,不过大伙儿能偷偷省出来一点点攒着,你也将就着用吧。”

这可是外头根本买不到的口红,就是有也不敢涂抹成大红唇出去张扬,不然一顶小布尔乔亚的帽子就扣下来了。

林湘不敢涂抹出去,却也还是喜欢的,毕竟素面朝天惯了,偶尔也怀念能涂脂抹粉的时候。

回到家,林湘照着镜子涂上了红色口红,薄涂显得唇色清润微亮,添了几分灵动色彩。

贺鸿远回到家就见着媳妇儿照着镜子臭美,镜子里的女人红唇潋滟,唇珠饱满,娇嫩地似玫瑰绽放,诱人采撷。

“你嘴上涂东西了?”贺鸿远至今不记得那玩意儿叫什么,似乎听兄弟张华峰提起过,说是严敏所在的文工团才有,外面不能买卖。

“敏敏送我的口红!”林湘回眸一笑,唇红齿白,面容娇艳,丝毫不比电影院墙上画报中的女演员差,“对了,我今天和敏敏去买东西,你知道我听说张政委什么事吗?”

贺鸿远走到梳妆台边,倚靠在台面上,淡淡道:“他家里人闹着分家的事?”

“对!”林湘用手描摹着红唇,反复修饰着线条轮廓,看着镜子里红唇如樱,浅浅一笑,接着道,“他们家也是挺可怕的,现在自己斗起来了,不过他们会不会斗着斗着再来找张政委麻烦啊?”

“不会。”贺鸿远前阵子听好兄弟提了这事儿,特意教了他一招,“他已经跟公社联系了,要是家里人再来部队捣乱,影响部队工作,就把张家人所有的军属优待取消,这一家子听到更不敢过来了。”

也是因为这样,父母儿女,兄弟姐妹就盯着这些年从张海峰身上薅下来的钱财算计,总觉得自己分少了,要对方拿出来。

过去是团结一致对付张华峰一个,现在四分五裂。

林湘冲他竖个大拇指:“高!”

将外部矛盾转化为内部矛盾,不攻自破。

贺鸿远没说话,只眉眼温柔地盯着那一张一合的红唇,光彩夺目,娇艳欲滴。

见贺鸿远盯着自己红艳艳的嘴唇看,林湘笑了笑,回头厚涂了一层口红,起身直接朝男人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一向严肃的贺团长神情肃杀,气势沉沉,此刻脸颊上竟然出现了一枚鲜红的唇印,着实是违和。

林湘盯着男人的脸看了又看,笑得越来越放肆,杏眼亮起微光,唇角上扬,甚至拿着小镜子送到贺鸿远面前,让他自己欣赏:“贺团长快看看哈哈哈,还是很帅嘛,不影响什么。”

贺鸿远目光扫过镜子,见着里头一道红色唇印赫然出现在自己脸颊,无奈地轻笑。

“严敏同志也是胆子大,这种东西敢拿出来的?”口红这类化妆品可是小布尔乔亚主义的产物,完全是资本阶级的糖衣炮弹,在外面是明令禁止售卖的,只有文工团或是其他演出活动能申请上面发放。

“我们就是自己悄悄臭美一下啊,这都不行吗?”林湘冲他皱眉,耸了耸鼻尖道,“请贺团长放心,这种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一定腐蚀不了我,我会坚定为革命奋斗,为人民服务!”

贺鸿远刚刚武装起来的严肃表情在触及到媳妇儿娇俏可爱地敬礼保证时破功,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有这么坚定倒不错。”

“那当然坚定啊,我可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林湘语带轻松,抬手就要往自己嘴上招呼,“我马上擦了,坚决不被腐蚀。”

只是她的手腕被男人在空中握住,一股力道将她整个人旋转两圈,跌入贺鸿远怀里。

男人低眉靠近,嗓音低沉:“我给你擦,小布尔乔亚必须严厉打击。”

林湘的小布尔乔亚作风确实被贺鸿远这个坚定的无产阶级斗士给坚决打击了,打击得片甲不留。

口红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一双唇竟然是比涂抹了口红之后还要红!

剩下的口红被林湘压箱底,再也没敢拿出来。

次日,林湘顶着红艳艳的嘴唇去上班,喝着水润着唇,没多久就见赵主任兴奋地回屋叫人。

“快,所有人都过来,一厂要给咱们分地盘扩建厂房了!”赵建军把办公桌上的手绘厂区地图拿上,身后跟着办公室三人,雄赳赳气昂昂往一厂去。

第66章三更合一

119食品厂一厂占地面积宽广,历史悠久,当年成立二厂原本是要大力发展汽水生产线的,不过遭遇饥荒年代,全国老百姓饥不果腹,哪有余力馋这一嘴喝的,汽水生产走向没落,加上生产技术落后,无力支撑,一步步缩减规模,由原先的普通规模小厂变成了如今连个小厂都不如的零散车间样式。

相较于一墙之隔气势恢宏的一厂,二厂破旧不堪,实在是入不了眼。

去往一厂的路上,林湘好奇地问起过去二厂的地盘:“真真姐,我记得以前听你们提起过,说二厂本来没这么小的,地盘能到那边?”

孔真真在二厂待了多年,自然门清儿:“对啊,咱们二厂以前面积不小的,光是车间就有六个。那时候食品厂准备一厂卖海鲜罐头,二厂发展汽水生产。不过后来不是遇到了三年饥荒时期嘛,老百姓饭都吃不饱,谁还喝汽水啊,就这么越来越不行了。加上我们那时候技术和口味调配确实都落后,比不上那些大城市的汽水厂,根本卖不过他们,厂子效益越来越差,哪怕后面挨到饥荒时期过去,厂里领导,尤其是唐书记还是想把二厂关了,主任磨破嘴皮子才得了黄厂长一个机会。

当时海鲜罐头车间红火得不行,尤其是虾酱罐头卖得很好,人手也不足,主任就带着我们二厂的工人义务过去帮忙,劳心劳力地啥都干,想挣个表现,把二厂保下来。

结果我们帮着一厂罐头车间度过了三个月人手不够的忙碌时期,黄厂长表扬大伙儿一番说把二厂留着再攒把劲儿试试看能不能发展起来,唐书记跳出来坚决反对,跟厂里其他一些领导坚持要领导班子投票表决二厂去留,他们人多嘞,多数服从少数要关停二厂,认为二厂效益太差,留下来也是亏钱,最后黄厂长也没辙,想办法劝服大家还是留二厂一点苗子,就这么缩减了二厂大半规模,这才给我们留了个两个车间和一间办公室。其他地盘全部撤了,并入一厂。”

孔真真叹口气,眼前似乎出现了二厂被拆墙挪地盘的情景。

“我现在还记得呢,墙拆了,直接重新往我们二厂这边靠了十多米过来,地方一下子就窄了。大门也移了,我们厂以前的大门可气派,足足八米长,现在挪成就一米五长的小门了,那边的面积全划一厂去了,连带着车间和大半工人也过去了。”

林湘倒是没想到二厂以前还挺气派,只是物是人非,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二厂墙皮斑驳,车间狭小,地方闭塞,就连二厂厂里的树都要比一厂矮上许多。

不过,风水轮流转,一切又要变了!

想想马上能面对面和黄厂长以及唐书记申请扩建厂房,赵建军心里欢喜得不成样。

“这回咱们势必要拿下至少二十五亩地。”赵建军和众人盘算过扩建需要的面积,不过碍于地盘申请不易,至少得保住这个数字才能妥善安排后续生产。

林湘三人点头:“主任,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配合。”

——

一厂会议室里。

“黄厂长,唐书记,我们厂厂房扩建,除了车间扩建,得再修个职工食堂吧,不然每回都上一厂吃饭也麻烦,还有现在的两个车间以及办公室的墙再刷一刷,那墙皮都掉了好些了,对了,还得弄点参天大树过来,衬得二厂气派点。”

唐书记睨赵建军一眼,只觉这人惯是得寸进尺的,他怎么不上天呢?干脆把一厂搬空了都搬二厂去得了。

“赵建军,你也别盯着什么有的没的都想着,先说扩建厂房的事儿。”黄厂长看出老唐对赵建军意见很大,忙转移话题道,“以前你们厂位置在这儿,是后头缩减规模把墙修过去了,全部并回一厂。”

黄厂长手指着一厂和二厂的唯一的阻挡——一堵高墙。

当初二厂被勒令缩小规模,大半的面积直接并厂一厂,就是挪动了厂子大门,再将墙拆了重新修的地儿,虽说二厂并过来的面积其实不小,可是对一厂来说,这些年来也没派上多大用场,顶多是增加了些空地,用了几个车间。

“现在一厂修整得像模像样,你们二厂就往另一边扩吧,那边本来也是荒着的空地,杂草除一除,能盖几个车间起来。地基申请我找部队里打报告,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建军两眼放光,那感情好啊!

“厂长,能批多少地?三十五亩?”

唐书记一听这话烦躁道:“三十五?赵建军,你们厂以为申请土地跟上食堂打饭似的?给你们十亩差不多了。”

林湘听着这个数字在心里也吐槽一句,这唐书记也忒小气了,听说一厂每次扩建厂房都是好几十亩,不然现在能这么大吗。

二厂多年来才等到一次扩建机会,十亩就想把二厂打发了。

赵建军自然不满足,愁眉苦脸道:“唐书记,我们厂十亩地哪里够哎,看看扩建四个车间不得了,还要修个职工食堂得要地盘,要是允许的话,给我们二厂工人修个职工宿舍也是应该的。今年夏天我们招工后,工人数量越来越多,不能再把人装那笼子里待着呀。”

说罢,赵建军扭头看向三个属下:“你们说是不是?”

林湘&孔真真&马德发三个观众异口同声道:“是!”

林湘坐在会议室末端,望着主座的唐书记和黄厂长,心领神会赵主任的意思,开始表演:“黄厂长,唐书记,我们厂之前工人少,单子少,生产任务不算太重,可如今单子多了,每日需要生产的果汁汽水数量庞大,对工厂面积,车间扩建以及工人人数都有高需求,按照二厂目前需要向全市供应橘子汽水,向全省同周边11个城市的百货大楼与供销社,以及省城的各大招待所供应椰子汁,这样的单子需求下来,我们得再扩建四个车间,一个食堂和一栋职工宿舍,同时得把现在的办公室扩建,三十亩其实都算少了,主任,你记错了吧?我们前面盘算的明明得要四十亩才够啊。”

赵建军看着林湘,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转头对着唐书记道:“哎呀哎呀,人老了记性是不行,唐书记,我记岔了,我们厂得要四十亩才够扩建厂房。”

唐书记怒拍会议桌:“你们还真是敢开口,真以为外头的地儿是你们家的,随便要啊?三十不够,还想要四十亩?”

孔真真笑呵呵道:“唐书记,我们哪儿敢啊,就等着您和厂长批示呢。”

马德发一脸平静,瞧不出什么情绪,淡淡道:“四年前一厂扩建厂房那次就是因为虾酱车间能卖好几个省市,可给扩了不少地儿,唐书记,我们二厂这回也签了不少单子,再不扩地儿都生产不了。”

赵建军看向几人,低声呵斥:“看看你们急成什么样了!唐书记和黄厂长能不考虑二厂的情况不批地吗?领导们是最体恤下属的。一个个的就知道瞎着急。”

林湘&孔真真&马德发:“对,是我们太着急了。”

“唐书记和黄厂长可是食品厂好领导,肯定会为我们二厂的发展考虑的。”赵建军再给人头上一人扣顶高帽,乐呵呵道。

见二厂几人一言一我一语地打起配合,黄厂长憋着笑,他倒是同意给二厂三十亩地扩建厂房,就是老唐对二厂向来不待见,反对情绪严重。

唐书记不松口,黄厂长一人也没法直接拍板,赵建军逮着两人就在会议室里开始长篇大论的演讲,从食品厂的历史讲到二厂的一路心酸,甚至不忘回忆往昔率领二厂众人到一厂义务帮忙的岁月。

听得两位领导眉头紧皱,怎么能这么面,这么啰嗦。

“唐书记,黄厂长,我们就是想为部队为厂子创造效益,为人民服务,一定要给我们这个机会啊!我们真的很需要这四十亩地啊!”说到激动处,赵建军还起身和两位领导握了握手。

当然,唐书记十分不情愿,被赵建军硬拉着手握了两下。

“哎呀,行了行了,赵建军,你现在年纪上来了废话也是越来越多了。”黄厂长真是头疼,二厂如今有了起色,他很是欣慰,扩建发展是应该的,只是给多少地盘有待商榷,“这样,大家各自退一步”

黄厂长话还没说完,赵建军立即开口截胡:“厂长,那就三十五亩吧,我们愿意让一步!”

唐书记听着这个数字怒道:“怎么可能给三十五亩,最多三十亩!”

“成交!”赵建军没有一秒犹豫,回头挥手招呼手底下三人鼓掌,“快谢谢两位领导!”

会议室里瞬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伴随着几人异口同声感谢领导。

唐书记:“?”

赵建军带领三人赶忙离开会议室,生怕唐书记反悔,想着以后二厂恢弘大气的模样,脸都快笑抽了。

“你们三个也算是有我几分功力了,不错不错。”等回到二厂,赵建军不忘表扬三个员工,“到时候咱们厂自己的食堂休好了,全吃好的!”

林湘瞥见如今破旧的二厂,心里欢喜,自己一不小心还参与基建建设了!

二厂的的扩建方案确定,由一厂领导班子向部队申请了分拨土地,再由赵建军请款,一厂厂长批款,这就开始召集工人锄草,清理平整土地,陆续开始建厂房。

轰隆隆的修房子声音不断,传到一厂工人耳朵里,众人哪有不惊奇的。

要是放在一年前,不,就半年前,谁能想到二厂不仅没被关停,竟然还要扩建了。

“二厂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我听说这回竟然划了三十亩土地给他们建厂房,修食堂和宿舍,哦哟,真是不得了哎。”

“之前还听说要把二厂关了,都说二厂工人不是划来咱们一厂打杂工,就是要被清退回家去,现在咋还越来越好了?”

“那怎么不可能,二厂的椰子汁都卖好多个地儿去了,他们不是上糖酒会签了单子嘛,可不得了,再这么卖下去”一厂工人说到兴起,突然左右看看,见没有虾酱车间的人经过,这才低声道,“不会有一天二厂的东西卖得比咱们虾酱罐头还好吧?”

“不可能!”一厂工人们人人都对虾酱罐头有集体荣誉感,在他们心里谁都比不过,二厂再厉害也翻不过虾酱罐头带来的效益大山啊。

“就是就是,不可能,咱们的虾酱罐头多少年了,谁超得过去?”

只有一个工人撇撇嘴,总觉得说不好:“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从前人人轻视的二厂陡然翻身,开工扩建的厂房也如火如荼修建中,原来的车间倒是没受影响,工人们仍旧按部就班生产着椰子汁,只是多了几分畅想。

“等新厂房修建好,咱们也能在干净宽敞的车间里工作了。”

“还能在自己厂里吃食堂,懒得去受一厂的气!我们回回过去,一厂的看着我们都跟看外来户似的。”

“还有宿舍!到时候还能申请宿舍!”

简直不敢想,一想全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儿。

林湘刚核对了三卡车椰子汁装车供应,回到车间就招呼上瓜子大姐:“红霞姐,去采菠萝了!”

“来了来了!”邱红霞把手头工作交给工友,换下工作服就出发。

四月初,浪花岛上的第一批野生菠萝成熟,带着些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着人们的味蕾,尤其是那股子香甜气息诱人。

林湘和孔真真跟着在这里生活了多年的邱红霞去寻野生菠萝密集的地儿,准备采一箩筐回厂里调配菠萝汁,为新的季节果汁上新做准备。

“我以前四处摘野菜的时候见过那个果儿,一开始压根儿不知道能吃,后来抱了一个回家,想看看里头是啥,菜刀一砍,嚯,麻子长得多,但是里头的肉可好吃,又香又甜,闻着味儿都能流哈喇子,我儿我女都爱吃,尤其是小闺女雅芬,馋得不行。”邱红霞领路,手里握着根树枝四处扒拉,“为着这事儿,我们就爱到处去找那果儿,现在岛上哪里能结这个果,可没人比我清楚!”

