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要逃
顷刻间, 施晏微有如晴天霹雳,那道惊雷震得她久久回不过神来,待她清晰地意识到宋珩嘴里的话是何意时, 不由心冷半截。
悔恨、懊恼、彷徨、痛苦、无助......数种负面的情绪同时凝结在心口, 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恍惚间想起宋珩亦不愿看到她先于正妻诞下子嗣,施晏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面色凝重地道:“家主还未迎娶正妻过府,妾若先有了身孕,又该如何自处?”
拥着她的郎君不过沉默片刻,随后掰正她的脸对上她尚还泛着红晕的玉面,深邃的凤目平静无波, 不紧不慢地回答说:“若有了, 便生下来,我自会在你临盆前择个生性宽和、眼里能容人的新妇, 再风风光光地抬你进府做贵妾,保你一世富贵荣华。”
施晏微的一颗心随着他的话音寸寸发寒发紧,越发觉得自己当真可笑极了。
她从前竟会愚蠢到, 相信身为上位者、拥有无上权柄的宋珩, 会对着她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小女子信守承诺。
在这个贵贱有等、尊卑有序、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她的女儿身和无权无势便是原罪, 他用他的权势将她囚困, 视她为笼中鹰雀, 定要折了她的翅膀、熬去她的天性,将她彻底驯服;如若不然, 便是将她生生困死在笼中, 也绝无可能再放她出去。
规则的制定者又何需遵守规则,一切皆不过是他们为着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 愚弄和约束被剥削者的工具罢了。
他视她为玩物,愚弄和欺骗了她,她本该怒火中烧、愤恨至极的,可她此刻却仿佛置身于冰封万里的极寒之地,锥心刺骨的凉意令她呼吸一滞,发紧的身子亦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宋珩仍钉着她,叫她缠得很快复起,抱了她回到里间,抬手掀开床帐,与她一道跌入繁复的锦被中,继而将头埋在她细白的锁骨处,攻城略地。
施晏微阖上目无声别过头去,洁白的贝齿死死压住下唇,任由眼尾沁出生理性的泪水,两手紧紧攥住枕边的褥子,再不肯透出半点声来。
帐外忽地吹进一阵风来,清冷的月光洒在素色床帐之上,映出两道交缠难分的人影,珠帘随风微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却被账中急剧的声音尽数盖了过去。
宋珩见她并未同他大吵大闹,想是已经认了命,不过是仗着他这段时日对她的纵容,与他置置气罢了。
“好娘子,你也莫要恼我出尔反尔,我既占了你的身子,断不能容你嫁与旁人生儿育女。况《女论语》有云: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你已失了贞洁,若离了我,又该如何立身自处?”
宋珩一壁说,一壁抬手支起她的下巴,要她睁开眼看着他。
二人目光相触的一瞬,施晏微下意识地避来他的视线,对他的厌恶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偏宋珩不肯叫她躲开,将她的脸掰正,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施晏微强忍着恶心,眼里氤氲上一层不甘和痛苦的水雾。
他口中所谓的贞洁,根本就不该存在于女子的襦裙之下,更不该成为束缚女性的枷锁;凭什么这个世道的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朝三暮四,而女人就必须从一而终,必须接受并服从于这样的社会准则,倘或她们生出一星半点的反抗之心,便会被视作水性杨花、罪大恶极。
所幸她现在泪眼朦胧,并不能看清宋珩那张令她无比厌恶的脸,只跟个死物般的躺在他的身下,被迫承受他施加在她身上的肮脏与龌龊。
宋珩动作稍缓,似是瞧出了她的刻意回避,拇指向上拭去她眼里泪,定要她好生看清楚他要她时的样貌,将她身上仅剩的幻想彻底击碎,叫她彻底认命。
思及此,宋珩便又凝了眸,沉着声说道:“杨楚音,你该知道,我杀人如麻,心冷如铁,非是什么善类,你往后若肯一心跟我,我自然疼你;可你若还心存妄想欲要背弃我而去,最好现下便歇了这门心思,我受用过的东西,宁愿毁去也不会便宜旁人。”
施晏微感受到他的拇指指腹掠过眼皮时的湿热和粗粝,只觉得他此时像极了一条缠绕住她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狠狠地扑咬上她的脖颈,直接结果了她的性命。
宋珩敏锐地察觉到她竟然在他的掌下分心,胸中不由生出几分不满的情绪,毫无章法地加重握她手的力道,将她的思绪击得四分五裂,喘着粗气道:“好娘子,我自然知道你是个知情识趣的,断不会生出那些个蠢念头;便是真个叫你侥幸逃了一时,自当想法子尽早将你寻回,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施晏微叫他磋磨得实在有些忍不过,噙着泪扬起雪白的天鹅颈,檀口里断断续续地溢出几个低低的音调来。
宋珩听后,兴致愈发高涨,搂着施晏微没羞没臊地说了好些个像是在骂人的浑话,掐住她的腰背又行了一回。
过了许久,账中渐渐安静下来,宋珩一脸餍足地埋头扎进施晏微汗涔涔的颈窝里,轻张薄唇发出一阵满意的喟叹。
“我朝多有沉溺于寻仙炼丹的天家贵胄和士族子弟,诸如此等虚无缥缈之事从未入得我的眼。依我说,娘子才是那足以令我快.活似神仙的灵丹妙药。”
施晏微就那般躺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上方的帐子,有什么流出来,黏糊糊的贴在白皙的肌肤上,她无心去理会,只在心里暗下决定:她要逃!
