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所说我知晓,所以我才要趁着他们没有后悔的时候,来找大人。”
玉镯在夕阳下很亮。
一闪又一闪。
身躯歪斜身子,也不再生气陆观道失了礼数的吻:“那你不会后悔吗?”
“我?”
陆观道掐诀的手落在胸前,他垂眸,“大人不弃我,我便永远当大人绳下的狗。”
“……”
斐守岁看到陆观道迎面的笑,总有酸涩漫布在他的心与鼻尖。
犯规了。
为何偏偏要在诉说心肠之后,再让他看到那个落寞的,自己未给予回应的人。
这算惩罚?
斐守岁因为身躯疲乏,思索也迟钝。
只见那红绳另一端的人,毫不犹豫,坚定地走向他。甚至连回首都没有,哪怕看一眼作假的金乌。
陆观道开始掐诀念咒,起初并无动静,但当他走得快了,斐守岁心识的天便暗淡下来。
一点点,有黑云聚集在古槐之上。
斐守岁抬眸见云:“我的心识不受我控制了?”
浅红色的术,从陆观道手中窜出。
那是月上君的手笔。
陆观道回道:“大人,请原谅我。”
“原谅什么呢?”斐守岁自嘲,“你说得对,我确实孤单。自生时起我就独身一人,不管春夏秋冬,还是一成不变的黄土,凝望着它们的只有我这一棵槐树。又有谁耐得住寂寞,能忍受无边的荒原。”
“所以大人。”
陆观道一步停在不远处。
术法也刹停。
斐守岁不明所以:“你说啊,反正我手无缚鸡之力,你且大胆说吧。”
看到陆观道沉重的脸。
身躯看不透陆观道眼里荒原的尽头,到底是小桥流水,还是空巷陋室。
“为何不说了?”
陆观道:“我……”
身躯移了下手,他抱住双臂:“镇妖塔没有四季,不分冷暖。我早不知凡间的冬,何时下雪,何时雪融……补天石。”
“大人我在。”
“我赐你姓名可好?”
“大人?”
斐守岁垂头低看干涸大地,看到干涩成块的黄土,他说:“我的心识没有水,你来了,我就当成……”
话还没说完。
漆黑的云层,坠下一滴豆大的雨珠。
“……”
陆观道接下斐守岁的话:“大人把我当成一场雨吧。”
言毕。
有更多的雨珠噼里啪啦。
空气中的干燥一扫而空,久违的土腥沤在斐守岁鼻尖。
斐守岁眨眨眼,感知着山雨欲来的味道,他微微伸出脖颈,甚至在怀疑,这是不是幻术。
是要下雨了。
荒原要降暴雨,也是这副模样。
这副黑云压城,水汽弥漫,就连眼眶都湿润……
哦,眼眶与雨水无关,是他自己。是斐守岁自己在咀嚼陆观道的话,咬到最后才发现话里酸楚,硬是让他起了眼泪。
陆观道的术法链接心识的天空,将黄昏驱散,带来厚重的云。
黑云盖在两人头顶,压得人喘不上气。
是一场大雨。
不。
是暴雨倾盆。
雨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打击大地。大地的飞尘扑起来,复又被水珠掩盖。
渴。
斐守岁有些渴。
他看向陆观道,跟着身躯启唇:“下雨了,心识没有屋檐,你要躲去哪里?”
“不,我不躲。”
陆观道再一次抬脚,走得大雨都要为他让路。
斐守岁笑了:“那好啊,让我想想,你该叫什么好。”
“随大人喜欢。”
“要不这样吧,”雨水渐渐打湿古槐的枯枝,斐守岁言,“姓你且自己想去,我就送你一个字,如何?”
“字?”
“便是三点水,‘澹泊’的‘澹’。”
“澹?大人为何给我取字‘澹’?”
“澹泊,澹泊,视一切名利为透明之湖水,而没了水,不就只剩你了。”
“……”
雨越下越大了。
陆观道就要透不过雨帘,看不清斐守岁落寞的表情。
这是由他之血换来的大雨,每一滴雨水都是治愈,都在填充斐守岁日日夜夜的干渴:“无用之材,快给我倒杯水来。”
而那个“澹”字。
陆观道好似第一次明白了斐守岁的暗喻。
这是同意他的所作所为,这是认可了眼前飞溅的夏雨。
雨水在陆观道脸颊上回旋,他有些睁不开眼。水哗啦啦地倒下来,已经让陆观道衣裳湿透。
陆观道背手抹开冷水,那水又肆无忌惮地扑灭热意。
但,热的躯壳永远滚烫。
陆观道还在朝斐守岁走去。
而水,涨起来了。
斐守岁死也想不到,他心识那一片汪洋的大海,竟是这么来的。就由着陆观道的血,连接了天地,把上苍的吝啬打开,让干涸不复存在。
水。
真的来到了荒芜的地方。
槐树树根不受控制地吸取雨水,它们本能地扎根,本能地存储。但才过一会儿,斐守岁便感知到它们不再执着水的存在,它们好像比斐守岁先一步知道,这大海会永远存在。
生生不息。
雨帘密布,一个个气泡涌起,在斐守岁脚边吐出。
细碎的灰土变成沙子,浑浊又不堪。雨珠坠落的时候,打散了他们,可他们在一起沉浮,分不开,切不断。
斐守岁虚眯着眼,望过雨帘,他看到模糊的黑色身影。
是陆观道。
还有身影下被水冲散的鲜红。
斐守岁咽了咽,想要开口,可雨水糊住了他的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