林湘闻言似乎已经嗅到了菠萝的香甜气息,等跟着瓜子大姐见识到一丛野生菠萝,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片约摸一米高的植株坠着金黄带刺的菠萝,个头不算太大,可周遭似乎已经飘散开香甜气息,三人采摘了一箩筐回厂里,准备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开始实验调配菠萝汁。

忙碌一下午,回到厂里已到下班时间,将菠萝放到车间存放的功夫,林湘招呼道:“出去一趟不容易,咱们一人分个菠萝回去吃吧。”

孔真真口水都快流出来,忙点头应下,同邱红霞一道分菠萝。

这天下班,三人手里都有个金黄的果子,邱红霞满面笑容:“我们家雅芬前几天正念叨呢,正好今儿回去就吃了。对了,今年夏天招工,我准备让雅芬来报名二厂。”

邱红霞小闺女张雅芬今年十六岁,初中毕业半年,原本准备今年报名一厂的,这回二厂起势,邱红霞盼着闺女干脆来二厂来学点东西。

林湘笑着应声:“那挺好,你们以后就是上阵母女兵。”

林湘抱着个菠萝回家,把着菜刀削皮后便见到金黄的果肉,香气随之四散开来。

换成小刀一点点将表皮的菠萝籽挖去,泡了会儿盐水,变得干净漂亮的菠萝果肉被切成小块装进盘中。

贺鸿远从部队回家,一进门便闻到股香甜气息,十分诱人。

“什么东西?”他见到厨房一堆带刺的果皮,略显狰狞。

“快来吃菠萝。”林湘用木叉叉起一块菠萝喂进男人口中,“我们厂准备产菠萝汁,今儿去摘了些回来,特别好吃,你尝尝。”

贺鸿远不记得有没有吃过这种果子,不过口中酸甜香气四溢,果肉丰厚多汁,确实好吃:“挺好吃,这东西做成汽水肯定好喝。”

香香甜甜的又带着一点果酸,反倒是点睛之笔。

“是吧。”林湘又叉了几口菠萝吃,指着旁边特意留出来的一小碗菠萝,“吃了饭给月竹她们送去。”

冯姨和月竹经常给自家送些吃的,林湘亦然,饭后和贺鸿远端着碗菠萝果肉上周家去,只是刚进门就听见周月竹和周旅长在‘吵架’。

说是吵架,倒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吃了晚饭准备偷溜出去悄悄约会的周月竹被父亲发现了行踪,被拦下了,此刻正和父亲讲道理呢。

“爸,沈建明同志是沈建明同志,他爸是他爸,你就不能分开看吗?”

自打自己和沈建明的地下恋情被家里人发现,周月竹就被无情镇压了,父母不同意这段恋情,尤其是父亲周生淮,对沈家分外反感。

周生淮并不认同将沈家人分开看待:“都是一家人,他爸就不是个好东西,沈建明虽说我不了解,但是也不用了解,咱们部队里好男儿多得是,你还愁找不到个合心意的?”

冯丽听着这父女俩掰扯就头疼,干脆让他们自己吵。

“部队里那么多人,可我就和沈建明同志互相喜欢啊。他说要来拜访您,您还不同意。”周月竹理直气壮。

“你这说的什么话,姑娘家家的不知羞!张嘴闭嘴把什么喜欢挂嘴边!”周生淮对沈父意见颇深,当年这人对在大运动中对被牵涉举报的老领导见死不救,再有原委也得不到他的谅解,“他可别上来门,我不待见他们姓沈的。”

“爸!”周月竹拧着眉头,一脸无奈,又急地直跺脚,直到听到身后推门声响起,是自己堂哥堂嫂进来了。

林湘和贺鸿远的出现暂时缓和了屋里的紧张气氛,冯丽都松了一口气,忙迎上去:“鸿远,湘湘,快进来坐坐,吃饭了没?”

“吃了。”林湘将那碗菠萝送过去,“冯姨,周叔,月竹,我们厂里摘的菠萝可好吃,给你们送了点过来尝尝。”

说罢,林湘朝周月竹使了个眼色:“月竹,快来吃好吃的,你不是最喜欢嘛。”

周月竹噘着嘴挪到堂嫂身边,还在跟父亲置气,一块菠萝突然就送到了自己嘴边。

果肉尚未入口,一股浓郁的芳香瞬间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霎时将周月竹的注意力转移,菠萝果肉香醇酸甜,口味独特,每一次咀嚼都令人惊艳:“唔,真好吃~”

小姑娘转眼忘记刚刚和父亲争执,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喜得忙让父母尝尝:“爸,妈,这个好好吃,特别香,你们快尝尝!”

她从小到大就是如此,吃到什么好吃的,一定惦记给家里人。

冯丽朝丈夫看一眼:“看看闺女多惦记你,你也不知道好好跟孩子说。”

周生淮对沈家人没有好感,坚持不让步:“月竹现在就是猪油蒙了心了,听不进好赖话,反正沈家的人我是不待见。这种人以后真遇到大事儿,是不是也得跟身边人划清界限?”

林湘想起书里的剧情,月竹遭遇意外离世,沈建明始终惦记她,在执行任务时浑浑噩噩,精神不济,最终也出了意外身亡。

沈家人如何,林湘并不知情,可沈建明同志对月竹肯定是真心的。

按理说别人家家事不好插手,可林湘想起两人书中的悲惨结局,忍不住劝道:“周叔,冯姨,月竹也成年了,我瞧她挺聪明,也分得清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兴许有个机会让你们认识认识沈建明同志也挺好,毕竟人和人都是不同的嘛,咱们都该相信月竹的眼光。”

“就是就是。”周月竹对帮自己说话的堂嫂挤眉弄眼,拽着她袖子晃了晃,从她身后探出个脑袋对着父亲道,“爸,沈建明同志说了,之前您不要他上门他不好意思贸然来打扰,今天他出任务去了我不送他也行,不过他回来一定会上门来拜访你们的,您就给他一个机会嘛。”

冯丽夹在丈夫和闺女中间左右为难,见月竹努力调和的模样,刚想劝劝丈夫至少让人来吃顿饭,就听周生淮道:“拜访什么?我们家不欢迎姓沈的来。到时候他上门我也给他赶出去,我话放这儿了,他爸就不是个东西,他,我也不待见。”

林湘见周旅长态度实在是强硬,没忍住,只能眼神求助贺鸿远。

好歹这是亲叔侄,周旅长又一向对贺鸿远认可,贺鸿远说两句应当有用吧。

一直沉默的贺鸿远瞥见对座的媳妇儿朝自己眨眨眼,杏眼中似是汪着一泓清泉,眼波流转间,意思很明显。

向来不掺和这些事情的贺鸿远第一次开口:“叔,沈建明他老子不是个东西,不代表他人品不行,这个世界上老子不是东西,儿子挺有出息的事儿不少,您怎么也得分开看啊。”

林湘:“”

怎么感觉这话里有话,你在内涵谁啊!贺鸿远同志!

周生淮听着这话同样哭笑不得觉察出些微不对劲,这小子,当他不知道话里另外的意思呢。

想到二哥周生强和侄子贺鸿远,他更是头疼。

尤其是上回过年一聚,二哥在爹娘坟前遇上了前二嫂,当天下午就匆匆忙忙回部队了,前阵子,周生强和二哥通电话提起三妹家里有喜,这才得知二哥竟然病了一场,那个一辈子要强,身子像是铁打的汉子过年回去就病了一场。

周生淮不胜唏嘘。

“行了,周月竹,你找再多帮手也没用,老老实实待家里,等过阵子家里给你张罗相亲,包准找个人品靠谱的对象!”周生淮摆摆手让闺女别再提这事儿,起身离开了。

“妈!”周月竹挪到母亲身边坐下,脑袋枕在母亲肩头,撒娇道,“爸真是霸道!什么道理都讲不通。”

这事儿涉及丈夫的心结,毕竟待他如亲儿子的老领导在大运动中被举报调查,周生淮不顾个人安危奔波周旋,可另一个如同老领导儿子般的沈建明父亲沈利群却和人划清界限,没有伸出援手。

对于义气大过天的周生淮来说,哪里能原谅,老死不相往来都是轻的,怎么可能同意跟人当亲家。

“你爸对沈建明同志父亲的事情耿耿于怀多少年了,一时半会儿怎么解得开心结,你们真要想过了他这关可不容易。”冯丽摸了摸闺女脑袋。

从周家离开,林湘和贺鸿远不禁感慨:“月竹真是情路坎坷哎,怎么就正好和周旅死对头的儿子好了,造化弄人啊。”

贺鸿远听着媳妇儿像是历尽千帆的感叹,不由得轻笑:“你倒是热心。”

“你不关心你堂妹的终身大事吗?”林湘瞪他一眼。

“这事儿左右无非两种结果,要么月竹赢了,要么周叔赢了,我关心也不起作用,总不能逼着月竹跟沈建明分开,或者逼着周叔必须答应月竹和沈建明处对象。”贺鸿远淡淡道,“就看他们谁能坚持过谁,谁先妥协。”

林湘怔怔盯着这过于理性的男人看了几眼,想起来他在原书中的人设,还真是太过理性,丝毫不八卦啊。

“那我还是希望月竹能拗过周旅长。”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好呢。“等下星期敏敏和张政委结婚,我带上月竹也过去,正好沾沾喜气。”

希望只是时间问题吧。

——

四月中旬,就在二厂抓紧赶工修建厂房时,车间里终于调配好了菠萝汁,不同于其他果汁和汽水主要添加物是白砂糖,酸酸甜甜的菠萝汁里添加了少剂量的盐用于中和那股涩口味儿,也更好地激发出菠萝本身的香味,这瓶金黄的果汁赶在初春登上了金边市各大百货大楼和供销社的柜台。

119厂的乳白色的椰子汁和嫩粉色的芭乐汁以及金黄色的菠萝汁成了柜台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颜色丰富鲜亮,又透着新鲜劲儿,激起了城里老百姓的兴趣,不少人都爱买上一瓶尝尝鲜。

厂里职工常有福利,每天生产的果汁要是多余了一些来不及装瓶,或是在生产过程中某道工序不过关,果汁没法售卖,工人们便能分了自己喝。

味道和质量没问题,只是厂里常有的‘残次品’。

四月中旬,林湘就得了一壶残次品,挂着军用水壶回家去,香甜的菠萝汁在拧好盖子的水壶中也能散出芳香气息,诱人咽口水。

经过邻居门前,她招呼玲玲三个小丫头一人拿个小碗出来,给孩子们倒了些菠萝汁进去。

“哇,好香啊好好喝啊。”小芳小口抿着酸酸甜甜的水儿,眼睛亮晶晶的。

小孩儿哪能抵挡好喝的饮料呢,一会儿功夫就喝得不停砸吧嘴,忍不住回味起来。

蒋文芳昨儿刚给林湘家端去了半碗红烧肉,今儿就喝上了人送来的果汁。

她早产后为了养身体,顿顿都吃得十分清淡,这回喝上一口菠萝汁真是解馋:“你们厂现在太能耐了,怎么什么都能卖,还都这么好喝。”

要不是家里不能惯着孩子天天喝,那一毛五一瓶的椰子汁和芭乐汁都能被人天天买回家。

林湘就喜欢听人夸二厂,闻言笑眯了眼:“还行还行,我们厂正扩建呢,以后还要卖更多果汁,到时候我分下来一些福利也给你们尝尝。”

“那我们真是有口福了。”

蒋文芳看着林湘,碎金自天上骄阳洒下,在她脸上流转的是流光溢彩般绚烂光彩,尤其是她提起二厂时的骄傲,谈到以后要生产更多果汁的兴奋,不自觉地引人注目。

“你真是有本事。”蒋文芳浅浅一笑,不由得羡慕。

“你也很有本事。”林湘就没见过蒋文芳这么好脾气还温柔的人,和她说话也舒服,属于是跟任何人都能做朋友的吧,包容性太强了。

两个大人说着话,旁边三个小丫头仍旧小口啜饮着菠萝汁,这香味飘啊飘啊就飘到了附近的三个小男娃周围。

何二宝领着两个弟弟蹬蹬蹬跑了过来,不停地吞着口水,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眼巴巴盯着林湘手里的军用水壶。

英子见到他们就警惕心爆棚,忙护着自己的一碗菠萝汁,凶巴巴要赶人:“你们过来干什么?大坏蛋,快走开!”

何二宝瞪她一眼,刚要骂人又想起什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再咽了咽口水,看着林湘倒:“林阿姨,我们我们跟她们认错的话,是不是也能喝这个甜水儿?”

林湘闻言先是一愣,片刻后想起来上回自己想用三颗糖引导这三个孩子认错道歉,不过他们当时可是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现在竟然主动来交易?

“那不行,上回的机会已经错过了。”林湘笑盈盈斩断了三人的希冀,“当时我让你们道歉认错就可以得三颗糖,你们不答应,这件事就作废了,不存在了。”

“啊”何家三兄弟小脸瞬间一垮,跟三魂丢了两魄似的,一下就卸了劲儿,“可是,可是,我们好想喝这个水儿啊。”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何三宝哈喇子都快流出来,抬手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眼珠子压根儿挪不开,直勾勾地盯着玲玲碗里的金黄的香甜果汁。

好香啊,肯定很好喝。

何二宝脑瓜子还算机灵,立刻问道:“那,那你想让我们干什么,干什么都行!”

亲娘和大哥回老家了,再没人惯着他们,亲爹只要见他们有什么错就开打,更是断绝了他们任何吃零食的机会。

几个月的时间,没吃过糖,没喝过果汁汽水,他们真的好馋啊。

这会儿闻到香气四溢的菠萝汁,口中唾液不停分泌,口水都咽部过来了。

林湘没想到果汁对这几个被惯坏了的小孩儿吸引力如此之大,当即端着不情不愿的架子开口:“可是我没什么需要你们做的啊。”

“肯定有的。”何三宝急得跺脚,小嘴微张就想喝口甜甜的水儿。

蒋文芳是个善心人,虽说自己被何家大宝撞得早产,可最近听着何政委打孩子也不落忍,尤其这三个小孩儿此刻哈喇子都快流出来,开口道:“我这碗给他们吧。”

“别。”林湘忙阻止蒋嫂子,“这几个小孩儿可千万不能再惯着,不然掰不过来。”

林湘装着样子故意思考了许久,这才慢悠悠道:“这样吧,要是你们跟英子她们三个认错道歉,好好说自己错了,要是英子原谅你们了,那我就给你们一碗菠萝汁。”

要跟人认错太丢人,可是为了甜水儿,何三宝咬牙切齿,他们干!

英子站在大姐和三妹身前警戒地看着这三个坏蛋,何三宝领着两个弟弟站得直直的,像是做了许多思想工作,挣扎片刻后拔高了声音,语速极快地吼叫:“我们错了,对不起。”

那语速快得是生怕有人听清了,知道他们多丢脸似的。

林湘并不满意,提醒他们:“我们可都没听清呢,要认错就好好认,说说哪里错了,不然可没有菠萝汁喝。”

何三宝噘着嘴委屈,亲娘都没让自己这样认错呢,就是亲爹也是揍人,不会这样,可是为了菠萝汁,他豁出去了。

开口艰难,真开始说话了好像又好受些:“我们不该抢你们的糖。”

何二宝和四宝也跟上:“我们再也不抢你们的糖了。”

英子心里挺高兴,看到这几个拽得不行的娃跟自己认错呢,不过她面上仍是气哼,才不买账:“哼,我才不信你们。”

何家三兄弟傻眼了,这可怎么办,转头就看向林湘。

林湘爱莫能助:“你们就是做了太多错事,英子才不肯原谅你们,我也没办法。”

“那怎么办啊。”何四宝原地转着圈,他好想喝甜水儿啊,急得抓着二哥的袖子摇晃起来。

何二宝哪里知道怎么办,他会跟着大哥打架,四处跑四处爬,可他不会认错啊,当即凶巴巴盯着英子:“你快原谅我们!”

