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早知道了。”
“就算是当朝官员,没有特别的通关文牒也不可能仅仅三月就到此,海棠镇与梅花镇,我要是没猜错,至少有八千里路。”
“八千里……不止了,”顾扁舟叹,“我都数不清走坏了几匹马,从起初用人间的,到后来实在是赶不上脚程,特意请了妖来驮,不然再用三月也到不了梅花镇。”
“所以?”
“斐兄聪慧,想一想海棠镇之惨事,想想北安春身边的月星姑娘。”
“是被北安春拐走的孩子?!”斐守岁骇然,“八千里路……”
“是了,‘八千里路云和月’不自己走走,哪能读得懂。”
“顾兄辛劳。”
“我辛劳什么?”顾扁舟从门缝中推出一张薄纸,冬的寒气就吹进来,冷了指尖,“为这些孩子,朝廷派了不少人,可惜无一幸免,不是死在去的路上,就是入了梅花镇再无下落。”
斐守岁把纸摊开,里头画的是梅花镇所处之地。
高山耸立,冰原倒挂,坐落山巅,松柏护着黑城,易守难攻。
“遂派了我这种能人异士,也就我一人接下这个麻烦事。”
话语间,马车离得黑城愈来愈近。
离近了才发觉黑城之高,高上风暴昏暗,望不到头的砖瓦,死死扎根着岩壁。
也不知千年后,是否有后人垂泪。
斐守岁听闻过高原风光,但这是他第一回来,主要是嫌来此处麻烦。不光是翻山越岭,还需绕开层层盘查。与常人言,梅花镇就是再美也会磨去耐心,叹一句来世。
瞥见路边腊梅,偶有风铃铮铮。
梅花树上还悬了老旧红绳,一棵盘上一棵。
这些东西,斐守岁记起了江千念。
江千念是被雪狼带走的,雪狼一族生存的地方也有这般风光。
可叹女儿家眼下不知身在哪处冰天雪地。
老妖怪继续问:“路途之远,非常人能忍受,何况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顾兄何以确认梅花镇就有失落的?”
“起初我也同斐兄心中所想,觉着那些孩子不可能有人存活下来,能活不过沿途卖出去当了瘦马小厮。后来,我在整理孩子名单时,发现了我之同僚的秘信,他也是入了梅花镇唯一一个传来消息的人,他在信中说,梅花镇四季分明,游人繁多常不思家,孩童嬉戏捉花捻草在那儿都是常事。”
“捉花?”
“是,”
顾扁舟的语气有些愤怒,“这种大雪纷飞的鬼地方能长什么花!所种粮草也不过一年生一次的青稞,树都长不高,还会有花?”
“乐不思……”
“他的密信没有被公之于众,也是有此原因。”
倏地,斐守岁想起一事:“顾兄可否随身带着信?”
“倒是带了,你有何见解?”
“既能寄出,定有缘由,顾兄站在仙与人一侧没能看到的,不如交给我这个妖,”斐守岁笃定,“八千里路的相隔,驿马信使能送达,说明无人阻拦。”
“如你所说,”顾扁舟一拉马绳,“没有错的,才会被放出来。”
是一信封递入。
“这是我抄录的,一字不差。”
“好。”
打开信封,里头洋洋洒洒有千字,无不在说梅花镇之好,甚至好过了京城与天庭众仙家居所。
说的是老有所养,少不困家。
春日时,有农夫坐在老牛上垂目钓鱼,有妇女姑娘背着小娃娃去田间摘花,是成群结队的男子谈天论地,老妪编织竹笼为她死去的幺儿祈福。
到了冬日,收获的稻子堆满谷仓,一大家子吃着热乎的饭,小孩子点鞭炮,大人说媒拉亲,一年也就这样过了。
他们美的忘记了烦恼,像极了孔夫子口中的大同世界。
“鞭炮……”斐守岁的指腹落在两字上,细细读着信时,马车已停下脚。
随之,一大群火把围上来,点亮了大雪里白皑皑的路。
盔甲的摩擦声,带头官员的客套声,还有火把点燃溢出的香……
香?
斐守岁猛地抬头,立马将信塞入袖中,乃是顾扁舟与他传音。
“劳烦斐兄照顾好小娃娃,这几日需跟紧我,与我一同会会这梅花镇的县令。”
“县令?”
“然。”
说着,敏锐的耳识捕捉到一处不同寻常,是顾扁舟下马,黑靴踏实了白雪。
一众寂静里,有人开了口。
“顾大人,顾大人!”是殷切之声,“顾大人千里迢迢来此地,真是让梅花镇蓬荜生辉啊。”
“县令大人才是辛苦,我在信中早嘱咐了不必等候,要是今日大雪封路,我来不成,难道大人要在城门口一直等到天亮?”
“此言差矣,等候大人是小人之职责所在,岂有不等的说话,”搓了搓手,呼出的热气比火把更会燃烧,那人笑道,“大人,天愈发冷了,小人已为大人备了客居,不知大人是独行……”
声音渐渐朝着马车内袭来。
斐守岁明显感知到好几双眼睛,正虎视眈眈。
而顾扁舟背手一拦:“殷大人,马车里是我的两个随从。”
“这……”殷县令略有尴尬,对着身边的士兵,“顾大人怎自己掌马,而让随从暖着褥子。”
那些个士兵人高马大,火光打在他们的脸上,散不走阴森。
顾扁舟笑说:“大人有所不知,我身上的官服虽五品,但本朝穿此衣裳的最高也就五品。”
“五品……”殷县令与士兵面面相觑,恍然,“五品!五品!竟是五品的大人,小人久居这深山老林,实在是没见过大人的衣裳,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莫要怪罪,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