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不能戴吗?”小陆观道蔫蔫地问。
“……要是喜欢,戴也无妨。”
“好!”
好什么?
身躯垂眸缝衣,未将心中话说出。
可斐守岁却把陆观道所言串在了一起,他的脚踝处确实有一对玉镯。镯子大小合适,他怎么生长,镯子就怎么贴合。
原是术法。
怎么之前没有想到,还以为是什么伴生法器。
那……陆观道又是何时动的手脚?
身躯不受斐守岁控制,斐守岁也只得专心看着自己做着针线活,一下又一下,慢慢地缝补衣衫。
眼里是衣,但斐守岁思考着刚才陆观道所言。他想,这玉镯只有在心识与流血之时才会出现,其余皆是隐藏。那么,陆观道只得在他的心识海里施法。且心识并非强硬就能进入,需得修习之人放松警惕,并同意来客。
那他又是何时让陆观道入了心识?如若是手腕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双脚,是最难想的地方。
就像……
就像荒原之时,红衣一把手将斐守岁拉出了地面。大地的黑藤牵扯着斐守岁从未脱离黄土的双脚,也是在脚踝处,红衣用术法包裹住新生的脚,让斐守岁适应行走。
并非没有走过,只是树的本根见惯了黑暗,一下的破土,难免措手不及。
斐守岁的记忆在慢慢恢复,他记起浅红色术法,也是两个酷似玉镯的圆圈,轻轻揽住了他的迟钝。
他还记起自己在天庭时,曾问过顾扁舟可还记得此事。印象里,那个绯红不过打趣几句就过去了。
再也没提。
呵。
好一个顾扁舟,好一个正直清廉的见素仙君。
可到底是友人,到底真成了友人,连抱怨都愧对于心。
油盐酱醋的罐子在斐守岁心中打翻,他浸泡在玉镯与红衣之中,没有注意到身后陆观道的动静。
火烛浅浅地燃烧,火苗在针线中跳动。
斐守岁的余光瞥见身躯的双脚,有漆黑的链条捆绑,走起路来又重又沉。
也不知他开口时,顾扁舟是何心态。
想起梅花镇,顾扁舟执剑前来说的那番话,那番有些埋怨与无奈的话。
倒不是痴症,倒成了情有可原。
缝着缝着,思绪织成了网,有一阵异香突然破网而来,叨扰了斐守岁。
斐守岁一愣,立马抽离出自己的世界。这香他无比熟悉,可他却转不了身,回不了头。
陆观道这厮在做什么蠢事?
可叹,身躯没有察觉,香味愈来愈浓。异香逐渐充斥窄小的监牢,又因没有窗户与风,这香破镜无敌,肆无忌惮地抱住了斐守岁。
“……”
斐守岁闭上眼,用仅剩的连接去感知身后的蠢人。
蠢人在做什么?
看到那蠢货用不知道哪里拿的银针,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一滴黏糊的浊液,顺着血香,滴在斐守岁脖颈的铁链上。
紧接着。
身躯浑身一颤,蓦地放下针线,他想去捂脖颈。但来不及了,血已经沁入玄铁,倒流在肌肤。
手一抹。
映入眼帘,是血红。
身躯有些茫然,他一顿一顿地回过身去,带着斐守岁的双眼,看到唇色发白的陆观道,正割腕取血。
“你……”
蠢货。
“你这是……?”
手低垂,血浸了褥子,那个傻人扭过头,别扭地说:“娘亲说我虽然缝不了天上的蓝布,但我还是有用的。她说,说我的血能救人,她叫我见到人受伤就去救。不能见死不救,要一个个救起来,哪怕自己身上都是血,也要救。”
救人……
补天石补不了天,便去缝补破破烂烂的世人。
身躯与斐守岁都不知说些什么,看着陆观道,看着异香的源头。
陆观道又言:“我照着她的话救了,只是我救的人都不喜欢我……娘亲又与我说,不能不救的,不救就成了坏孩子。我要听她的话,做一个乖孩子,所以我……我想你、你需要救,我就救了……”
看到那对眸子。
有水光泛开。
浓绿荒原,雨幕覆盖,下起苦涩,瓢泼不停。
“你……”
唤了声,陆观道看着斐守岁,他吸了吸鼻子,一上前,用尽力气抱住了愣在榻边的老妖怪,“你不要嫌弃我!我的伤口自己会好,他不碍事,一点都不碍事……我求求你,求求你……”
这回,身躯与斐守岁的心情截然不同。
斐守岁能感受到身躯想要远离的想法,还有惊讶与……厌恶。
厌恶?
他为何要讨厌?
肩旁的小人儿没有得到回应,抽泣起来。
声音很轻很轻,却拨动不了身躯的心。
身躯无法感同身受陆观道的话,仅用虚情假意,宽慰着。
“唉,你这是何必,我也用不着你救。”
“呜呜呜……”
“别哭了。”
身躯只得去反抱,用手慢慢地拍着陆观道早就碎开的心。
陆观道的哭声不重,甚至比不上喘病的呼吸。
是小心翼翼,莫名其妙地炸开。但炸开的并非火药炮弹,陆观道的哭声成了风中摇曳的蒲公英。
柔软,细腻,乃至纯白。
听那哭,感触余温。
斐守岁:“……”
真该死。
斐守岁的心魂跟随着蒲公英飘荡在空中。
悠悠然,悠悠然。
看着毛团子哭成了泪人。
斐守岁那颗千年前没有被牵动的心,在如今,还给了陆观道一个难以自持。
第197章腿骨
怎么听着他哭,心里就难受。
斐守岁心魂的手捂住了视线,他叹息一气,笑骂道:“真是完蛋。”
就这样被一个爱哭鬼牵着鼻子走,好不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