瞧瞧那架势,不像来认错的,像来打架的。

英子更生气了,瞪着大大的眼睛回怼:“我才不,我才不,你们别想喝菠萝汁!”

何二宝本来就被惯得和何大宝差不多臭脾气,当即怒道:“你个小贱”

“何二宝,你敢骂人就不可能喝菠萝汁了。”林湘听着这些话都头疼,才五岁的娃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张口闭口都是些难听话。

何二宝念在菠萝汁的份上,又将最后一个字吞了回去,默默盯着英子,跟人僵持住了。

“我教教你们吧。”林湘听了几句四五岁的小孩儿吵架真是哭笑不得,看这三人是真的完全不懂怎么跟人认错,等他们束手无策了再站出来,往干净的空碗了倒了一碗菠萝汁,金黄清幽的香气飘散开来,被送到三个小男孩儿面前,“认错呢,是要认清自己哪里错了,你们的错误刚刚也说了,就是抢英子她们的糖。那糖是英子的,不是你们的,你们想要可以找父母买,而不是去抢别人的,这就是你们的错误。”

三人盯着那碗菠萝汁,吞着口水点头。

“错误认识了,道歉了,还要赔礼,不然也认错也太简单了。”林湘问道,“你们有什么东西可以给英子她们赔礼?抢的是糖,赔什么回去?”

何三宝两只黑黢黢的小手在空中抓了抓,摇头道:“没有。”

他们什么都没有,最多能在路上捡到一张糖纸,还是别人不小心落下的。

“这样吧,糖可贵可好吃了,没什么比得上,也就这碗菠萝汁能比得上。我给你们一碗菠萝汁,正好可以赔给英子,当做抢她糖的赔礼,好不好?”

林湘将装着菠萝汁的小碗交给何二宝,循循善诱道:“你们抢了英子的糖是犯了错,现在要向她赔礼认错就把这碗菠萝汁送给她,希望她原谅你们。给,拿去吧。”

何二宝眼珠子疯狂转动,脑瓜子也在疯狂转动,双手接过菠萝汁就这么犹犹豫豫地递了出去:“英子,我们不该抢你们的糖,给,赔你们菠萝汁,我们错了。”

英子刚刚还和何二宝剑拔弩张地吵架呢,这会儿平白能得一碗菠萝汁,态度瞬间软和下来,天大地大,好吃的最大。

她喜滋滋接过菠萝汁,不情不愿道:“行吧,那回抢我糖的事情就算了。”

但是你们还是大坏蛋,哼!

捧着又一碗菠萝汁,英子先伸长手喂妈妈喝,然后就和大姐三妹一起喝起来,咕噜咕噜,好香好甜啊。

何二宝和三宝四宝见状也高兴起来,转头看向林湘阿姨:“她说算了,她答应了!”

“嗯,她原谅你们抢糖的事了。”林湘表示肯定,“不错不错,你们以后也要改正,不能再抢别人的东西了,知道吗?”

“知道了!”何二宝伸长手,眼巴巴要奖励,“那我们的甜水儿呢。”

“什么甜水儿?”林湘疑惑。

何三宝着急地直跺脚:“你说我们认错了,英子原谅我们了,就给我们一碗菠萝汁啊!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林湘笑着道:“我当然说话算话,我刚刚不是给你们了吗?那碗菠萝汁我亲手交给二宝了,然后你们拿去赔礼认错了。对不对?”

何家三个兄弟摸了摸小脑袋瓜,只觉得有点晕乎乎的。

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五岁的何二宝和三岁的何三宝和四宝还在掰着手指头算,林湘阿姨给了菠萝汁,他们赔礼认错送了菠萝汁,那自己该喝的菠萝汁去哪里了呢。

第67章生个孩子试试

何家三兄弟始终没闹明白自己该喝的那碗菠萝汁去哪里了,而二厂推出的新口味菠萝汁在全市可是赢得了不小关注。

椰子汁本就使119名声大噪,菠萝汁一出来更是吸引了不少目光,老百姓喜欢,尤其是在春夏季节,酸酸甜甜,香气浓郁的菠萝格外解暑清凉,要是再冰镇上,简直能舒爽到心坎里。

林湘时不时就能带上些残次品果汁回家喝,嘴里始终甜甜的,可有口福,给月竹一家和关系处得不错的邻居都有来有往的送一些,她尤其爱喂贺鸿远喝。

男人并不像她们似的对香甜果汁太过热衷,按照贺鸿远的话来说,他更喜欢喝酒,酒味更有刺激的刹口口感,更带劲儿。

林湘每回带些果汁回家都要贺鸿远喝:“你们当兵的哪能随便喝酒,喝点果汁过过瘾也行了。”

贺鸿远对于媳妇儿执着地给自己喂甜甜的椰子汁或是菠萝汁倒也不排斥,两人常常一同解决一盅果汁,林湘喝上大半,剩下的都交给贺鸿远解决。

四月中旬的时候,林湘回家和贺鸿远商量着给即将结婚的张政委和严敏什么结婚礼物时,却听到男人要出任务的消息。

贺鸿远好一阵没出海,林湘都快忘了他还有离家许久的可能性。

“要去多久啊?那你是不是赶不上张政委结婚了?”再是有身为军嫂的自觉,心里总还是不舍的。

“就是替他去的,应该赶得回来。”此次出海任务倒不重,只是本来是张华峰的工作,组织上知道他正筹备结婚,贺鸿远就主动替了他,“估摸就五六天。”

林湘笑眼频频:“那还好,不算太久,等你回来我们就去摘点榆钱儿吧,做榆钱饼,对了,我到时候再给你做个特别的吃的,保准你没吃过~”

贺鸿远眼底温柔,轻声道:“好,等我回来。”

结婚后,贺鸿远每次出任务,牵挂总是多了几分,哪怕只是想着林湘说起回来后要做的事情也令人憧憬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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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鸿远出任务去了,林湘独自在家里倒也比最开始的时候多了几分从容,都说军嫂会越来越习惯家里男人出任务。这话不假。

和周月竹一块儿商量着去百货大楼给严敏和张政委挑了结婚礼物,林湘买的是一罐雪花膏和一罐茶饼,周月竹因为林湘的关系也和文工团的严敏同志熟识起来,这回跟着去沾沾喜气自然也备了礼,左挑右选最后买了一对搪瓷盅,上面印着红双喜,瞧着喜庆。

“你多沾沾喜气,说不定没多久你爸就同意了。”林湘瞧着月竹和父亲还打僵持战,也是替她发愁。

周月竹叹口气:“建明说了,不然就让他爸妈过来我家里坐坐,不过我担心依我爸的脾气,他爸根本进不了我家家门。”

这两个父亲不对付,尤其是周旅长抵触情绪严重,可怎么办是好?确实难哎。

两人回到家属院,家里只有自己一人的林湘被冯丽坚持留下来吃晚饭。

“我这饭菜都快弄好了,鸿远出任务去了,你回家不也是一个人吃饭嘛,就留这儿吃,咱们也热闹点。”

冯姨和月竹热情,林湘也不好推拒,等桌上端上一盆大骨汤,两个年轻姑娘杵着筷子往大骨里戳,吸着泡满汤汁的骨髓,鲜香油润,味道好极了。

“湘湘,我准备过几天和隔壁几个嫂子去山上采榆钱,到时候分你一袋啊,这天儿榆钱可好吃。”

林湘听到这话立马道:“冯姨,咱们一块儿去吧,我也想去采。”

周月竹可喜欢这些活动:“我也去。”

冯丽点头应下:“那成,到时候一起去。”

约定好时间,林湘饭后又在屋里坐了会儿,这才往自己家去,路上碰见家属院里大人聚堆说话,小孩儿活泼地到处跑跑跳跳,热闹极了。

而孙指导员父母也在其中,怀里抱着早产的小丫头出来晃晃,正同院里几个年纪大些的军人亲娘说话,也不知道说到什么,看着怀里的小丫头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说起悄悄话。

不远处,何政委又在严厉训话自己三个儿子,一旁的英子正叉腰看好戏,欢喜都写在脸上。

林湘瞧了瞧热闹回到屋里,看着安安静静的小楼瞬间想念出任务第一天的男人。

这才走了一天就不习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早点回来

家里丈夫出任务的林湘干脆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白日里倒是不大想得起贺鸿远。

二厂的菠萝汁卖得挺好,成为既椰子汁与芭乐汁后,119汽水的又一代表作。

金边市各大百货大楼反响都不错,老百姓挺爱喝,连带着119果汁也一时风头无两,声名远扬。

林湘出了个短期任务,坐火车给省粮油公司送去菠萝汁和芭乐汁审查,争取将这两个季节性果汁也卖到省城来。

不过因为是季节性售卖,而非全年售卖,省粮油公司有些犹豫。

只林湘一句话打消了他们的顾虑:“就是得喝了又想才好呢,等明年时候到了再卖起来,老百姓不是更欢喜?况且,等到了盛夏还能卖别的果汁,总有新鲜感。”

省粮油公司的顾科长尝过菠萝汁和芭乐汁后,不免惊喜,味道不错,重点是和如今柜台上的汽水味道不一样,很是新鲜:“那可以试试,不过供应时间你们得定好,每年什么时候上,什么时候下。”

“顾科长,您放心,我们肯定随时跟这边沟通好。”

继椰子汁后,119二厂的菠萝汁和芭乐汁也走向全省,毕竟前面的椰子汁成绩喜人,这才推动了后续果汁出金边市的顺利进行,敲定好初步的供应数量,林湘盯着成瓶装货搬上卡车,一一清点好数量和运送目的地,这才目送菠萝汁和菠萝汁卖向全省。

二厂工人们如今已经镇定不少,毕竟椰子汁辉煌在前,现在面对菠萝汁和芭乐汁全省售卖就沉着冷静了,只面带微笑夸上一句,奋力生产。

“这么一数,咱们可就有三种果汁卖到全省去了!”孔真真笑弯了眼,不由得挺起胸膛,嚷嚷着让赵主任请客,连带着车间工人们也起此彼伏起了声音。

“主任,这不请咱们吃点糖啊?”

“主任,你可不能抠门啊~”

赵建军溜得比谁都快,不住地回身望两眼后面一群讨债鬼,啧啧笑两声;“你们是要把我吃穷是吧!一个个心太狠了!我回去就要搁我媳妇儿面前跪椰子壳。”

林湘随大流跟着众人埋汰赵主任,笑闹道:“主任,你得重振雄风啊,在嫂子面前挺直腰板,请我们吃糖怎么了?”

赵建军伸手对着这一大帮人指指点点:“你们一个个都不安好心啊。”

转头就上一厂去了

“黄厂长,我们厂这小半年可是不容易,大伙儿可是铆足劲儿开干,为厂里创造不少效益,厂里就没点表示啊?”赵建军大拇指搓了搓食指,暗示意外明显。

厂长:“”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不过赵建军话糙理不糙,二厂这小半年成绩喜人,最近一个月创造的效益竟然已经快逼近一厂虾酱车间的一个月的一半效益,这可真是令人震惊。

食品厂本就是由119部队管辖,前期各项投资拨款发展起来的,目的有二,一是为广大军属提供工作岗位,维护军人家庭的和谐稳定;二是希望厂里能创造效益反哺部队,补贴广大战士的生活水准。

119食品厂起初的一年多入不敷出,等虾酱罐头一举打响名号,这才开始每个月都能用效益反哺部队伙食,给战士们提供更好的饭菜,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如今二厂竟然也能出一份力,着实令人惊喜。

“你们厂这阵子确实很不错,厂房扩建,新设备购买这些不是奖励啊?”

赵建军哪能这么被打发:“厂长,您可不能抠啊,不然说出去,就是咱们一厂这么大个厂长抠门,多跌份儿啊,不得给我们厂一点实际的奖励?发点糖啊什么的也行啊。”

黄厂长:“咱们厂真是没人比你精明!”

赵建军搓搓手,一脸憨笑:“对了,马上不是五一劳动节嘛,今年厂里评先进得给我们厂名额了吧?”

提到五一劳动节的表彰名单,黄厂长正发愁呢,原本按照他的打算,准备给二厂一个集体表彰和一个个人先进表彰,不过唐书记提出给两个表彰有些多了,这等于和虾酱车间打平手,有些过了。

厂里各大车间总得突出主力位置,没有哪个车间的地位能越过虾酱车间去。

以往每年得优秀先进集体奖的都是虾酱车间,无一例外。

今年要是把这个奖颁给二厂,或是让二厂和一厂虾酱车间一起得这个奖,就担心虾酱车间有意见。

黄厂长再三权衡下,最后爽快地答应:“你们厂最近表现确实很不错,拿一个个人先进名额没问题,你月底的时候报给我获奖名单就行。”

“好嘞!”

赵建军带着一厂奖励的一兜子橘子糖回了二厂,借花献佛招呼众人:“先别干活了,奖励这不来了。”

工人们哪能不懂:“主任,你这是上一厂讨的?”

“怎么是讨呢?”赵建军拧眉,纠正大家的说法,“这叫咱们应得的,一厂也是不懂事,也不知道主动给,还得我去提醒。”

每人都能吃上一颗甜甜的橘子糖,趁着这个时间也偷懒说说话,车间里是一片欢声笑语。

赵建军看着工人们一时犯难,二厂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第一次的评先进资格,可这个先进给谁呢。

他心里是有人选的,林湘同志进厂后表现实在出色,带着大伙儿调配了椰子汁,一路发展到现在,确实功不可没。

可是她进来时间还不到一年,这么给先进名额,就算知道大部分工人都挺服她,也不能保证每个工人都不会有意见,他作为二厂的头儿,要考虑得多,总不能让一个先进名额影响了内部的团结,要是有心眼儿小点的,甚至还会因此嫉恨上林湘,更加得不偿失。

他得琢磨个挑不出毛病,堵住其他意见的法子。

为此,赵建军趁着众人叽叽喳喳偷懒说话,让马德发手写了一份告示贴墙上,要在二厂全体投票选先进。

林湘正听瓜子大姐邱红霞说起让她闺女今年夏天报名二厂工作的事儿呢,周遭就热闹起来,跟过去看看热闹,原来是二厂破天荒地拿到了今年五一劳动节的先进名额。

工人可高兴得不行,毕竟以前他们只有当观众的份儿,只能看着一厂的工人去领奖,受表彰,今年他们竟然也有这种荣耀!

“这几个月,我们厂表现实在是太好了,个人先进的名额,咱们厂也有一个!鼓掌!”赵建军一声号令,院子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他又接着道:“不过咱们厂人也不少,先进个人又只有一个名额,我决定所有人匿名投票,得票最多的就是今年的先进个人!鼓掌!”

他对林湘有信心,以她的本事和好人缘,这么投票,先进个人指定是她的,而且这样的法子最没有争议,也不至于招人嫉恨。

不过,下面的工人们却是议论纷纷。

邱红霞带头:“主任,还投啥票啊?肯定该小林评先进!咱们厂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怎么变的,一路发展成现在这样,就是小林进厂之后啊。”

杨工也嚷嚷出声:“主任,投票就是对小林不够肯定了,我们反对!”