她要逃离这座困住她的牢笼,逃到一个没有宋珩的地方,隐姓埋名,安稳度日;待日后风声过去,宋珩娶妻生子、姬妾成群彻底忘了她这个人,她与宋珩成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自可再往锦官城而去。
宋珩于那厢事上颇为卖力,自然出了不少的汗,湿热的手掌尤自拢住施晏微的,许久后方依依不舍地从她身上离开,高声唤人送水进来,照旧先替她清理干净。
不多时,宋珩替她穿上干净的衣物盖好被子,捡起地上的衣袍套在身上,慢条斯理地系着腰上的蹀躞金带,不疾不徐地提醒她道:“今夜说与娘子听的话,还望娘子能够细细思量一番,过两日给我满意的答案。”
话毕,大步离了里间,兀自披上挂在屏风后的鹤羽大氅,大步出得门来,望下房处来唤冯贵。
彼时子时已过,月明星稀,北风萧瑟。
冯贵的瞌睡顿时没了大半,打着呵欠屋内吹灭蜡烛,提灯出来,却听两只乌鹊立在枝头吵嘴,遂打起精神循声看去。
凝眸瞅了那乌鹊两眼,复又不动声色地稍稍抬头将目光落到身侧那人的面上,观他今日不似往常那般神清气爽,只默声与宋珩并肩往府外走。
主仆二人骑马来到宋府西院,走角门归至退寒居。
当天夜里,宋珩用凉水草草洗漱宽衣,将将睡上不到三个时辰便又起身往军中去。
施晏微因昨夜疲累至极,是以今日直睡到日上三竿方醒转过来。
甫一掀开被子抬起腿,腿间的肿胀令她下意识地低.吟一声,却是阖上目倒吸了一口凉气,胳膊肘撑在锦被上缓了好半晌才慢悠悠地半坐起身子,略抬起手拍在床柱上弄出些声响吸引外面人的注意。
莲蕊正在窗下纠结着要不要进来唤她起身用膳,耳听得这道声音,忙不迭地推门进来,询问施晏微三两句话后,自去茶水房里交代练儿打热水送来正房,又往膳房叫厨子煮一碗鸡蛋面。
施晏微用过早膳后就开始对着窗纱上的花鸟暗纹愣神发呆,眼神空洞,思绪纷乱。
她如今被宋珩困在这四方的天地中,每每出府不但有婢女媪妇跟随在她身后,身边更有小厮侍卫隐匿于茫茫人群中,皆是一刻不停地紧盯着她,即便叫她侥幸寻见机会脱离这些人的视线范围,可若是没有过所在身上,亦无法离开太原城寸步。
在她想到法子弄来过所并取得宋珩的信任令他放松戒备前,还有一个同样棘手且迫在眉睫的问题需要解决:
宋珩现下是铁了心不肯再让她服用那避子的凉药,这就意味着今后与他的每一次接触,皆有可能令她受孕,宋珩于她而言与侵犯、囚禁、恐吓她的罪犯无异,她是决计不能接受自己怀有他的孩子的。
故而当务之急,寻到旁的法子避子才是最要紧的事。
依宋珩的性子和手段,断然不会再叫她接触到任何有碍于子嗣的汤药,若想避子,只能自己寻来靠谱些的偏方,虽比不得喝凉药的效果,但聊胜于无,总好过就此坐以待毙,日日担惊受怕。
刘媪提着填漆食盒迈进门来,见她坐在窗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将那食盒往她面前的檀木小几上搁了,在那道木料相触的哐当声中,信手取出里面调理身体的汤药,嘴里恭敬提醒道:“娘子该喝药了。”
这汤药乃是王老太医在杜三娘开的方子上改进过的,药效如何毋庸置疑。
倘或昨夜宋珩未与她说那番话,她恐怕还会天真地以为这碗汤药只不过是用来治疗她月事腹痛的毛病。
施晏微低低应了一句,抬手接过刘媪递来的药碗,只垂下头略喝了两口,旋即便皱起眉平声道:“这药喝着倒比往日里喝的凉药还要苦上三分,吃进嘴里难受得紧,偏这会子喉咙里亦是沙哑干涩的紧,还要烦请刘媪替我泡杯石蜜水来。”
刘媪毕竟是成过亲生过孩子的,焉能不知床帏内的门道,耳听她如此说,便知家主昨夜定然是尽了兴的,娘子哭喊求饶得嗓子都哑了。
刘媪如是想着,观她眉头紧皱,只当她果真是喉咙里不舒坦,偏又叫那两口汤药苦着了嘴,是以并未多心,点头道声是后转身出房,自去茶水房里寻来石蜜泡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汤药苦味,施晏微嗅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心中暗暗寻思:她先前喝了那样多的凉药,想来胞宫里早已生寒,这才会月事紊乱坠痛,于子嗣一事上少不得亦有所妨碍;
今日这碗汤药定然是用来替她调理身子、驱走体内的寒凉之气的;倘或按照疗程吃上些时日起了药效,无疑会增加受孕的概率,到底还是不吃的好。
想到此处,施晏微毫不犹豫地立身端起那碗汤药,走到窗棂边拿手稍稍支起窗子,将碗中深棕色的药汤尽数倒进窗下的盆栽里,而后动作迅速地合上那扇窗子。
窗子外头的光线随着她关窗的动作被重新隔绝在外,落在窗纱上泛出点点耀眼的金色光晕。
施晏微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若无其事地坐回罗汉床上,脸不红心不跳地静候刘媪端石蜜水进来与她喝。
不多时,刘媪手持红木托盘推门入内,立在施晏微身前将那托盘往小几上搁了,不动声色地斜眼瞅了边上见底的药碗一眼,而后双手执起盛着石蜜水的青瓷盖碗,双手奉至施晏微的跟前。
“谢过刘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