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穿过层层棉云,落在斐守岁头上,轻飘飘的,好似不起眼的一卷落叶。
斐守岁受了那几个大字,也没有畏惧,仍旧望向说话的红衣。
红衣看渺小如芝麻的斐守岁,笑了下:“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见素。”
见素……
顾扁舟站在斐守岁与陆观道之前,背上的焦尸在仙法中一点点消散,而他低着头,看不清是何表情。
悲伤?
亦或者是……沉默。
不知为何,斐守岁有些遗忘顾扁舟调侃说笑的样子。那有些弯曲的背影,好似在告诉斐守岁,这时候的顾扁舟定是伤感,定是痛苦。
痛苦什么?
有阵冷风从尚在喘息的幻境中吹出,吹扁了斐守岁的长袍。
一片白茫茫的光里,就见到顾扁舟缓缓下跪。跪得很轻很轻,轻到风儿能把他卷走,卷起衣袖三两。
众神不语,似静夜。
顾扁舟开了口:“孟章神君,烦请您先带伯茶走吧。”
孟章不语。
“毕竟我是他先人,如此审判,有失了颜面,”顾扁舟咳嗽几声,“也是我害了他,还有道门……”
“那你当时就该回去一趟,何必了现在。”
孟章翻看着西王母令,瞥见斐守岁。
那眼神略过,似乎话里有话。
斐守岁与之对视,看到孟章垂了眼帘,转身便拉起谢义山:“走了,解竹元还等着你赏雪吃茶。”
“不是!神君大人!你等等!”
谢义山踉跄几步,试图冲着斐守岁说什么。
孟章冷不丁地封了他的嘴巴,只传音:“想要救树妖就乖乖听话,天庭不是你能闯的。”
谢义山睁大眼,而斐守岁与陆观道正朝着他拱手作揖。
“谢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谢义山慌乱了表情,他试着给斐守岁传音,却使不出术法,变不了咒念,只得一个劲地冲着孟章比画。
看着面前眼花缭乱的手势,孟章略有不爽:“别发疯。”
嗯???
“这么多仙家在,你是什么大拿,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私语,”孟章冷冷地传言,“江幸与雪狼一族还等着,快些回去,好做打算。”
江千念??
这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谢义山就差没把“为什么”嵌在眼里,可他又不好意思抓那孟章神君的衣袖。结果,话也说不出,哼也哼不了,稀里糊涂地就上了马车。
孟章终于把谢义山安顿好,转身与那天兵天将:“诸位,若还不信,大可派人去昆仑对峙。”
本就安静的天兵,响出一句。
“神君为何偏袒这个无亲无故的小儿!”
是那正儿八经的北方多闻天王。
孟章揣着手,坐在马车前头:“只是为王母办事,别无其他。”
王母……
解十青……
斐守岁紧紧地捏住手中令牌,就在刚刚,孟章拽着谢义山上马车的那一刻,一股灵力塞给了他这个东西。
这分明是王母令。
那孟章神君是何用意?
斐守岁的手指摩挲着令牌,他知道能在天兵天将面前做手脚的并非寻常神仙,况且二郎神还站在众仙之中。
感知着令牌的灵力,斐守岁的指腹轻划过令牌的凹凸印记,浑厚、深沉的力量好似在安抚守岁的心识。
莫不是保命?
马车声渐渐,没了谢义山的聒噪,这梅花镇顿时少了生气,只剩了冬日的冷。
趁着众仙家谈论王母令,斐守岁打量起周围。
在百衣园前。
梅花镇。
没有一个活人。
明明百衣园地处繁华,却不见任何行人踪迹。
空荡荡的街市,低垂摆的旗帜,金乌白色的冷光,暖不了一块石砖。
那冒着热气的肉包,那滚着沸水的铜炉,还有吃剩了一半的面条,静止着。面挂在筷子上,就像是一瞬间,梅花镇人被判有罪,去了阿鼻地狱。
斐守岁垂眸。
天上红衣开了口:“槐树妖,你在寻这镇中人?”
斐守岁立马带着陆观道一起半跪,谦卑言:“小妖不敢。”
“无妨,不如就让你看看现在的梅花镇,”红衣又与顾扁舟说,“见素你也抬头,瞧瞧如今之局面,是何模样。”
说完。
红衣拍了拍手。
灰色的天开启了时间,吐下一地鹅毛大雪。
只见,本该暂停的梅花镇,顿时有了人声。
肉包被递了出去,铜炉被人拿起,那还有半碗素面的桌前,有一双筷子搅和着。
吃面的口内嫌弃道:“这天儿真冷,虽说是年三十,但上菜才多久,面条都冻住了!”
“可不是嘛,今个儿不知怎么的,格外寒战,就好像老天爷在生气哩!”卖肉包的数着铜钱,搭了茬。
“天冷些就冷些,别遇上十几年前的事就好了。”
“哎哟!”
听此言,数钱的立马跳起来,“你少说晦气话!今晚就要点炮竹,赶年兽了,可盼些好的吧!”
“知道了,知道了。”
说完。
吃面条的开始吸溜。
但斐守岁在两人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
那开蒸屉点铜钱的手白骨森森。
那吃面条的人没有皮肉,面条在牙齿里上下碾压,随意剁了剁,便顺着空荡荡的胸,耷拉在腿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