不少工人出声附和:“主任,你是不是不想给小林啊,还投啥票啊,这不浪费纸嘛。”

孔真真也一万个同意:“投票了还不是要累着我们唱票?直接定小林。”

“主任,小林为我们厂劳心劳力,想了那么多法子,带着我们走向全省了。”马德发淡淡劝道,“你怎么还要投票啊?这不是伤小林的心嘛。”

工人们齐声:“对啊。”

赵主任:“?”

成我的问题了?我真是冤枉!

这帮人真是气死人嘞!自己简直是百口莫辩。

人声鼎沸中,林湘根本插不了嘴,瓜子大姐甚至拉着她的手安慰她:“小林,你放心,主任敢把这个先进名额给其他人,我们第一个不答应。就是主任,我也敢骂!”

林湘:“?”

半句话都没说出来的林湘,就这么众望所归且稀里糊涂地定下了二厂唯一一个先进个人名额。

闹着吃了糖,又定了先进个人名额,等到临近下班时间,赵建军叫林湘回办公室,让她填写一份获奖资料:“这些基本信息填好,到时候还得我来给你写获奖评语,小林,厂里全体同志可都对你服气,以后再接再厉啊。”

林湘笑着应声:“主任,我肯定继续加油!”

“对了,修厂房的人工和材料费用你们算着时间,记得理清楚,结算好。”

“知道了,主任。”

下班前,林湘和孔真真去了隔壁一趟,厂里请的金边市的专业施工队,灰尘漫天的施工现场,平地起小楼,车间雏形乍现,两人戴上棉布口罩,望着气派的两层红砖办公楼,眼里都冒着精光似的。

“以后啊,咱们就上这儿坐着,肯定舒坦。”孔真真可馋一厂的厂办办公楼嘞,如今二厂也要有了。

谁能抵挡气派的办公楼的诱惑呢,林湘同样憧憬,视线朝左移动,厂房也正如火如荼修建中,施工工人们忙碌地搅拌着水泥,砌墙,正挥汗如雨。

前两天,施工队里才进了一批施工材料,是找孔真真预支的钱,花得超支了正申请要再补几块钱。

孔真真管着钱,施工队队长顶着黢黑的脸就走了过来:“孔同志,还差两块五,得给我们结一下啊。”

孔真真正要给钱,林湘开口:“王队长,劳烦把清单拿来核对一下,正好我们对对账。”

王队长脸色一变,有些不耐烦道:“上回不是都看了嘛,还有啥好看的,你问孔同志。林同志,你不会是信不过我们吧?真要这样干脆换人来。”

孔真真点头:“是,前天我给他们钱的时候看过了,没问题。”

林湘瞧这施工队队长反应强烈,担心人误会了,又听孔真真说看过清单了,也没再坚持:“既然看过了那就算了。”

等孔真真补了两块五过去,两人又四处打量了一番逐渐成型的新厂区,不免心潮澎湃。

等待厂房修好成了二厂所有人的最大愿望!

二厂这边蒸蒸日上,林湘在这几日上班也顾不上出任务好几天的贺鸿远,忙着填写自己的五一劳动节先进个人信息。

钢笔在纸页上沙沙作响,林湘怎么也没想到,来到七十年代竟然还能评个先进,倒是很有意思。

个人信息的表格填好,林湘交给赵主任,就见赵主任也开始奋笔疾书,洋洋洒洒的小作文就铺开了

想想赵主任说话的夸张风格,林湘忍不住提醒:“主任,您可悠着点儿啊。”

赵建军摆摆手:“你放心。”

开玩笑,他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资格写下属获得先进个人的评语,哪能不好好发挥!他还嫌这纸不够呢!

当天下午,黄厂长收到赵建军交来的两千字小作文时,头有些疼。

“赵建军,你写报告呢?这么多?”表格背后居然都写满了

赵建军理直气壮:“厂长,我们厂林湘同志实在太过优秀,只言片语表达不了啊,要不是这纸就一张,我还能再写点儿。”

“去去去!”黄厂长懒得听他说话。

就在黄厂长挥手赶人的时候,尤秘书急匆匆地带着虾酱车间副主任刘青山冲了进来:“厂长,不好了,食味食品厂上了几种罐头,和咱们厂主要卖的四种一模一样!就连味道都一样!”

赵建军耳朵竖得老长,努力地窃听,恨不得留在这里听八卦。

“赵建军,你先回去。”不过黄厂长无情地把他打发走了。

等回到二厂办公室,关起门来,赵建军和屋里三人提起刚刚在厂长办公室听到的消息。

孔真真惊讶:“那也太奇怪了吧,食味这是针对咱们119啊,我们卖什么他们就卖什么。”

马德发沉思片刻:“意思是说,除了虾酱罐头味道不大一样,他们厂新上的四种鱼罐头和咱们一厂主要卖的四种鱼罐头,味道一样?怎么可能一样啊!”

“总不能是他们买一厂的鱼罐头回去吃,分析破解出来调配比例吧?”林湘不大相信,能有这么神奇?

赵建军也琢磨不透:“这确实奇了怪了。不过也不关咱们的事儿,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想想也是,至少一厂最王牌的虾酱罐头还是处于无可撼动的地位,其他罐头真被人赶超打击了,至少王牌还在。

这都不是二厂该操心的事儿

这天下班,一厂那头似乎是召开了紧急会议,林湘走到厂门口时还听着那边动静不小。

心里八卦地琢磨着食味哪来的能耐产出和一厂一模一样味道的鱼罐头,林湘正低头沉思之际,忽然听得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响起。

铃铃铃,铃铃铃

不知为何,林湘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心中似有什么预感,像是知道有人在叫自己。

直到望见对面椰子树下一道颀长的身影,赫然就是出任务离开了五天的贺鸿远!

林湘小跑着奔向男人,停在他面前上下打量几下:“你今天就回来啦!我以为还要几天呢。”

“事情不棘手,本来就是去帮个忙。”贺鸿远精神奕奕,蹬着自行车载着媳妇儿回家去。

一路上,林湘环抱着男人的腰说起这几天的生活:“我跟冯姨月竹去采了榆钱,还剩一筐新鲜的就等着你回来吃呢,幸好你今天回来了,不然再放放都不新鲜了。”

“给张政委和敏敏的结婚礼物我已经买好了,你猜猜是什么?”

“对了,我评上我们厂今年的先进个人了!”

林湘的声音裹在春风里拂过贺鸿远耳畔,直直钻进他心里去,出任务的休息间隙,他想念的便是这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么厉害!”贺鸿远回头看一眼一脸骄傲的媳妇儿,面上也露出几分欢喜,“那我以后就是119食品厂先进个人林湘同志的丈夫了?”

林湘被男人一番话哄得眉开眼笑,抬手拍了两下他宽厚的脊背:“你倒会贴关系哦~”

回到家,林湘赶往让贺鸿远去洗个澡洗去一身疲惫,自己则上厨房清洗干净一筐嫩绿的榆钱叶子。

昨天新鲜采摘的榆钱叶,脆生生的,细碎小巧,带着春夏交际的生机蓬勃蔓延,散发着清幽香气。

榆钱洗干净,混着玉米面,打上一个鸡蛋,洒上少许盐,搅拌和成圆饼,上锅二十分钟蒸熟。四处都散开了清甜香气。

贺鸿远洗澡出来,一身清爽,刚走进厨房就被媳妇儿喂了口饼子。

口中清甜味道蔓延,榆钱饼子香软,味道确实极好。

“好吃。”

两人晚饭就着玉米糊糊吃的榆钱饼,再配了点凉拌萝卜丝,吃完饭,即将结婚的张华峰找上门感谢好兄弟代替他出任务,顺便问起任务情况,林湘不打扰他们,出去散步了。

家属院里,得了何家三兄弟道歉认错的英子,美得不成样,只要再见到林湘都爱小碎步跑过去在她周身绕着圈似的叽叽喳喳说话,别提多得意。

小丫头当初被抢了糖的气愤与郁结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挺起胸膛的欢喜:“湘湘姨姨,我以后可要在何二宝他们面前仰着脑袋走。”

林湘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跟我认错了嘻嘻,现在见着我都绕道走嘞。”纯粹是丢脸的,何二宝他们再见着英子,面上都臊得慌,哪怕是四五岁的小孩儿也好面子。

“那你可能耐,真不错!”林湘捋了英子的两条小辫,见今日她头发有些松散,又问道,“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是不是玩得太高兴给玩散了?”

英子拽着调皮地翘出来的头发摇头:“不是,今天是大姐给我编的头发”

说到这里,她漂亮的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转动两圈,小嘴紧张地抿了抿,双手绞着嗫嚅道:“悄悄给你说,我奶今天说我妈了,大姐让我们别烦妈妈,就她给我们编的辫子。”

林湘一愣,倒是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刚想再说两句,就又听英子道:“不过爸爸说了奶奶,妈妈刚刚说没事儿啦。湘湘阿姨,我想学打架,你说不好?”

林湘还沉浸在听到孙家八卦的氛围里呢,哪能想到这小丫头思维如此跳脱,转头就说要学打架?

这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祖国的花朵该学的吗?

“哪有人学打架的?英子,你是不是上哪儿听说什么了,咱们可不能学这些啊。”

小丫头着急地解释,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这样有人敢抢我的糖,我就把他打趴下!”

林湘:“”

原来如此。

英子想学打架还不是说说而已,转头就找爸爸教教,不过孙指导员腿伤刚好,拐杖丢了能正常走路,却也不能走动得过于激烈,听到二闺女说要学打架直想笑。

“哪有小丫头打架的?别不学好啊。”

蒋文芳也觉得孩子一天一个想法,原本郁结的心情也散开了阴霾,忍俊不禁道:“不过小丫头手脚麻利点也不是坏事,总不至于被欺负嘛。”

说干就干,当晚傍晚,英子那么小一个小不点还就在家门口摆弄起来她那不太熟练的四肢,嘿嘿哈哈地操练起来,看得隔壁的林湘直乐。

就是小丫头主打一个乱练,手舞足蹈一阵还试图练习用弹弓打鸟,真是全方面发展来着。

林湘回到家里时,张政委已经离开。“你看看蒋姐家二闺女那架势,以后不会真成什么打架高手吧?”

两人就倚靠在大门口,盯着隔壁的小丫头看。

贺鸿远瞧出那小不点有模有样的认真劲儿也勾了勾唇:“现在这些小孩儿真是不得了。不过我们那时候也差不多,上山下河,时间久了就会打架了,力气都是练出来的。”

“英子,过来过来。”林湘扬声招呼把着弹弓往树上弹的英子过来,“快跟你贺叔叔拜师,他从小就可会打架,让他教你。”

英子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有些威严的贺叔叔,壮着胆子拽了拽贺叔叔的裤脚,奶声奶气道:“贺叔叔,你能教我打架哇?”

贺鸿远:“”

他带过无数的兵,可没带过奶娃娃!

尤其是这小丫头才到自己膝盖,这也太小了。

一转头,贺鸿远看见媳妇儿正笑得前仰后合,眉飞色舞地看好戏,更是无奈。

林湘眉眼染笑,见到贺鸿远拿着个小奶娃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是太可乐了。

毕竟威名远播的贺团长在部队带兵是手拿把掐,严肃威严的,现在又能怎么应付个四岁的小女孩儿呢?

“你倒是看上好戏了。”贺鸿远抬手往媳妇儿笑得微鼓的脸颊上捏了一下,这才转而低头看向英子。

男人弯腰低头,问着小丫头:“英子,你想学打架是不让何二宝他们几个欺负你?”

英子狠狠点头,攥紧自己的小拳头,目光坚定:“嗯!我要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再也不敢抢我的糖。”

贺鸿远眼底泄出点点笑意,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目光逡巡一圈,在家属院另一头的椰子树下看见了正试图爬树的三兄弟:“何二宝,你们过来。”

院里最威严的贺叔叔发话,何二宝哪敢不听,带着两个弟弟就过来了,脸上还有在海滩边打滚后留下的痕迹。

“贺叔叔。”三人平时调皮捣蛋,这会儿可规矩得不行,简直快立正稍息了。

“英子是我徒弟了,你们以后再敢抢她的糖,欺负她”贺鸿远一句话还没说完呢,何二宝几个瞬间就瞪大了双眼,忙摆手表态。

“不抢不抢,我们不欺负她!”说完,一溜烟跑了。

贺鸿远对着看傻眼了的林湘微挑剑眉:“有个名头就够了,学什么打架。”

林湘真是佩服这个男人,这就是狐假虎威现实版是吧。

等英子稀里糊涂地回家去,林湘抱着手臂盯着男人瞧:“我十分怀疑,以后咱们要是有闺女了,你得把人教成什么样子?”

不会是对着其他人说,谁敢欺负我闺女,小心我收拾人吧!你们一个个真是死定了!

贺鸿远盯着媳妇儿瞧了瞧,薄唇上扬:“你生一个试试看就知道了。”

林湘忙摇头,她还没过够二人世界呢:“谁跟你生一个试试看!”

察觉到似有若无的危机临近,林湘忙往屋里跑,找了个借口:“我明天还要去对接省城招待所的椰子汁供应情况,我好忙啊~你再出去找张政委姜参谋长说话吧,别打扰我。”

只是身后男人的脚步声不断,踏在楼梯上格外明显,沉稳厚重。

林湘坐到书桌前翻找出一沓数据资料,一手转着笔,眼睛盯着上面的数字飘忽不定。

宽大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背,轻轻划弄下有些痒。

“你别闹我。”林湘义扭头,义正言辞谴责他的恶劣行为,“别影响我工作。”

贺鸿远眼底铺满笑意,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似乎都柔和了几分,手掌渐渐上移,一把掌着女人打横抱了起来。

双脚突然离地,整个身子一轻似的,瞬间就转移到半空中,林湘条件反射地搂着男人脖子,嗔怒道:“你干嘛啊?快放我下来!”

男人手臂结实有力,抱着她也稳稳当当,丝毫不见吃力,闻言更是不当回事:“不是要试试看?”

“谁跟你试试看?”林湘怀疑男人脸皮太厚,只是自己说着说着,脸上笑意藏不住,渐渐爬上弯弯的眉眼和上扬的嘴角,笑声中沾染着银铃般清脆灵动,娇滴滴道,“臭流氓~”

臭流氓三个字一出,男人深邃的眉眼瞬间变得幽深,像是聚集着风暴,山雨欲来。

林湘盯着快快一个星期不见的男人,心头思念渐渐缭绕,丝丝缠绕着贺鸿远望向自己的眼神,随着男人抱着自己俯身靠近时袭来的阴影,心头一颤。

嘴唇被人轻咬了一下,带着湿润的触感和粗重的呼吸。

男人的唇舌往下,贴上女人雪白的脖颈,一下下舔舐,似羽毛拂过,酥酥麻麻地痒,林湘难耐地反复侧着脖颈,细碎的低吟自红唇溢出,直到天旋地转身子接触到一床大红色被褥。

那如同野火燎原般的唇舌再次流连在樱唇之上,像是要将分别数日的思念尽数拆穿入腹,强硬地要抢走林湘的呼吸。

纤细的手掌猛地拍了几下男人,林湘终于夺回了自己的呼吸,大口喘着气,眼神迷离地贴着贺鸿远,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衣服纽扣正被人解开,带着薄茧的手掌贴了上来。

红色平整的被褥变得皱皱巴巴,就在林湘迷迷糊糊之际,突然想到什么,忙推开男人,颤颤巍巍道:“我,我月事来了的。”

赤裸着上身的男人闻言动作一愣,盛着浓重欲望的凤眼瞬间清醒一般,怔怔盯着身下的女人。

林湘躺在床上,面色绯红,此刻却心虚又好笑地轻咬着唇瓣:“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你不听我的,都说了让你不准闹我了”

简直是他自找的。

卧室里气温攀升,热气阵阵,林湘能感受到贺鸿远周身的滚烫与热意,憋笑似的使坏安慰他:“你快去冲个冷水澡吧,乖~”

稍稍缓过劲儿的林湘瞧着男人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就想笑,甚至还挑衅地仰头往贺鸿远脸上亲了一下:“快去吧,现在天儿热起来了,冷水澡不会感冒的。”

贺鸿远见身下女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无奈地轻笑一声,却也不如她的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往下,声音低沉沙哑:“你帮我。”

林湘:“?”

