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怪这才坐回去。
两人靠得很近,陆观道便是小心翼翼翻弄衣扣。
“先绕一圈,再解开……”
斐守岁颔首,视线放在陆观道的手背上,他心里比画了一下,若手掌撑开,应该比他大些,至于大多少,无从记忆。
那骨节分明的手就这般开了扣子,手的主人声音上翘,把脱下的衣裳递给斐守岁看。
“解开了!”
“嗯。”
斐守岁没笑也不夸赞,就要整理褥子躺下,陆观道又拉住了他的手。
人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歪头:“这个东西,绕住了。”
“……”
斐守岁不得不从被窝里出来:“我看看。”
陆观道低下头。
可惜人长高了,斐守岁驼背坐着有些望不到。
遂开口:“在弯腰。”
“嗯……”又弯了些。
斐守岁一手握住陆观道的肩,看到发丝乱糟糟地打结,这可比衣服难解。
打趣道:“拿剪子来!”
“什么!?”
陆观道猛地抬起头,正正好撞上斐守岁的下巴,两人撞了个人仰马翻。一个正正巧躺在床榻中央,捂嘴皱眉,一个连忙起身去扶。
嘴巴里还念叨:“头发剪不得,剪不得!”
手却老老实实拉住斐守岁。
“剪了娘亲要心疼……”
话没说尽,四目相视。
陆观道看到斐守岁凝望着他,虽未了然什么,但嘴里像是藏了伤人的东西,又被咽了下去。
外面屋子渐渐安静下来,偶然传来窸窸窣窣地交谈声。
里屋独留斐守岁与陆观道,一时哑了话头。
第103章好眠
“我知道,”陆观道咽了咽,“前日醒来的时候,我就知陆姨死了。”
斐守岁坐起身,一声不吭地给陆观道披上褥子。
“奇怪。”
人儿低头,眼前是斐守岁的腰肢,隔着一层亵衣,仿佛能看到腰有多细,肤有多白。
“怪什么?”
是斐守岁的手,正慢慢用梳子梳顺墨发。
“‘死’的意思,没有人教过我,我却已在心中明了。”
墨发穿梭在缝隙间,火烛越燃越少,蜡油积在烛台,厚如大雪。
陆观道又说:“就像有的话,有的词,莫名其妙地蹦出我的嘴巴,什么意思我好像早知道了。”
这回,陆观道不再鲁莽,他是慢慢地抬眼,一路从腰看到了脖颈。
“先前的你,是这样的吗?”
话落,斐守岁的手一滞。
“不是?”
“总觉着不对劲,大梦睡醒,你好似都变了,”陆观道伸手又不敢摸,“变得……”
斐守岁耐心替人儿解玉冠,倒没注意人儿的手,停在空中上也不得,下也去不了。
百无聊赖,老妖怪打发一句:“变在哪儿?许是三月不动身,胖了。”
“不是,”陆观道笃定,“好像是我从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你长这样!”
这话是盯着斐守岁身躯说的,说的不三不四,老妖怪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只顾着早些解开,早些安眠。
“我应该认识你的,从一开始,”陆观道微微仰首,“在棺材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见过你,或许我们还牵过手,同饮一杯……”
酒。
话了,斐守岁拿下玉冠。
那冠儿精致,正好手掌大小。
老妖怪笑说:“许是你见过样貌相似的人。”
“不!”
斐守岁看到一双笃定的眼睛。
“记忆里,梦里,只有你长这样,别人都是模糊的……”
“陆姨呢?陆姨也是模糊的?”老妖怪起身说着,玉冠置于一边,“你的一生要见过多少人,相熟的,擦肩的,你何必言之凿凿。”
“我……”
“与你有大恩的该是陆家,不是吗?”斐守岁俯身,吹灭火烛。
发丝偏落,未灭的火星子与香料混在一块儿,驾着烛烟躲在黑夜之中,它们绕着斐守岁的发,一下子呼散,散成了外头盈亮之雪。
昏沉沉。
斐守岁不披长袍,赤脚无靴,墨发随着动作一动一动,走回榻前,他俯瞰陆观道。
“你岂能忘了他们。”好似是在与自己说,心里头记起了给他取名的老妪。
老妖怪又道:“年纪尚小时能记住,到老了定忘不了,可别想我一样,后悔莫及。”
“后悔?”
颔首。
斐守岁难得提起自己的事情:“和你一样,我也曾被人收养。收养我的是个老婆婆,年纪近花甲时,死了家中唯一的孩子。”
落寞的眼睛,说起故事来显得更加寂寥。
“于是她‘捡’到我,给我穿衣,喂我饭菜,她说她一见到我就想起自己的儿子,说他要是活着,定能生个与我一样大的小娃娃。但,天有不测风云,她的大儿先离她而去了。”目光放在窗格子上,“她是寻死的时候遇到了我,陆澹,你猜猜那会子我在作甚?”
“唔……”陆观道抱着被褥,“不晓得。”
“那会儿,我也在寻死。”
“什么?”陆观道连忙去掀斐守岁的衣裳。
掀开了衣摆,看到细腰,没有伤疤。
“唔,没事。”
斐守岁轻笑一声,接着说:“我从死海里出来,一身腌臜,又被鸟雀追着啄。本以为人间是暖和的,可我在此遇到的所有人,不是骗我,便是对我的身世窥探不止。我狼狈地逃,失了活下去的心,想洗净身子,就跳崖自杀。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还活着。”
“老婆婆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