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头笑了下,斐守岁走上前,跨过高高门槛,见着没有什么异样之处,正要松懈片刻心,在凛冽的空气中,他再次闻到了花香。
花香何处来?
斐守岁默默看向顾扁舟。
顾扁舟清洗着茶筅,传音:“斐兄细看,手法十分高明。”
“细看?”
斐守岁走至桌边,看似懒散地坐下,实则注意与谢伯茶拉扯的老妪。
因寒冬,那门儿又没阖上,风就在冷白的阳光里肆意。光照在老妪脚边,老妪一身靛蓝吸收了白,衬她的老脸愈发憔悴。
一旁斐守岁眯了眯眼,佯装困倦,看了很久不曾见到老妪有何特别之处,不得不传音。
“一举一动,与常人无异。”
“斐兄,要是不看身体,而观其周遭呢?”顾扁舟洗净工具,捂了捂手,“观脖颈与手腕处,再瞧一瞧她的后脑。”
“后脑,手腕……”
斐守岁朝着顾扁舟之言望,老妪眼下正被谢义山缠着脱不开身。
“大人说笑了,您何等尊贵之姿,岂能下地干活,还是农活?”老妪一气弯腰,手指僵硬一曲,抬起食盒,“还是让老奴来,老奴做惯了活计,不做还不自在呢。”
话是如此,却见靛蓝老妪远远地绕开谢义山,低头要走。
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斐守岁,皱了眉。
诡异。
很是诡异。
老妪的举动总是一顿一顿,像是……
偶人。
与人等高的偶人。
斐守岁很想证实他的假设,若能拆了手臂,观一观白骨是什么颜色,或许……
顾扁舟看到斐守岁的脸色,知其意,在旁轻咳:“老婆婆,我这儿也不讲究多少规矩,你就老老实实照顾好我们四人的饭食,早些来送净面的水,便可。”
说着顾扁舟从袖中拿出一银元宝,像是模仿昨夜斐守岁的动作,把元宝放在了茶桌上,自己却不动身。
“天冷,我就不送婆婆了,来,”顾扁舟笑道,“这是婆婆应得的。”
哦,昨夜的封口钱。
也是仿照他人的手笔。
斐守岁秉着随从之心,把元宝递给老妪。
与老鳖不同之处,老妪见到元宝时眼珠子都绿了,先前还藏在耷拉眼皮里的眸子,这会儿直勾勾杵着元宝。
等着那大元宝落在她的手中,她才有所察觉,立马放下食盒对着顾扁舟就是一个叩首。
咚咚两声。
“大人实在是客气了,我、我、我真是受之有愧,现在!马上!我这就去催那个懒皮子,叫他快些煮粥!哎哟哟,京城来的大人出手就是阔绰,真真的银元宝啊,哎哟哟。”
当着三人之面,老妪跪在地上,用残破的牙咬了下元宝一边。
洁白光亮洒在老妪脊背,她的身后暴露无遗。
这才叫斐守岁看清了东西,是微小到难以捉摸的丝线。
只窥见四根,一根连着后腰,两根顺在手腕处,至于那后脑……
后脑那儿也有一根,不过去处被灰发遮拦。
日光愈发刺眼,斐守岁用手背挡住,传音:“顾兄好眼力。”
“不过是成了仙,窥见得多罢了。”
“靠着四根线就能以假乱真?”斐守岁喝茶,“且不见施术者在何方。”
“施术者,”顾扁舟闷哼一声,“还能在哪里。”
见素拿起已经半枯的荼蘼花,花开处朝门口:“老婆婆还不快去?”
发黄有些凋零之花,掉下一片微卷失了水分的花瓣,正恐对准了百衣园。
老妪被一赶,立马拿起食盒,方才还迈着小脚走不快,现在的动作是又快又准。她连着福了福,还对那谢义山也做了礼。
“那老奴这就催去了。”
后退步,步子稳得像是个杂耍高手,她移到门槛前就停下,转身一溜烟,走远。
屋内独留三人。
伯茶耸耸肩,端起木盆子:“溜得真快。”
“有了钱自然走路欢快些。”
“话说,小娃娃起了没?”
“他?”顾扁舟言,“不知,我没去叫他。”
嗯?
斐守岁记着自己方才有落下话头,叫顾扁舟唤醒两人。
老妖怪:“那我去看看。”
“就是想让小娃娃再读出些东西。”说的是刚来的木盆子。
倒是有理。
斐守岁知谢伯茶意,站起掸掸衣袖:“该是醒了。”
在进屋子的时候,斐守岁是这般想的,但他看到从一头睡到另一头的陆观道,还是被噎住灭了话头。
里屋拉了厚重棉帘,昏黑间有些微光穿梭在床榻上。
床榻杂乱无章,褥子皱在一块儿,榻中人抱着斐守岁的枕头,墨发揉成一团一团的小圈,说着梦话。
“唔……不想吃这个……”
斐守岁:“……”
“喂我的话就吃!”
手脚健全还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不对,在梧桐镇与海棠镇里头,陆观道就是这般状态,而斐守岁便是喂饭之人。
老妖怪意识到此事,俯身一下夺走陆观道怀中方枕,大声言:“你再不醒,我们可要走了!”
没动静。
只有外屋顾扁舟的忍笑和书卷之声。
眉头抽了下。
斐守岁再开口:“丢下你,去别处,看你怎么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