——

“湘湘,你这手咋啦?”孔真真和林湘一道核查着二厂供应到省城的单子,上个月的销售数量和销售额,以及这个月的补货情况。

只是林湘写写画画一会儿,时不时就要捏捏手,甩甩手腕,看得孔真真好奇。

“昨儿干什么体力活了?”

林湘有苦难言,可不就是干体力活了,手可酸着呢:“拎了点重物,手酸。”

“你家贺团长也是的,咋能让你去拎啊,他也不知道帮个忙?”孔真真埋汰起这些不贴心的男人来,那是有一箩筐的话,“跟我家那口子一样,没个眼力见!”

林湘点点头,贺鸿远这个可恶的男人可不就是干看着嘛,自己的事儿自己不知道解决,非要她来。

幸好手腕的酸软来得快去得也快,使唤贺鸿远给自己揉了两晚,林湘去参加严敏和张华峰酒席时,已然只剩下激动。

一大早,林湘和贺鸿远早起出发,一个去文工团,一个去张华峰申请下来的住房帮忙。

两口子各自忙碌,等上午九点时,林湘就见着贺鸿远和姜卫军及一帮战友陪着张华峰来文工团接亲。

娇俏动人的严敏穿着一身橄榄绿军装,同一身白色军装的张华峰站在一起,般配至极。

林湘感动地看着两人共结连理,去到新房给严敏父母以及来充当张华峰长辈的杨旅敬茶,不由得感慨:“真好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人群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新郎新娘身上,贺鸿远抬手捏了捏媳妇儿的耳垂,勾唇笑道:“你比人家结婚的都激动了。”

“那我不是高兴嘛~”林湘每回参加婚礼都很感动,控制不住地爱红眼眶。

等午饭的酒席时间到,当初林湘陪着严敏去做的红色嫁衣上身,更是勾勒出这位文工团舞蹈女兵姣好的身材。

两人在文工团团长的见证下,宣读了革命语录,这就算礼成了。

林湘和周月竹、宋晴雅豪气地举着酒杯要恭喜一对新人,贺鸿远想起媳妇儿曾经喝椰子酒都能醉,忙制止她:“你喝果汁敬酒一样的。”

林湘睨男人一眼:“那多没有诚意啊,你别管。”

贺鸿远:“”

严敏同几位好友喝了一杯,时而招呼文工团的好友,时而招呼这边,林湘和周月竹一个为新人激动,一个满是沾喜气的心思,竟然都喝起酒来。

贺鸿远看得眼皮直跳,一手拦着自己媳妇儿,一手拦着自己堂妹:“你们两个消停点儿,可别耍酒疯。”

周月竹一把拍在堂哥胳膊上,豪气道:“堂哥,我酒量你知道的啊,咱们一家人酒量杠杠的。”

这话不假,周月竹酒量真挺好,兴许是家族遗传,她爸,她的叔伯姑姑们,堂哥堂弟堂姐堂妹,无一例外,酒量全都不错。

贺鸿远无话可说,却也严肃道:“一个小姑娘酒量好什么?你难不成还想出去敞开喝?”

转头,林湘也一巴掌拍在贺鸿远胳膊上,有样学样:“鸿远,我的酒量你也是知道的啊,我也杠杠的”

贺鸿远无奈:“是吗?”

他又想起媳妇儿喝醉后酒品不好的样子。

最终他以一己之力阻止了两人喝多,周月竹倒是没什么事,林湘喝了两小杯啤酒还是有些脚步漂浮,回家后倒头就睡,这回没提出要摸腹肌的可怕要求,只是手脚并用地缠着贺鸿远睡觉,掰都掰不开。

林湘在梦里抱着以前买的巨大玩偶睡觉,抱得紧紧的,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时,迷迷糊糊地突然被人叫醒。

一睁眼,周遭是昏暗天际,天边才刚刚泛出鱼肚白。

一身军装的贺鸿远正在床边,神色严肃。

“怎么了?”林湘揉了揉惺忪睡眼,好奇道。

这男人去上班,从来不会把自己叫醒的。

“沈建明出任务的时候受伤了,说是还挺严重。”贺鸿远刚刚得到的消息,“你多陪陪月竹。”

“什么?”林湘瞬间清醒过来。

书里沈建明因为月竹出事的连锁反应,最终出任务意外身亡,可是如今故事线已经改变了啊,他怎么还是受伤了。

“有生命危险吗?”林湘紧张道。

“不好说。”贺鸿远回答地谨慎,“我现在过去看看。”

“我也去。”林湘掀开被褥下床。

第68章  天刚蒙蒙亮,林湘跟着贺鸿远出发前往军区医院,一路上提心……

天刚蒙蒙亮,林湘跟着贺鸿远出发前往军区医院,一路上提心吊胆的,总觉得不安生。

她总想着月竹的命运被改变了,连带着沈建明也该改变了结局才对,怎么还会受重伤,生死未卜呢。

“沈建明同志到底是怎么受伤的?这次任务很凶险吗?”林湘不禁好奇。

贺鸿远长话短说:“本来就是普通任务,结果返航途中出了意外。”

沈建明这次随队执行的是浪花岛以南的供应补给海军研究基地任务,在距离浪花岛五十海里的某处秘密小岛上有国家海军军事研究基地,主要任务是秘密研制海上军事武器,浪花岛上驻守的119部队镇守海防线的同时,也会定期向军事基地输送任务,并根据需求辅助提供需求物资。

原本是寻常的物资供应任务,有一名科研人员需要外出,随舰艇出行。可就在沈建明一队返航时出了岔子,军事基地以西出现异常,似乎有不明军舰靠近,疑似是非本国舰艇。

119军舰追捕途中与敌国不明舰艇发生小规模交火,顺利击破对方舰艇,大获全胜,却在最后关头被垂死挣扎的敌国特务偷袭,沈建明掩护身边成为靶子的科研人员,心脏位置中弹负伤。

如今正在军区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科研人员掌握的军事机密太多,若是真有闪失必定造成严重的损失,对整个国家也不利。

沈建明几乎是出于本能,选择了保护科研人员。

其中涉及军事机密,贺鸿远只能挑些细枝末节的部分讲给林湘听:“他是为了保护战友中弹的,就是中弹位置太过惊险,现在还在抢救。”

林湘心里哽得慌,只喃喃道:“一定要没事啊。”

两人赶到军区医院手术室外时,周月竹和冯丽已经在外头等候着,周遭还有几个沈建明的战友,焦急难耐。

“冯姨,月竹。”林湘忙上前揽着月竹,见小姑娘脸色苍白,神情忐忑,不由得心疼,“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进去多久了?”

周月竹见到熟悉的亲人,又稍稍放松下来,可仍是担忧:“好几个小时了,还不知道怎么样。”

冯丽哪里能想到,闺女的对象会遭遇这样的时刻,正重伤抢救中。

虽说自己丈夫始终不同意两人处对象,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捏把汗,就盼着人能平安。

“说是血流了一地,看着挺”冯丽自己就是军嫂,太明白这种心情,瞧着闺女魂不守舍的模样,一颗心也揪着。

“肯定会没事的。”林湘扶着月竹,贺鸿远搀着冯姨坐下,安慰道,“你们先坐着歇会儿,等手术结束再说。”

贺鸿远安顿好冯姨和月竹,转而和旁边几个沈建明的战友寒暄几句,详细问起这次他的受伤情况。

林湘抚上周月竹的手,冰冰凉凉的,只能紧紧握着,安抚她道:“肯定会没事的。”

冯丽也劝慰闺女:“都说吉人自有天相,咱们部队的战士肯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周月竹也想安慰自己,可脑子里全是控制不住的思绪,担心沈建明真出事了,会不会手术门一开,医生就对着自己摇头,那天他出任务,周月竹原本说要去送他,却因为被父亲拦着没能成行,谁能想到,等他回来,却是躺在手术室里,鲜血流了一地。

咔嚓一声。

手术室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惊扰了正在走廊担忧的人们。

众人先是一惊,接着立刻涌了上去。

“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建明情况怎么样?”

孟菁取下白色口罩,对着人群中将伤员送来的军人同志道:“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不过伤口较深,又因为在海上返航回来耽误了时间,抢救没跟上,现在情况仍然不太乐观,得看他能不能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内醒过来。”

换而言之,要是没法这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醒过来,兴许永远都醒不过来,或是太迟醒来也可能有严重的后遗症。

命,暂时是保住了,可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沈建明被送到病房观察,屋里来了不少战友,林湘和贺鸿远陪着冯姨和月竹在一旁看着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男人,褪去一身军装,身上的条纹病号服也透出几分脆弱,令人不忍。

等一干战友离去,沈建明所在的团部李团长安排了一个勤务兵留下照顾,再和贺鸿远耳语几句,忙着找医院主任商量治疗方案。

周月竹上前坐在床边凳子上,愣愣地看着病床上人事不省的男人,哪里还有往日见到自己的笑颜。她记忆中的沈建明是个很爱看着脸红耳红望着自己笑的男人,会心虚地采了路边的野花揣在军装里带到自己面前,送给自己;会在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给自己买糖买糕点;会去海边捡上许多贝壳海螺给自己串成手链;会在自己每次抱怨工作枯燥的时候耐心倾听,等自己倾吐完了,带自己出去好好玩一通,在海边漫步,上电影院看电影,或是去爬山,去采野果;会在每次出任务的时候对自己说一句,等我回来

可是现在,他安静又沉默,双眼紧闭,嘴唇干燥,也不知道何时能醒过来。

轻轻抚上男人的手掌,握着他的指尖,周月竹红了眼眶

林湘和贺鸿远站在门边,眼前是伤心担忧的月竹,身后是走廊传来的李团长拔高嗓音的急声厉气。

“何主任,一定要治好我们的战士!”

“他才二十二岁!是个很优秀的军人!”

冯丽陪着请假的闺女在医院病房守着,林湘和贺鸿远各自要忙碌上班去,临走时再劝慰了月竹几句。

林湘想了想月竹的命运已经改变,坚信沈建明也不会有事,至少他还活着,这一点就与书中剧情不同,一定会醒过来的:“月竹,沈建明同志会没事的,你别想太多,等晚上我们来看你们。”

周月竹神情麻木地点了点头。

待走出军区医院,林湘犹不放心:“以前我对于军人受伤,军属也跟着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还没有太多实感,现在看着月竹这样,我算是体会到了。”

那是身为军嫂的感同身受。

贺鸿远看着任何一个战友面临生死危急关头都不忍,神情严肃道:“李团长已经在联系医院主任,肯定会尽全力救人,一定会没事的。”

受伤的沈建明第二日仍然没有醒过来,而沈建明父母正在赶来军区医院的路上。

彼时,周生淮也来到了病房看望战士。

并不是以反对闺女对象的父亲身份,而是一名军人看望负伤的另一名军人身份。

周月竹这几日都请了假,日日来医院守着,就盼着对象醒来。

只是,沈建明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月竹,你还是回去好好歇歇。”冯丽知道闺女每晚回家后也睡不好,睁眼闭眼就是天亮,却是经常做噩梦的,饱受折磨,当妈的心疼孩子,“这儿有勤务兵在,你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妈,我没事,我不困。”周月竹以往最喜欢睡觉,睡到自然醒,可现在丝毫不贪恋被窝。

周生淮哪里见过闺女如此执拗又憔悴的模样,面上浮起不落忍的神情,低声道:“月竹,先回去歇歇,不然沈建明同志还没醒来,你的身子先垮了怎么办?”

周月竹心绪复杂,此刻听到父亲的声音,闭了闭双眼又再睁开,连着几日压抑的情绪像是终于能找到一个宣泄口:“爸,我不回去,上次就是你不让我送建明,兴许就让我错过了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现在你又让我回去,要是又错过了他醒来呢?”

周生淮心头一震,看着闺女泛红的眼眶,倔强又冷硬地说出口的一番话,向来威严肃穆的周旅长像是瞬间被击中心脏:“你在怪爸爸。”

周月竹别过脸,不再看父亲:“爸,你回去吧,病房里需要安静。”

“月竹。”冯丽没想到闺女会对她爸说出这样的话,捏了捏闺女的肩膀的同时,看向丈夫,“算了,生淮,我陪你先回去。”

周生淮是个体面人,等离开了军区医院,才神思茫然地看向远方天空,喃喃道:“月竹在怪我,怪我拦着她那天没出门送行,要是沈建明同志真的醒不过来,就是我阻止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别这么想,谁能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冯丽知道闺女现在的心情,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能说,可又心疼丈夫,“小沈肯定能好起来的。”

周生淮眼神像是苍老了几分:“走吧。”

——

林湘连着两日下班后都回家做了些吃的,和贺鸿远一道去军区医院陪着月竹,看望沈建明。

只是伤情不容乐观,看得人怪难受的。

周月竹在人前也没掉过眼泪,顶多眼眶泛红,林湘瞧着更加心疼她,有时候,难过地哭出来反而是好事。

从医院离开回到家,林湘听贺鸿远感慨地说起从前曾经亲眼见到过战友牺牲,更是唏嘘。

“现在打仗少,伤亡也少些,不像以前危险的时候多。”贺鸿远对自己的生死看得淡些,唯独是看着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战友牺牲,心中不免堵得慌,“有时候大家都说,真要上战场前得给家里提前写上两句话,免得什么都来不及交待。”

林湘一把握住男人的手,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战争,再没有流血和牺牲就好了。”

连着两日都因为突发事件,浑浑噩噩地没太睡好,林湘做起了模糊的噩梦,就担心贺鸿远也会出事,担心他也遇到危险。

那是自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

早起去上班后,坐在办公室里也有些心神不宁。

赵主任和孔真真以及马德发则是兴致盎然地分享着隔壁一厂的八卦。

“听说没有,一厂这几天天天开会呢。”孔真真毕竟是厂里有些资历的,就是在一厂也有不少熟人能说上几句话,什么消息都还算灵通,“又要研究怎么应对食味食品厂了。”

赵建军还算乐观:“只要虾酱罐头不倒,一厂问题就不大,那些鱼罐头随便卖卖也还行。”

林湘从不太安稳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加入话题:“可食味食品厂都能把豆豉鱼,熏鱼罐头的味道做得一模一样,难保哪天不会把一厂的虾酱罐头也学了去。”

孔真真听到这话警醒:“那可不得了,真要这样,一厂还怎么卖东西啊?”

马德发翻阅着书籍,听着其余三人讨论半天,忍不住开口:“你们说,食味食品厂怎么可能做出和一厂一样的鱼罐头,难不成是拿到一厂的调配秘方了?”

人人心中都有猜测,只是没人说出来,闻言,办公室里其他三人都看向马德发,大伙儿面面相觑,眼神闪烁。

个个都觉得很有可能!

此时的119食品厂一厂也忙碌着,会议室里,唐书记愤怒严肃的声音响起,手指屈指敲响在桌面,犹如敲打在众人心头:“你们说说看,为什么食味能产出跟咱们味道一模一样的鱼罐头,还不止一种,是四种!”

会议室里座下的正是各大车间主任,其中头上冒冷汗最多的当属几个鱼罐头车间的主任,一旁虾酱罐头的秦主任倒是从容许多,只是会议室里气氛凝滞,人人不敢大口喘气。

“唐书记,这确实很奇怪。”豆豉鲮鱼罐头车间的卫主任也琢磨不透是怎么个事儿,目光扫过会议桌上几罐开了盖的食味食品厂鱼罐头,陷入沉思。

119一厂几位领导班子的人都亲口尝了食味鱼罐头的味道,众人哪个的舌头不是泡在119各类罐头里过来的,尝第一口时就确定食味食品厂的鱼罐头味道真是和自家的一模一样!

