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岁被唤,蓦地转过头。
见到一张涕泗横流的脸。
啊?
斐守岁茫然。
陆观道传音与他:“一直……咳咳咳……一直……”
“什么?”
斐守岁心在度化之上,无法分出,敷衍一句,“你被怨魂伤到了?”
“不是,不是……”
陆观道爬过积成小山高的怨鬼,他听到一句句咒骂,却义无反顾地爬着,爬到了顶端,极近仰头。
他望向伸手也够不到的“神明”。
痴心妄想言:“我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寻到……寻到你了……”
斐守岁不回头,专心施法。
“不是在梧桐树,不是……是在我的梦里……”
陆观道猛吸鼻涕,手背擦去眼泪,有怨鬼要借他之身往上爬,被他一脚踹开。
以为斐守岁看不着,他狠狠瞪了眼怨鬼。
斐守岁:“……”
他转头还是可怜兮兮:“那个梦,那棵古树是你。”
再次抬头,泪珠一圈一圈,欲流不流,像是刻意讨好。
“是你,对吗?”
斐守岁不言。
槐花还在开。
“我知是你!”
陆观道着了魔般,“棺材铺外,河边,定会遇到你,我知道了!是有人与我说过,定是你!”
人?
非也,明明是慈悲的神。
斐守岁心里估量起陆观道,那个已经零零散散想起过去的人儿,终究是个烫手山芋。
早该丢掉的。
老妖怪念下最后一句咒语,墨水从画笔笔端流出。
他道:“我不记得了。”
是,他的的确确不曾记得。
听罢。
陆观道一滞。
“点魂要紧。”斐守岁。
陆观道仍看着,看了好久好久,快要让斐守岁点完所有怨念时,他冷笑一声。
声音很轻,但还是让斐守岁听到了。
笑什么?
陆观道却言:“是想到这般……”
斐守岁不作答。
“但又有何妨,”
声音从低沉变换到上扬,在尚未消散的佛光下,陆观道伸出手,一副痴迷之颜,笑着接住一手臂的槐花,“我记得你了,我记得就好了。”
“……嗯。”又是一出,狗屁不通。
斐守岁不管陆观道,他单手掐诀,与身后亓官麓用尽仙力。
念一句:“托神之躯,化生之苦,往去极乐,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咒术之外,一个金甲富贵的神现于大雾,祂站在斐守岁身后。
斐守岁脸面严肃,神的虚影不怒自威,挡住陆观道痴痴然的视线。
只见虚影一脚毫不犹豫,踩入怨鬼堆里。那些个怨鬼见到神祇就发了疯,抱住神的躯干,疯狂地啃食神的甲胄与仙力。神却还是那一副面貌,千年不变,站在那儿只有风霜。
斐守岁见术法将成,掐诀之手一旋,指尖对着大地,言:“忘川不渡魂,入我——”
深吸一气。
“梦来——”
还给可怜人的一场黄粱梦也。
此话落。
怨鬼一停,纷纷顿下动作,他们捂住嘴,捂住了五识,像是在无声呐喊。
只听彭得一声,他们接二连三地炸开了,炸成了春日的花团。
陆观道站在花团里,纯白的花瓣瓢泼在他黑衣上。
花团是槐花,而他一直仰头,不见槐花的悲,看空中绿色丝绸仙带散成水墨,看着怨鬼了却心愿。
而只有他逃过了所有度化,仍站在神的脚下。
“成了?”陆观道厚着脸问。
斐守岁垂下眼帘,一身佛装褪去,多闻天王的虚影也散:“是。”
陆观道身上的花瓣也如云烟。
“那……”
咽去话语。
斐守岁背手缓缓落到陆观道面前,是那身轻巧的衣裳,放在人群里像一个影子,一个淡淡的,没有光的身影。
亓官麓在后头看了眼,她观气氛之古怪,福了福,默默回到画笔之中。
哪有红鬃白狮子,哪有财富撑伞的神,这个寂寥的幻境又只剩两人。
相视无话可讲。
斐守岁心中一直盘算着陆观道所言,什么见与不见,又要在他身上加黑色镣铐。身边这个谜团初显的人儿,有些让他捉摸不透。
开口笑道:“走吧。”
便是一句可有可无的,能对任何人说的话。
陆观道握紧拳,抬眼时却没有丝毫反抗:“嗯,去寻谢伯茶。”
“……这是自然。”
斐守岁虽是笑着,但他察觉陆观道的温顺有些不对劲。
身周戏台明朗,大雾也散去不少,只有面前的人儿愈发浓稠。人儿遮住了自己的面庞,遮住了原先所有的预想,似是在告诉斐守岁。
他不是你想得那般好,他只是步步小心,终是要藏不住爪牙。
伸手,那谜团握住他的手腕。
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