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扁舟不接这茬,他转瞬摆出一个笑脸:“斐兄莫急,等我退去这些婴孩魂,就将此剑物归原主。”
斐守岁似笑非笑。
顾扁舟又说:“放心,我替斐兄保管的这几千年里,从未对剑做什么,哪怕是……”
刻意哼了声。
“哪怕是拿出来‘睹物思人’。”
话落。
长剑一斩,如梨花树倾倒,砍去一地白花瓣。
一身绯红的顾扁舟站在剑气之中,颇有些悲凉的美感。是冷的,想起幻境外的深冬大雪,此情此景倒也算得上相衬。
斐守岁默了许久,方才回:“顾兄说笑了,我不是活生生地站在你与陆澹面前?哪用得着睹物。”
“呵。”
顾扁舟闷了声,很是轻松地将长剑插。入小娃娃与窄门的连接处,便是一用力,挑开了紧密包合的肉。
肉丝横在雾气里,尖锐的惨叫声从娃娃喉管中涌出。黑水与暗绿的肉,扯断了腐筋。那没了头的,那还有半面头的,甚至头裂开碎在远处的,都在惨叫。
斐守岁紧锁眉头,闭了耳识,身后的陆观道却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远处长剑不眨眼,砍断脓水,砍折了窄门。
近在咫尺的手微微合起,挡住了声音,但挡不住血腥。
斐守岁垂眼,指尖划过陆观道的手背,传音:“我听不到,你不必如此。”
“啊,好……”
松开。
随之。
顾扁舟杀干净了婴孩魂,于浓重的血腥里,抹去一脸赤红。
他道:“斐兄可别嫌弃这妖血。”
“此剑……”
“此剑正是斐兄之物。”
顾扁舟率先一句,堵住了斐守岁的巧舌如簧。
见他甩剑,血珠子打了一地。
“本是想等梅花镇事了,在热酒好菜说起斐兄之剑,”顾扁舟悠悠走来,用他那绯红衣袍擦着血,“不过眼下,我若一直拿着,怕陆兄要与我起不必要的争执。”
每每都是话里有话,且夹着暗针。
斐守岁不喜欢这样层层面纱的人,但也不得不搭茬。
“顾兄见多识广,怕不是认错了人。”
没有接下顾扁舟手中银剑,斐守岁只是站在旁边,笑出一张温和的脸。
顾扁舟也换上了老狐狸的面具:“人是会认错,但斐兄这样的角儿,我见一面就难以忘怀。”
“顾兄说笑了,我很少去梨园听曲,称不上角儿。”
“哦?我怎记得是一折子‘除妖孽,染血袍’的故事,斐兄正是主角。”
顾扁舟正欲再言,在斐守岁身旁的陆观道按捺不住,抬嗓:“不要再说了!”
“哦?”顾扁舟把银剑递出,开刃处冲着陆观道,“我不说,你说?”
“我!”
“你又藏着,他又不记得,只能由顾某来做这个丑角,让戏台子下面的看客气得牙痒痒。”
顾扁舟把剑丢给了陆观道,嬉笑之情瞬息掩藏,成了肃穆的仙,“你拿好了,仔仔细细收着,我替你承了天谴,你自也要扛起事儿来,别躲着。”
斐守岁:“……”
“哼哼哼,”
没了剑的顾扁舟有些说不上来的疯癫,他双手一空,便甩起袖子,走在前头,喃喃着,“千尺浮屠宝塔城,高峰顶上立停停,时人莫作寻常有,不是神仙难解登。”
又笑几下。
复念了一遍。
什么宝塔,什么神仙。
斐守岁听着,心中起了一层层焦黑枯黄的叶片,看一眼顾扁舟,是顾扁舟无疑,仙的一缕残念很难作假。
既然是顾扁舟,那一句句的话又有什么意思?
银剑与血袍。
斐守岁侧身见陆观道,正好,陆观道也转了视线。
两人面面相觑。
“你也要瞒我?”斐守岁不自知地说出此话。
“瞒啊,”
是顾扁舟替了回答,见他疯疯癫癫,颇似个跛足道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唯有去看了才知虚实,你要是一心游离,何日能见光呢,何日能逃出去呢。”
陆观道煞了存在心中的蹩脚。
“杀得好啊,杀得妙啊,一袭白衣披晚霞,血染红了,染成了人间七月的晚天。”
顾扁舟转身,说的话一点点渗入斐守岁的心里,“叫那白狐狸缩着尾巴,叫那黑乌鸦吃着残肉,斐兄,你的剑法极妙,能让上苍免了死罪,可却难逃……”
难逃什么?
顾扁舟笑着,摆出一张喜庆的脸。
斐守岁看了,愈发煽出火气,眉头微锁:“顾兄说这哑谜,我听不明白。”
“哈哈哈哈!哑谜!”顾扁舟看向陆观道,“你瞧瞧,你想起来又有什么用。”
“顾扁舟。”
斐守岁一下打断了疯魔,冷眼瞧着。
顾扁舟立马收起笑脸,直起脊背,他理了理炸开的长发,偏移目光:“刚被天雷劈了,还不能让我吐吐苦水?”
“天雷?”
“是,”
好似一句话恢复了正常,顾扁舟背手,“赤龙一族出手,天上是要降罚的,为了不让燕斋花得逞,我替了赤龙,也就受了天雷。”
“……”这与你癫狂有何干系?
顾扁舟续道:“只是觉着委屈了,我做这些既没有功名,也没有利禄,一想到还有个记不起我的‘旧友’,我这心中啊,有苦说不出。想来想去,便发了疯,与其折磨自己,不如折磨他人。”
“……疯子。”
“斐兄说得对,得道成仙的,有哪个不疯。”
说着,顾扁舟张开手,与斐守岁,“你我都是疯癫之人,何必戴着面纱,还装什么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