这不仅仅是食味照着119有什么卖什么,而是一巴掌往自家厂脸上招呼。

也算个小型招牌的鱼罐头味道被人模仿得完全一样,119还混什么!

这简直就是砸招牌!

会议室里陷入诡异的寂静,最后还是虾酱车间的秦主任开口:“我看是厂里出了内鬼!”

无人敢直接说这话,真要把事情挑明到内鬼的份儿,势必要互相猜忌,人心惶惶。

“老秦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会议室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才从金边市城里回来的黄厂长入座会议桌前,同唐书记共同主持会议,“食味食品厂没有道理能模仿我们的鱼罐头模仿得一模一样,甚至还是四种!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提到厂里可能出了内鬼,黄厂长声色俱厉,锋锐审视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是少见的严肃。

唐书记这回和老搭档的意见一致,猛拍一下会议桌怒道:“咱们厂里要真出了内鬼,简直是奇耻大辱!两个鱼罐头车间这阵子好好查查,重点关注情况,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职工。”

散会后,黄厂长和唐书记仍留在室内密谈,其他车间主任四散离开,众人看向牵扯甚广的鱼罐头一车间和二车间的两个主任,出起主意:“那调配秘方应该不是一般工人能拿到的,就是真要查,范围也不会太大,还是抓紧把内鬼找出来有个交待才行。”

两个主任频频点头,冷汗涔涔:“那肯定要抓紧查,就是我们车间怎么会出了内鬼,哎!”

虾酱车间秦主任叮嘱道:“要查也谨慎点查,不要打草惊蛇。”

“这是当然。”

等秦主任开完会回到虾酱车间,不少工人好奇地探头打听:“主任,那鱼罐头到底怎么回事啊?食味卖的咋就和我们厂的一样啊?”

这件事,人人皆知,确实瞒不了。

“干好你们的事,一天到晚别瞎打听。”秦主任一脸严肃,严厉的目光一扫,工人们又各归各位。

发酵小组组长何志刚忍不住地好奇,转头看见车间副主任刘青山像是也八卦,冲他使个眼色,两人跟着秦主任就进了车间办公室。

“主任,难不成厂里真出了内鬼啊?”何志刚有这种猜测不假,甚至可以说,如今厂里绝大多数人都这么猜。

不然鱼罐头怎么可能全被食味食品厂产出来了。

刘青山压低声音:“这鱼罐头车间竟然出内鬼了,平时还真是看不出来。”

秦主任对着跟自己多年的得力下属还是愿意多说几句:“鱼罐头车间的事引以为戒,咱们车间也得好好抓抓思想觉悟教育,不能出现这种事情!”

“明白!”刘青山和何志刚异口同声道。

一厂开会的事情自然传进了二厂耳朵里,赵建军在二厂车间蹭着瓜子吃的时候,就听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一厂肯定是出内鬼了。”

“没内鬼把秘方给食味,食味咋可能造出味道一模一样的鱼罐头。”

“这食味不得了哦,还搞这么下作的法子!”

“咱们厂可别出内鬼哟!”有工人一嗓子警醒,喊得众人互相左看右看。

林湘磕着瓜子闻言轻笑,尤其是见到众人互相你检查我衣兜,我检查你袖口,更是搞笑。

“我们厂要是出内鬼,主任肯定拿椰子壳砸他一脑壳的包。”林湘笑着道。

车间霎时哄笑开来,工人们直言太有可能了,赵建军也顺着这话道:“岂止是椰子壳,你们一个个浓眉大眼的看着还是有思想觉悟的,要真出内鬼,我得准备一箩筐椰子壳,芭乐皮,菠萝刺往内鬼身上砸啊,绝不手软!”

二厂的欢声笑语冲散了林湘近来的阴霾,等下班离开时,侧身看一眼隔壁一厂,工人们似乎都警惕了几分,终究是不太平。

抱着个菠萝回到家,林湘将果肉清理出来泡上盐水,趁着这个时间将里脊肉块裹上面糊下锅油炸至金黄成色,再起油锅炒青色、红色的辣椒块备用,热锅中重新下葱花炒香,再加入番茄酱、糖、醋做料汁熬至浓稠,最后下菠萝和炸好的肉块裹上料汁,一道菠萝咕咾肉便齐活了。

菠萝咕咾肉酸甜可口,外酥里嫩,菠萝纯天然的酸甜香气难得地与肉和配料融合,生出奇妙的爽口滋味。

单独盛了一份放到铝皮饭盒里,林湘和贺鸿远准备吃了饭就上医院送饭去。

从未见过水果还能和肉一起炒,贺鸿远下筷子时有些迟疑:“这样真能吃?”

林湘被男人难得的退怯逗笑,给他夹了一筷子到碗里,金黄的菠萝块与肉块裹上酸甜口的糖醋酱汁,与掩映其中的青色、红色辣椒交相映出绚烂色彩,红绿黄的颜色丰富着眼球。

贺鸿远尝了一口,那奇妙的酸甜口感又瞬间刺激着味蕾,是少见的却又令人惊喜的味道。

“没想到这样还能炒道菜。”他并没有那么爱甜腻的食物,反倒是酸甜口的令人惊艳。

“喜欢就多吃点。”林湘见男人这几日也是心情低落,不免担忧。

看惯了生死,却也会难受。

饭后,两人拿着饭盒出发,准备前往军区医院,谁料走到家属院门口时,却见到周月竹独自回来了。

“月竹!”林湘上前询问,这才知道月竹是回来家里找支钢笔的。

孟菁医生说沈建明同志仍是昏迷不醒的状态,有熟悉的亲友可以多和他说说话,要是能有什么熟悉物件碰触到,兴许也有帮助。

这不,周月竹想起来两人当初认识时便是因一支钢笔结缘。

彼时周月竹正上供销社买钢笔,谁料前几日看上的一款钢笔的最后一支正在一名军人手里,她刚打听一句,沈建明就转头和她对视上。

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周月竹并不纠缠,爽快地放弃这支钢笔,谁料沈建明却准备发扬女士优先的风度精神,让周月竹买这支钢笔。

对方越是客气,周月竹越是不强求,婉拒后离去。

后来两人几次三番再次相遇认识后,沈建明表明心意时就送了她那支钢笔,年轻的军人同志诉说着当日对周月竹一见倾心,钢笔买回去一直没有用过,就等着有送给周月竹的一天。

周月竹听了孟医生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想到那支对两人意义重大的钢笔。

林湘一打听才知道月竹还没吃晚饭呢,干脆和贺鸿远端着饭盒上周家去,趁着月竹回屋找到钢笔揣进衣兜的功夫,打开饭盒。

菠萝咕咾肉还冒着些热气,颜色鲜亮丰富,空气中似乎都染上了那股酸甜香气。

“月竹,你吃点再去忙。”林湘知道周月竹这几日神伤,胃口都不大好了,以往最喜欢吃吃喝喝的小姑娘眼见着都消瘦了几分。

她一再坚持,加上贺鸿远也帮腔,周月竹只能坐在饭厅吃起了菠萝咕咾肉。

林湘看着周月竹像是食之无味,却又强颜欢笑地夸上一句好吃,心里更难受了几分。

“月竹,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知道嘛。”林湘打发贺鸿远先去外面等着,转而独自安慰着周月竹。

很多事就怕憋在心里憋出毛病。

毕竟月竹这幅模样让人看了就心疼。

周月竹冲堂嫂笑笑,眼睫一眨,努力在嘴角牵扯抹笑容:“堂嫂,你放心,我没事。”

越是用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说没事,越像是有事。

林湘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刚想再开口说上几句,就听周家大门口来人了。

周旅长从部队忙碌回来,见到这个点儿家里有人不免惊讶。

周月竹匆匆吃了几口菠萝咕咾肉就要起身:“我先去医院了,堂嫂,你和堂哥不用跑一趟,我已经吃饱了。”

林湘起身准备跟着离开,只是和周旅长眼神交错叫了长辈一声后,突然听到周旅长开口。

“月竹,爸爸有话跟你说,小林,你和鸿远先回去吧,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们了。”

父女要话要谈,林湘先行离开,在周家大门外几米远的椰子树下见到了手指灵活转动着一根香烟的男人。

贺鸿远常抽的香烟是宝岛香烟,一毛钱一包,价格适中,比首都和沪市的香烟便宜些。

他心情不大好,可没真点燃抽上,只转动着香烟,心烦意乱。

“月竹呢?”贺鸿远听闻脚步声回头,只看到媳妇儿一个人出来。

“周旅要和月竹说说话。”林湘想起来这几日父女俩的不对劲,“我总觉得周旅长和月竹这几天好像有什么事似的,以前他们处得像朋友,什么都能说,最近总觉得怪怪的。”

贺鸿远想起来沈建明的情况:“兴许是因为之前周叔拦着不让月竹和沈建明谈对象,现在这事一出,有些为难。”

两人改变路线回家去,林湘喃喃道:“现在就希望沈建明同志赶快醒过来,我今天碰到孟医生还问了她两句,她说现在一切都不好说,能不能醒过来也看沈建明同志自己。”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而周家小楼里,周月竹却坐在沙发上,见对面的父亲沉默良久。

周生淮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开口:“月竹,你是不是很怪爸爸拦着你和沈建明同志谈对象。”

周月竹不妨父亲突然提起这个,心头乱糟糟的,又想起那日自己在医院脱口而出的一番话,心绪更是难安,起身就要离开。

“爸,我先走了,医院还有的忙呢。”

“勤务兵在医院照顾,不急你这一时半会儿的。”周生淮出言阻止闺女离开,沧桑老迈的声音响起,“爸爸比你经历的事情多,吃过的盐也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想让你少吃苦少走弯路,现在看来,可能是我想岔了。”

周月竹回头,看着记忆中向来顶天立地的父亲似乎一夜之间,脊背不再那么板直,带着几分疲惫与沧桑。

“爸”

“前阵子,其实沈建明同志在部队单独找过我。”

周生淮一句话令周月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建明去找过您?”

“嗯。”周生淮还能想起来当时的情形,那是沈建明出任务前,鼓起勇气找上自己。

周生淮因为沈建明父亲沈利群这个人,而迁怒于沈家,并不愿意和这家人扯上关系,尤其是儿女亲家。沈建明不敢贸然上门拜访,只能上部队找到周旅长,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生淮还记得那个年轻硬挺的军人同志朝自己敬礼,言之凿凿道:“周旅长,我和月竹是真心互相喜欢的,不管我父亲和您有什么样的嫌隙,希望您都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待月竹,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考验,只要有这个机会。”

周生淮看着闺女感叹:“沈建明同志是个优秀的军人,英勇无畏,不顾自己安慰救下战友,我现在有些后悔当时没答应给他这个机会。”

“爸。”周月竹渐渐红了眼眶,面上颤颤巍巍地抖动着落下豆大的泪珠,这是周月竹自对象沈建明出事后,第一次真正地哭了出来。

上前几步扑向父亲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拽着父亲的袖口哭得抽噎起来。周月竹的声音被泪珠染得沙哑:“爸,对不起,我那天在医院不该那么说您。都是我自己不好,没见到他那一面还想着怪到您头上。”

那天在医院脱口而出的一番话,像是寻到一个宣泄点,周月竹有一刹那的痛快,似乎飘扬不安的情绪都有了落脚处,可当天夜里她心里更加难受,为自己不齿。

周生淮拍了拍闺女的脑袋,慈爱道:“爸爸那天是不该拦着你”

++++

次日,也是沈建明重伤昏迷的第四日,林湘出门上班时碰上正急匆匆从外头回来的冯姨。

“冯姨这是怎么了?”林湘知道因为月竹的关系,冯姨也常常去医院帮着照顾。

“小沈的父母到了。”冯丽也是多年没见过沈利群,更遑论一直对他意见很大的自己丈夫。

“沈建明同志的父母到了啊。”林湘和冯姨说了三两句后分别,想起来周旅长对沈建明父亲的敌意,也不知道这回见面能是个什么样。

等来到二厂办公室,林湘计算了今日要出货供应到省外四个城市的椰子汁数量,等到时候装运货车时得好好检查一番。

二厂如今厂房面积小,设备和人手吃紧,当初在糖酒会上签订的单子供应十一个城市并没能一次性供应上,如今正分批供应。

朝另一头正在施工的新厂区望了望,林湘就盼着平地高楼起,二厂扩建了厂房,生产也能提高上来,供应量大大增加。

看了看远处的施工情况,林湘想起来昨日托自己帮忙办事的孔真真的话。

孔真真昨天下午因为闺女生病发烧严重请假回家,托林湘帮忙。要是她今天一早没过来,就帮忙将施工材料清单上交到一厂去签字。

事情很简单,她全部都记录好了,就拿过去签个字即可。

林湘在孔真真的办公桌上翻找出施工材料清单,见她条条框框都罗列好,目光一扫这就准备出门。

只是等走到半道,随意翻看清单的动作顿住了。

林湘想起上回陪孔真真去施工现场给工头补钱的一笔,在这上面却没有记录。

再仔细看了看清单,越看越觉着哪里不对劲。

当天下午,孔真真销假回来,林湘拿上清单找上她:“真真姐,这施工材料清单是不是有些问题?”

孔真真从昨天下午忙到今天中午,孩子这阵子一直生病,反反复复的,尤其是昨天还高烧不退,只能送去军区医院扎屁股针,可忙坏了孔真真。

幸好今天中午的时候,孩子终于退烧,这才令人安心下来。

坐到办公室喝口水润润嗓的功夫,孔真真听着这话一愣:“哪里不对?”

“上回我们给工头补的两块五是不是没在上头,还有你之前不是说他们经常让补钱,我看次数也对不上。”

孔真真一琢磨,还真是,施工队那边经常是申请了购买的材料还要再补,起初她还记得挺好,次数多了就有遗漏,加上家里孩子最近的情况,恼得她焦头烂额,一时大意真是给记漏了。

“我脑子里记得补了多少,重新添上去就行。”孔真真记性还不差,仔细回忆一番就将记漏的三次补买材料的清单和金额加了上去,“都是他们口头说的,不过我没忘。”

林湘再一看这清单:“上个月的清单有吗?有没有记漏的。”

孔真真上个月倒是丝毫没记漏,因为那时家里孩子什么事儿没有,健健康康的,她工作也没有半分错漏:“给,你看看。”

林湘仔细核对两份清单,尤其是重点比对两个月分别提出要补买材料的部分:“你看看这里,是不是重复报材料了,石灰的购买次数也对不上还有这里,两个月下来补买时说的东西都一模一样。”

有些像信口胡诌的。

林湘猛然想起那日自己提出想看清单时,那施工队队长变了脸色,难不成当时不是因为自己多嘴一句觉得受到了不被信任的侮辱,而是担心被发现什么?

“呀!”孔真真仔细将两份清单一对,单看还看不出什么对,“这么看,像是真有问题。”

“走,去施工队那边看看。”厂房太重要,真不能在这上头出岔子。

——

此时,二厂新厂区施工这头,施工队王队长点着一根大前门吞云吐雾,优哉游哉。

“队长,这两个月咱们进项可不少啊,你这都抽上大前门了!”身边休息的工人凑过来,眼里都冒着精光。

那可是首都的香烟大前门,得五毛钱一包,好东西啊!

工人们也抽烟,多是买的几分钱一包的杂牌烟,舍不得抽这么贵的,加上一般人还买不到大前门,金边市只有最大的百货大楼才能买到大前门香烟,还必须要香烟票才行,常常是供不应求。

王队长一脸得意,深深吸一口好烟的香气,吐出个烟圈:“好好干,这几个月多赚点钱,到时候我请你们一人一根大前门!”

“队长,还是跟你好啊。”

“那咱们必须好好干!”

队里购买施工材料的陈工凑过来,有些担忧:“队长,那要是让这厂里人发现了怎么办”

王队长一脸不屑,拧眉怒道:“发现个啥?我在厂里有人,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再说了,二厂那堆人个顶个的废,能发现啥?跟咱们对接的两个女的,一个瞧着就不机灵,一个年纪轻轻能说上啥话?怕个球!”

话音刚落,陈工拍了拍王队长手臂,让他看向右方。

只见王队长口中那两个女的正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第69章三更合一

施工队王队长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119二厂的两个女干事——林湘和孔真真。

他不大看得上这两个年轻女同志,甚至连二厂都看不上,谁不知道二厂没本事,整天就是趴在一厂肩头吸血的。

就是现在莫名其妙卖什么椰子汁卖到要扩建厂区了,王队长照样瞧不上。

他梗着脖子,狭长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不稀得见到这两人又找过来。

除了送钱,只巴望着她们别来。

“王队长。”林湘和孔真真踩在砂砾上前行,面带笑意看向施工队的工人们,手中两张施工材料清单正随风扬起一角,“歇着呢,正好我们有点问题要请教下。”

王队长撇撇嘴,最后吸了一口大前门,烟雾缭绕之际,烟蒂落到砂砾碎石间,转瞬没了踪影。

“啥事儿啊?”王队长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一副即将忙碌的架势,“我们这儿可忙,没啥闲工夫。”

“耽误不了多久。”林湘将两张施工材料清单递过去,指着其中几处已经用红笔勾勒的地方道,“你看看这几个地方是不是重复报了材料?”

王队长目光一凛,深黑的眼眸猛地转动几下,匆匆在材料清单和林湘脸上扫来扫去:“不是,我说你啥意思啊?看不上我们,想安个屎盆子扣我们头上啊?我可没文化,看不懂这些东西。”

林湘几乎快气笑了,这施工队队长还真是蛮横不讲理。

孔真真经手这事差点被瞒骗过去,当即更是心直口快怒道:“王队长,我们扣什么屎盆子了?明明就是你们好多次都要额外超支,每笔单子都是我记的,现在查出来就是有重复报的情况,实在不行咱们去城里找你买石灰的地儿核对一下呗。”

“你——!”王队长瞧着这俩娘们一个难缠,一个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林湘又笑了笑,扯着嘴角慢条斯理道:“王队长,现在我们核对出来有三处超支的笔数是重复报的,分别是上个月16号的河沙水泥,28号的钢材,这个月9号的门窗,另外就是上个月18号的一笔砖瓦数量和这个月7号的也有重复,你看看是怎么回事?咱们核对清楚了,大家都安心不是。”

伴着林湘的话,孔真真一一在清单单据上点出来:“喏,就是这些,我可没记错。”

王队长面色一僵,听林湘报出来的日期和材料就知道这两人是上心了,也怪他大意。

以往施工还要费点心思从中捞油水,这回实在是看不起二厂的一帮子废物,就是做假账也是信口胡诌,料定这帮人发现不了。

现在倒好。

他无所谓地嗤笑一声:“那就是说错了呗,也不是多大点儿事儿,你们改改就行。”

林湘也没继续追究,当即应下:“行,那我们跟陈工重新核对好,之前多付的材料购买费用就扣在下次的申报款项里。”

重新核对好材料清单的两人离开,一共查出四十多块钱的差距,要知道,这可都相当于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了。

加上林湘和孔真真并没那么了解材料的购买价格和实际折扣价格,里头的油水可能更大。

回到办公室,孔真真义愤填膺地猛灌了一大口水:“这人真是,仗着经常给咱们厂修楼盖房还嘚瑟起来了,要不是有亲戚在,还不一定轮得到他呢。”

林湘劝了孔真真两句,又好奇道:“那王队长亲戚是谁啊?”

“一厂唐书记。”孔真真自己也失悔,这阵子真是因为孩子生病的事儿太忙,忙昏头了,也没发现岔子,“也怪我,想着那施工队跟咱们厂都干多少次了,加上他又是唐书记亲戚,我就大意了,差点让他捞油水去了,幸好你发现了,就是他背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嘞!”

林湘不是没装修过房子,知道就是屋主盯着装修公司去选材购买材料,里头的水也很深,折扣价可隐蔽,这种钱是避无可避的。

只是有了工钱和油水的情况下还搞小动作想重复报材料多贪材料钱,实在是贪得无厌。

等赵主任回来,两人向主任汇报了这事儿。

赵建军更加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唬着脸骂了一句这龟孙,让两人暂时不用管,后头就正常核对数据,自个儿找上王队长散了人根烟,吞云吐雾间说上话来。

“王队长,我们二厂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扩建一回厂房,你可得多给我们上点心啊。”

王队长略微嫌弃地看了眼赵建军递来的红梅香烟,供销社六分钱一包的货:“赵主任,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施工队干活最认真本分,就是你们厂几个女同志有点爱较真,我们随口说错了几个材料都追着过来非要闹,跟我们贪这笔钱似的。”

“爱较真没啥不好。”赵主任拍了拍王队长肩膀,退伍老兵手劲不小,拍得王队长肩头沉沉,“我们厂同志都是全心全意为厂子考虑的,外头的人自然比不上。”

王队长有心再埋汰几句,可感受到赵主任的手劲到底闭了嘴。

林湘不是没见过这种仗着是领导亲戚就作威作福,甚至从中贪油水的人,只是凡事得有个度。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和男人说起这事儿。

饭桌上,贺鸿远见媳妇儿小嘴叭叭的,忙给她夹菜:“那人还挺横?”

林湘咬一口莴笋片,清脆地回他:“那可不,装着就是说错了,料定我们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说来也是,人是唐书记亲戚,现在施工又进行了一多半,他们才如此有恃无恐。

“惯着他们做什么?直接申请换人,会修房子的人还能少了不成。”贺鸿远掌着汤勺给两人碗里各添了海鲜汤,蛤蜊肉熬散地飘在汤面,嫩白软甜,“这种人就是越惯着越得寸进尺。”

林湘瞥男人一眼:“你倒是厉害,再看看吧,要是他们就此收敛了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主要碍于唐书记的面子,出钱拨款的一厂那边不见得会同意换人。

饭后,贺鸿远在厨房洗碗,林湘想起今天一早碰见冯姨得知的消息:“咱们去医院看看吧,听说沈建明同志的父母到了,周旅长他”

“行,过去看看情况。”贺鸿远将碗碟放进橱柜,甩了甩手上水渍,两口子出发了。

走到军区医院病房门外,林湘还有些担忧,这多年未见的不太对付的老战友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也不知道得是什么样。

站在门外朝里看了一眼,林湘拉了拉贺鸿远的衣袖,示意他往里瞧。

只见沈建明的病床前,周月竹正和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说话,看样子便是沈建明父母沈利群和袁燕秋了。

而一旁,周生淮和冯丽也在,冯丽和沈父沈母寒暄几句,周生淮则没开口。

“月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袁燕秋和丈夫匆匆赶来,见到仍是昏迷不醒的小儿子,几乎要昏倒过去,等在病房待了一天,又详细找医生询问了情况,这才稍稍缓了过来。

而小儿子的对象周月竹也在,是建明在信里提到过的心心念念的喜爱对象,就算他受伤了仍然不离不弃地守着,哪能不叫人动容。

周月竹喊了一声“袁阿姨”,扶着人坐下。

沈利群也没想到自己儿子会和向来不对付的老战友的闺女好上,还遇上这样的生死时刻。

身为军人,他太清楚这样的危机随时可能发生,看着沉寂地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沈利群默默无言。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让儿子来当兵。”袁燕秋声泪俱下,失悔当初怎么就同意了儿子去当兵的提议,不当兵就不至于这样现在生死不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沈利群低声呵斥:“哪有失悔的份儿,儿子这是执行任务光荣负伤,他也不会后悔的。”

袁燕秋伤心不已,沈利群叹口气,目光交错下和当了十多年战友的周生淮对上视线,两人又各自别过脸,谁也没搭理谁。

“月竹,小沈父母来了,就让他们一家人叙叙旧。”周生淮叫上闺女和爱人准备离开,“秦同志,你们也保重身体,小沈这情况不至于太危险,肯定能醒过来的。”

袁燕秋当年也和周生淮冯丽两口子熟识,自然应下准备送人:“这阵子麻烦你们一家人了,等建明醒过来,我们肯定上门拜访去。”

周月竹这回没再强求,跟着父母起身离开,在病房门口就看见了堂哥和堂嫂。

“周叔,冯姨,月竹。”林湘和贺鸿远挑着时机进来看望,同沈父沈母打了招呼,这才准备一道离去。

等众人一走,病房里只剩下沈家一家三口。

袁燕秋看着儿子心痛不已,仍是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沈利群轻抚着爱人肩膀坐下,安慰道:“肯定能醒过来的,子弹都取出来了,医生也说生命体征正常,指不定哪天就醒了。”

“哪天啊?你告诉我哪天?”袁燕秋心里堵得慌。

“可能这是我的报应”沈利群想起当年老领导出事,他没有勇敢地站出来奔走,选择了明哲保身,沉默不语,那时候他担心自己出事,连带着家里也出事,“不过怎么就没报应到我身上,我儿子是无辜的。”

袁燕秋听着这话,猛地抓着丈夫的手,激动道:“那时候太危险,是我和爹娘拉着屋里几个孩子跪着求你别蹚浑水,外头被牵连的人太多,我们都害怕,那么多人无缘无故随便挑个错处就扣顶帽子给批斗起来,拉去游大街,关禁闭。要是你出事了,咱们这个家就散了。丁师长的事,总还是我们有愧,这些年你也没少补救,前阵子我给他写信说起建明和周旅长闺女的事儿,他也不也挺欢喜的嘛,还说会劝劝周旅长。”

沈利群叹口气,转头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心中难受。

周家一家三口和林湘贺鸿远两口子走出军区医院后,冯丽数落起爱人:“沈利群现在儿子这样,你可别和人吵架。”

周生淮唬着脸:“我哪有那个闲心跟他吵架。”

林湘则揽着月竹,见她情绪渐渐好了起来,欣慰道:“最近睡得怎么样?”

慢慢振作起来的周月竹浅浅地笑了笑:“好多了,堂嫂,你放心。”

两人跟着一家三口回了周家小楼,冯丽上厨房随便煮点面条,张罗道:“鸿远,湘湘,你们也在家里吃点吧。”

“冯姨,我们吃过了,不用管我们。”贺鸿远朝厨房回话,转头看见从书房出来的三叔,手里捏着一个信封。

贺鸿远从裤兜里抽出根宝岛香烟递过去,两人就站在院子里吐着烟圈,烟雾缭绕下,周生淮弹了弹手中信封,道:“今天早上到的信,我以前的老领导写的。”

下放近五年的老领导军旅一生,如今在乡下农场进行改造,这些年从未主动和以前的亲友联系,唯恐影响他人。

这一回却写了封信寄来。

周生淮深吸一口烟气,沧桑的视线中似乎浮现过去情景:“丁师长对下属很好,把每个新兵当亲儿子似的,一手带出来,一手提拔出来,工资津贴多是用来补贴给穷小子了,说是饿着谁都不能饿着咱们军人,我,还有沈利群都是在他手底下十多年的兵,被他手把手带出来,真跟亲爹亲儿子差不离。就这么小半辈子过去,五年前丁师突然被审查了,说是他思想路出了问题”

提到这里,周生淮又狠狠吸了一口香烟,良久才吐出烟圈,往事也如过眼云烟飘散:“先是停职调查,再是限制人身自由,一关就是小半年,真挺难的那时候局势太紧张,我们想法子暗自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等托了调查组同志带话被拒绝,人只说丁师给我们带话了,让大家应断就断,不要为他奔波。你说说,可能不?”

贺鸿远自然知道那几年的可怕与危险,稍有不慎,可能就是一生的颠覆。

虽说没和丁师长有过太多接触,可贺鸿远也听说过这位部队里最亲善的旅长的事迹。

“是我也不甘心。”

周生淮看向侄子,赞许地点头:“咱们不愧是一家人。我也不甘心,想办法找上级反应情况,上级不行就找首长,丁师长那么好一人,哪能犯什么思想错误。不过沈利群倒是一棍子打不出闷屁,没吭声。我为这事儿记恨了这些年,以前当兵的时候的过节不提,就这事儿我懒得再跟他说什么。不过今天,丁师给我写了封信,写他现在日子过得不错,在乡下农场喂猪喂牛,每天劳动每天学习语录,倒是比以前睡得还好。”

周生淮话语里顿了顿,不禁哽咽道:“丁师年轻时候可是部队里的神枪手,上过多少战场,一枪能击毙敌人,现在那双手天天去喂猪喂牛,割猪草还要挨人批斗,受人唾弃,那样的日子哪里能好过。哎,他让我不用再担心他,意思也是让他不用再给他送补给去,尤其是不要再和其他人置气。那个时候,很多夫妻,亲父子父女,亲兄弟姐妹都可能为了保全自身断绝血缘关系,他从不怪罪任何人,唯恐连累其他人。他还提起沈利群这几年有秘密给他寄东西补给,这人倒是没有我想的那么无情无义,不过你说说,是不是沈利群这丫找丁师来做的说客。”

贺鸿远看着三叔手里的烟头一点点堆积成灰,夹在双指间随风一荡,灰迹落入尘土湮灭:“叔,丁师长看得开,总归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沈建明同志是个优秀的军人,至于其他人,你另外不高兴也行,谁都不能拦着你。”

周生淮扯起嘴角笑了笑,拍了拍侄子肩膀,将剩下的一小节香烟送入口中:“儿子是比老子强。”

+++++

四月底一过,很快就迎来了五一劳动节。

沈建明同志昏迷了小半个月,沈父沈母过来照顾着,周月竹在众人劝说下回去上班,不过中午和下午下班后也赶去医院陪护。

119食品厂五一劳动节表彰大会现场,林湘想起昨日听月竹说的话,握着沈建明手的时候偶尔能感觉到一点动静,觉得他很快就要醒了。

林湘也替她高兴,至少是积极向上的迹象。她坚信沈建明同志一定能摆脱书中悲惨命运,迎来新生。

前台轰隆隆的掌声响起,119食品厂黄厂长登台发表讲话,表扬全厂职工在过去一年中艰苦奋斗的精神,话筒中的声音伴随着音响轰鸣,林湘在后台等候,好奇地透过红色幕布布帘看了看外头。

礼堂内乌泱泱坐了上千人,每位职工喜笑颜开地盯着台上,巴掌拍得震天响。

去年一年的先进个人评选激烈,一共十个名额,个个珍贵,作为这次五一表彰大会颁发的第一个奖项,得奖人员都在后台候场。

二厂的林湘格格不入,同一厂的九人待在一处,招来不少好奇地打量。

能获选先进个人的工人多是老资历,工龄没个五六年基本轮不上号,其中有重大贡献的不在少数,年仅二十的林湘一张年轻面孔也就更加显眼。

“二厂的林湘同志。”获奖人中资历最老的一厂工人,虾酱车间四级工陈大姐上前,“你年纪轻轻可是不得了啊,赶上我们这些老古董了。”

要是换做他们二十岁能拿这个奖,简直想都不敢想。

话头一挑开,其余获奖工人也打趣林湘:“年轻人是有干劲,听说二厂那椰子汁就是你带头搞出来的?”

“你咋想到搞椰子汁的?”

“留二厂干嘛,来一厂啊,一厂机会多,发展也好!”

其中不乏挖人的,想撺掇林湘回一厂来。

林湘忍俊不禁,眉眼笑成弯弯的月牙儿:“我在二厂待得挺好的,这回也是二厂全体工人们抬举我来领奖。”

舞台上,高音喇叭传来主持人报幕的声音:——“下面进行119食品厂先进个人表彰,鼓掌!”

十位获奖职工依次登台排开,笔直的线条上,由黄厂长为每位工人戴上大红花绶带斜跨在身上,并颁发一张奖状和每人十块钱的奖金。

林湘两辈子第一次戴上绶带,胸前一朵巨大的塑料大红花几乎挡住了大半身子,要搁以前,想象自己会如此形象,她或许会觉得挺奇怪挺土的,可现在,听着雷鸣般的掌声,尤其是看到二厂工人在礼堂角落全体挥舞着双手,吼叫声欢呼声不断,林湘心中暖流阵阵涌动,竟然是难得地激动。

七十年代的朝气蓬勃,精神干劲似乎会传染,令人热血沸腾,血脉偾张。

表彰结束,林湘下台直奔二厂工人们所在区域,大伙儿自发地给她留了个座。

刚一落座,叽叽喳喳的声音便响起。

“哎呦哎呦,咱们二厂终于有人受表彰了!”

“今晚做梦都要笑醒!”

“以前咱们年年都是当观众,只有鼓掌的份儿,今年小林可是给咱们争气!”

林湘身上的绶带取下,连带着那朵大红花都成了二厂工人们眼里的香饽饽,传递给大伙儿都摸摸,沾沾喜气。

前后左右看了看,一张张兴奋的脸上五官乱飞,摸上一下绶带都高兴地合不拢嘴,林湘扬起嘴角,我们二厂工人真可爱!

艰难摸索着前进而曲折的道路上踽踽独行的国家里,正是有这样一批艰苦奋斗的工人们,才走向了更好的明天。

我们工人真可爱,咱们工人有力量!

五一表彰大会先后表彰了先进个人十名,先进集体一个——虾酱车间,厂劳模三名。

最后时刻,在主持人的介绍下,由一厂合唱队的领唱,鱼罐头车间三级工严大姐上台领唱《咱们工人有力量》。

咱们工人有力量

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成了高楼大厦

修起了铁路煤矿

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哎嘿

发动了机器

轰隆隆地响

举起了铁锤

响叮当

造成了犁锄

好生产

造成了枪炮

送前方①(歌词不会多花钱)

林湘跟着大礼堂内上千人大合唱,就连礼堂外一些还在坚守工作岗位的工人也跟着唱起来,歌声嘹亮,响彻整个119食品厂。

瓜子大姐邱红霞热泪盈眶,同一厂虾酱车间的工人一道挥舞着手,挥舞着挥舞着就拉起手共同高声诵唱,就连赵建军也站在过道大声歌唱,唱到深情处,不禁心潮涌动,揽着前方的虾酱车间秦主任的肩膀感慨万千。

歌声完毕,秦主任唬着一张脸看一眼情绪激动的赵建军。

“老秦,今儿五一劳动节,你可别小气啊!你平时对我们有意见,我都不跟你计较,今天大家都是一家人!”赵建军教育起这位先进集体的领头人来。

秦主任无语地黑着脸:“你手放哪儿呢!”

赵建军低头一看,哟吼!

自己唱着歌一个激动没留神,手揽着揽着,揽人屁股上去了!

这可是老虎屁股摸不到啊!

赵建军猛地退后两步,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脑门,嘿嘿笑两声:“嘿嘿,表彰结束了,走了走了,我们回自己家去了!”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林湘的大红花被挂在了厂里墙上,鲜艳的塑料大红花被斑驳的白墙映衬得灿烂夺目。

回到家,林湘嘚瑟地将自己那张奖状送到贺鸿远面前:“蹬蹬蹬~看看,这是什么!”

贺鸿远低眉注视着奖状,只见上面由黑色毛笔书写着恭喜林湘同志荣获119食品厂先进个人。

“真厉害啊,林湘同志。”贺鸿远捏了捏媳妇儿因为骄傲而鼓起来的脸颊,“贴墙上去,我看杨旅家里就贴着他儿子女儿小时候得的奖状。”

林湘嗔他:“我又是不是小学生!贴什么奖状啊~”

五分钟后,林湘看着贺鸿远伸长手举着奖状选择粘贴位置,不住地遥控男人:“左边一点,对对对,哎呀不对,太过去了,稍微回来点,行,就这儿!”

一张金灿灿的奖状贴在了两人的卧室,闪闪发光似的。

十块钱的奖金,林湘一分没留,全买了糖送给工人们吃,将大伙儿感动地眼泪汪汪的。

只是赵建军吃着糖发愁,这小林学坏了,钱她出的,买糖需要的糖票要厂里报销。

年轻人啊,怎么就不知道学好呢!

就在五一表彰后三天,傍晚下工的林湘在二厂门口见到了贺鸿远,男人言简意赅地带来好消息:“沈建明醒了。”

林湘又惊又喜:“真的啊?快,快去医院看看!”

沈建明昏迷了半个来月,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终于在五月初醒来。

当时周月竹下班后去医院照顾他,正用浸湿后的毛巾给他擦脸擦手,刚握着他右手擦拭时,沈建明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这些日子,周月竹偶尔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一动,心中希冀越来越大,这会儿她仍是镇定地替他捋着手指,一根根仔细擦拭。

直到过了几秒,似乎察觉到何处有一道盯着自己的视线时,周月竹心头一动,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沈建明的眼眸。

林湘和贺鸿远赶到医院时,沈建明的病房里热闹非常。

家人、对象、战友挤满了屋子,他的伤口还要慢慢养,说话也有些艰难,但人可算是醒了过来,团长慰问了他及其亲人,感慨万千:“沈建明同志,你一定好好养伤,不用担心部队的事情,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昏迷多日的沈建明醒来第一句话是,杨研究员没出事吧?

心心念念的仍是自己肩头的任务,就担心对国家有用的人才出事。

再看到自己父母和对象时,这个二十二岁的英勇军人也红了眼,连带着沈母泪眼婆娑,周月竹也激动不已。

林湘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跟着红了眼眶,躲在贺鸿远身后眼泪涟涟。

“你怎么跟着哭了?”贺鸿远抬手擦了擦媳妇儿眼角。

“我没有哭。”林湘吸了吸鼻子,眼尾泛红,“就是觉得不容易,看着挺感动。”

贺鸿远像是想到什么,保证道:“我一定谨慎小心,不让你哭。”

林湘点点头:“你要是敢受伤,我就天天哭,哭到外面的大海里都是我的眼泪。”

贺鸿远轻笑出声:“你真是水做的是吧。”

病房里,沈建明握着对象周月竹的手,费劲地开口:“周叔,冯姨,第一次正式见面成了这样,我咳咳,我也挺不好意思的,连累你们和月竹都为我劳累。”

沈利群看着儿子这幅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怒其不争:“醒过来就惦记着你未来岳父岳母了是吧?我这个亲爹都要往后稍稍。”

袁燕秋嗔怪丈夫一眼:“就你话多。”

周生淮看着这个年轻军人,目露欣赏:“沈建明同志,你这次表现出色,但是为了身体着想,务必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健健康康地来家里吃顿饭。”

沈建明听到这话,苍白的脸色似乎都红润了几分,一个激动牵扯到伤口,吓得病房里众人忙上前安抚。

年轻军人露出个苍白的笑容,可笑得开怀:“好,周叔,冯姨,我肯定好好准备上门拜访。”

周生淮转头看见沈利群乐呵地也看过来,当即唬着脸道:“儿子是比老子强多了。”

沈利群:???

“嘿,周生淮,你埋汰谁呢?年轻时候你越野跑就不如我。”

周生淮无语:“你射击差我多少,你忘了?”

林湘听着这两位不对付的老战友斗起嘴来,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搬出来说道,忍俊不禁,同贺鸿远对视一眼,只低声道:“好幼稚啊。”

贺鸿远抬手刮了一下媳妇儿鼻梁:“当心被这两小心眼的听到。”

林湘杏眼瞪得大大的:“你更是胆大包天,敢这么说~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误入战场就不好了。”

小两口从军区医院出来,抬眼是五月的碧空万里,似火骄阳高挂,璀璨光明。

沈建明醒来后积极养伤,在父母和对象以及战友的照顾下慢慢康复着。

林湘眼见月竹心情愉悦,也跟着欢喜起来,只是上二厂新厂区查看施工情况时,眉头越拧越紧。

上回一番敲打后,王队长那边没再出现谎报购买材料的情况,可又出了幺蛾子。

施工队的施工进度突然开始变得缓慢起来,工人们懒懒散散,工期一变再变,原定于五月底会修建好的厂房也始终没有封顶。

林湘和孔真真去催过两三次,却被王队长不耐烦地嘲讽回去:“这修房子,到底是你们懂还是我懂啊?要不然你们来修。”

瞧这样就是准备耍横的。

孔真真忿忿不平:“这帮人就是故意的,心里不满开始拖工期,每拖一天就多赚一天的钱,太不要脸了。”

林湘也没想到这王队长如此不要脸,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

就连赵建军去找过王队长,也能被打发回来,人找的理由都是一套一套的,讲的全是施工专业问题,简单点说就是,你们这些外行不要指导内行。

“他就是仗着唐书记的关系,知道我们拿他没办法!”赵建军被这人捧高踩低的做派气得紧皱眉头,“不行,我得上一厂说说去。”

结果可想而知,赵建军反应的情况被厂办驳回。

毕竟王队长被叫去厂办后仍是死捏着自己是为了厂房质量和安全考虑,令厂办的外行也面面相觑。

再说考虑着唐书记这座大山在,谁敢轻易把施工队开了啊。

憋屈,实在是憋屈!

赵建军摸着脑门想法子,在跟王队长拼了,还是请他下馆子吃一顿好的哄哄他中间游移不定。

“主任,那施工队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丝毫不顾脸面,咱们也不能忍了。”林湘真是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马德发瞧出林湘的意思:“你想换施工队?”

“怎么换?唐书记杵那儿呢。”孔真真从现实角度出发,“厂办谁敢换,换了施工队就是得罪唐书记啊。”

林湘笑了笑:“既然担心谁换了施工队都会得罪唐书记,那干脆就让唐书记亲自来换!”

众人:?

六月初,统计好施工队这一个月拖延的工期和造成的费用超支,林湘跟着赵主任去了唐书记办公室。

一开口就惹唐书记生气。

“还要增加拨款?”唐书记对厂里资金最是敏感,本来这些效益金钱有一部分就是要反哺部队,支援军人同志们的伙食的,哪能由着工人们随便霍霍,“你们厂到底在修什么?修个厂区还是修什么大礼堂啊?”

赵建军一脸为难:“唐书记,实在是没办法啊,我们也不想给厂里造成麻烦,实在是钱不够,必须得再拨点儿。”

林湘适时接话:“唐书记,再不拨款,房子都要停那儿,修不下去了。”

“你们钱花哪儿去了?”唐书记怒拍办公桌!

林湘送上这几个月来修建厂房的费用清单,着重点明最后一页的情况:“其实本来这个月应该大体修好的,可是”

唐书记翻看着清单,疑惑道:“可是什么?”

“可是施工队一直拖着工期,前面干活还挺快的,最近一个月干得很慢,问起来就说是要慢慢施工,好好施工,一拖再拖,导致我们的费用超支了,必须再申请拨款。”

“什么玩意儿的施工,不想干就让他们滚蛋,修个厂区能修这么久!”唐书记听着这话,再查看了最后一个月的施工记录,确实发现了问题所在,当即直接拍板,“让厂办换人去,真是惯得他们!”

林湘和赵建军对视一眼,喜笑颜开:“好,唐书记,马上就换!”

二厂新厂区施工现场。

王队长听一厂厂办田主任来通知他们结完工钱剩下就不用负责了时,傻眼了,当即怒道:“田主任,这怎么能换人呢?我可是唐书记亲戚啊。”

田桂菊听说这人故意拖着二厂施工进度,也不大看不得上:“唐书记亲戚又怎么了,这里的施工不用你管了,我们会另外找施工队来。哦,对了,以后我们厂需要修建厂房也会找其他人,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王队长怒不可遏,要冲去一厂找救兵:“行,二厂还找上你当靠山是吧?我现在就去找唐书记来评理,不信我表叔是帮你们!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对他亲戚,兴许可有意见呢。”

“你去吧。”田主任丝毫不慌,“就是唐书记亲自说的,让施工队滚蛋,你过去问问吧。”

王队长听到这话慌了神:“什么?表叔让我滚蛋?我不信!”

横冲直撞杀到一厂的王队长在路上找到正要召开领导班子会议的唐书记,着急道:“表叔,那二厂和一厂厂办联合起来欺负我,你可得帮我啊!”

唐书记忙着开会,瞥见这人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是谁,只觉得有点眼熟:“你谁来着?”

“我啊!王启发!表叔,你不能把我忘了啊,当年我爷跟您一块儿下过地”王队长一肚子委屈水,恨不得当场倾吐。

唐书记这才想起来,一个远房亲戚,数年前找上自己攀亲,他当时看着这人机灵给介绍了个城里装修队的工作,还把厂里那回修宿舍楼的施工给他们做,然后,这些年就把人忘得差不多了。

“敢情是你这些天儿故意拖施工进度?想污厂里的钱?”唐书记怒道,“一天天的不学好!以后我们厂里不用你们施工队了!”

说罢,转身进办公室开会去了。

王启发呆愣地看着表叔骂了自己一句,竟然就走了,顿时三魂丢了七魄,他可是靠着这个关系才混上施工队队长的,现在可怎么办

林湘和孔真真与田主任一块儿给施工队结算了最后的工钱,听着王启发不住地认错说好话,无动于衷。

“我们肯定好好干活,别换人了吧。”

“之前都是误会,我们肯定马上开始干活,不耽误一天,不,不耽误一小时一分钟。”

孔真真瞪他一眼:“晚了,慢走不送啊,新的施工队马上过来了,你们可别碍着人家。”

新的施工队也是城里的,赵建军打听一圈选的人,接替旧施工队干活,那叫一个勤快本分,再细小的材料也报得清清楚楚,一分钱都给掰扯明白,一问就是:“咱们给部队工厂干活,不能多收一分钱,不然哪对得起军人们,说出去都戳脊梁骨。”

林湘和孔真真看着新施工队迅速认真地收尾,新厂区渐渐成型,时常将厂里生产出来的‘瑕疵品’果汁也给工人们发一发,在初夏骄阳中消暑解热。

六月份,二厂新厂区正式竣工。

气派的四大车间挺立,恢弘大气,面积宽敞,仿佛一座山峰伟岸直挺,一旁的二层红砖小楼规整漂亮,再没有了旧厂子的斑驳墙面,红砖衬着粉刷得雪白的墙皮,像是世间最漂亮的办公楼。

另有一座职工食堂平房在厂子左侧耀眼,虽说还没投入使用,可看上一眼似乎就能闻到饭菜香味,右侧是一栋职工宿舍楼,比一厂的四栋宿舍楼规模小了许多,但是聊胜于无。

林湘看着平地起高楼,一年前哪里会想到,二厂会脱胎换骨至此。

再一转头,就见着赵主任盯着新厂区目不转睛,最后别过脸,用袖口往眼睛处擦了擦。

“主任,您哭啦?”马德发冷淡的声音响起,激得赵主任跳脚。

“谁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我可能哭吗?”赵建军顶着略微泛红的眼眶看向林湘和孔真真,“小林,小孔,你们看,我哪儿哭了。”

林湘和孔真真对视一眼,各自笑开:“没哭,就是泪往心里流。”

四人在新厂区前站了好一会儿,头顶夕阳西下,斜斜地坠在天边,如挥毫泼墨般染红了天际,将四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回老厂时,四人踩在橘红色的晚霞铺就的路面,说起后面的安排。

赵建军的声音响起:“马上就要招工了,小林和小孔抓紧和一厂落实好招工数量和要求,新厂区马上搬进去,工人全部落实,咱们必须好好干一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