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立后
杨筠见了他, 挣扎地越发厉害,连声唤他阿耶,宋珩心疼得厉害, 眼神示意秋霜去般她过来。
那宫人被宋珩剜了一眼, 当下只觉头发发明,一股凉意浸至脊背, 哪里还敢禁锢杨筠,老老实实地将人送还给秋霜,待秋霜抱稳了,才敢松手,生怕会摔着她。
太皇太后自知理亏, 便也收敛了锋芒, 只好言好语地替自己描补道:“二郎莫要误会,老身不过是疼惜杨氏和那孩子, 杨氏如今有孕在身,连她自个儿也顾及不过来,如何有多余的心思照顾那孩子, 老身也出自好意。”
一口一个那孩子, 连如何唤她都不知晓,又岂会真心实意地视她为孙辈。
宋珩的怒意未有丝毫消减, 甚至懒怠去看太皇太后身边的宋微澜一眼, 只冷冰冰地道:“朕的皇后和公主, 不敢劳太皇太后费心,待太史令择了立后的吉日, 后宫之事皆由皇后掌管,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当好生保养, 无需再过问后宫前朝之事。至于皇姑,以后无朕的旨意,不得再入宫。”
他为了维护杨氏女,竟同她和太皇太后说如此重话,她是他的家姑,他在襁褓中时,她还曾背抱过他的,现下他竟为了一个杀害他表弟的敌国将领的甥女,不许她再进宫面见她的阿娘,是何道理!
从前二郎是何等地敬重她的阿娘,待她这位家姑亦算有礼,可他为着那并不爱他的杨氏女,屡次罔顾礼法亲情,着实叫人看不过眼。
“圣上莫要忘了,她的阿舅害死承策,承策是圣上的表弟,是太皇太后的外孙,他身上,也留着宋氏的血,圣上为她如此失智发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立她为后,就不怕朝臣口诛笔伐?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她瞧着半点也不像圣上,圣上就不怕当了那王……”
宋珩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再难忍受宋微澜对她们母女的诋毁,板着脸呵斥道:“闭嘴!来人,即刻送大长公主出宫。”
他的脸色冷得骇人,宋微澜叫他的气势和威严唬住,饶是心中愤愤,却不敢再多言,为保全最后的颜面,没让内侍“请”她走,自个儿识趣地离了徽猷殿。
秋霜抱了杨筠过来,杨筠忙不迭从她怀里离开,往施晏微身上扑。
施晏微连日不曾好吃好睡过,不免身体虚弱,加之孕中情绪不稳,这会子见杨筠抱着她哭,眼里也跟着沁出泪来,想要抱一抱她,可是手和脚都软得厉害,眼皮沾了泪后越发沉重,只能蹲下身子去替杨筠拭泪。
宋珩暗恨自己没有护好她们母女,心里疼得似有一柄刀在割,弯腰去抱她起身,语气缓和下来,无比温和:“音娘莫怕,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施晏微不过蹲了那么一会儿,再起身时,只觉头昏眼花,眼皮一沉,直勾勾地往地上栽。
“音娘!速速命人去传太医。”
宋珩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及时托住她,将她打横抱起,放到马背上直奔大业殿而去。
心里恐惧得厉害,直至将人安置到锦被之中,方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上的血迹。
他在战场上不知看到过多少死人的血,却从未感到过一丝一毫的害怕,可如今看到她流出的血,几乎吓到魂不附体。
头一回,他在人前红了眼眶。
整个大业殿里静悄悄的,无一人敢贸然靠近。
直至王太医由人催着风尘仆仆地赶来,宋珩的神智才回笼了一些,忙叫他替人诊治。
半刻钟后,王太医拧着眉道:“殿下本就胎像不稳,这些日子没有好好用药,今日又受了惊吓,情绪激动,这才见了红。不过好在腹中胎儿并无大碍,老臣重新开了方子与殿下吃,精心养上一段时日,可保殿下和胎儿无虞。殿下身体孱弱,如若小产落胎,只怕会落下病根,寿数也会有碍。”
即便这会子确认她无碍,宋珩仍是心情沉重,无心同他多言,叫他去开方子。
宫人熬药送来,宋珩接了药碗过来,将她连同被子一并抱在怀里,喂她吃药。
杨筠感觉到阿娘很不舒服,没有哭闹,自己乖乖地坐在月牙凳上,看阿耶喂药给阿娘吃。
吃过药后,那血也止住了,宋珩便叫送热水进来,耐心哄了杨筠两句,命人抱她去偏殿。
数十息后,殿内只余下他与施晏微。
施晏微尚还昏睡着,宋珩动作轻缓地脱去她身上的衣物,替她擦过身后,清理掉那些血迹,再套上干净的寝衣,拿干净的被子裹住她,而后如珍似宝地紧紧抱在怀里往外殿走。
宋珩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盯着她看,仿佛她下一瞬就要不见了似的。
扬声唤人进来将床上的褥子和被子都换成干净的,宋珩才又重新将她放回床上,坐在床沿处静静守着她。
直至掌灯时分,外边天麻麻黑了,施晏微方缓缓清醒过来。
“珍珍。”
施晏微扯着干哑的嗓子,徐徐道出两个字来。
宋珩见她醒了,忙安抚她道:“珍珍很好,还在大业殿中。珍珍是你和我的孩子,她哪里也不会去,就在大业殿里陪着你。”
施晏微听了,这才稍稍安下心来,想起腹中的孩子,对他的厌恶和排斥便又涌上心头,偏过头去,不想看到他。
宋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大掌隔着锦被覆到她小腹的位置,神情无助地哀求她道:“音娘,太医说,你的身子若是落胎,恐会落下病根,于寿数有碍,珍珍那样黏你爱你,你能舍得早早离珍珍而去吗?何况它也是你的孩子,即便你再如何恨我,可它是无辜的,它不该受我牵连,求你留下它,不要抛弃它好不好?”
施晏微因他的话心乱得厉害,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她的身体不宜落胎,它也实在无辜,她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好好吃药用饭,方才又见了红,它竟也顽强地挺了过来。
可若要她去诞下一个欺辱过伤害过她的罪犯的孩子,平心而论,她也做不到。
床上的女郎始终不发一言,不肯答应他的请求。宋珩深思一番,离开床沿,对着她跪了下去。
“音娘心中恨我憎我,只管往我身上撒气,要打要骂要杀都随音娘。可音娘若要杀它,不妨连我一道杀了,黄泉路上,它有阿耶的陪伴,想必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宋珩一壁说,一壁从袖子里取出四年前她刺杀他的簪子来,态度坚决地交到她手里,移到自己的脖颈上,道出的话语近乎疯狂:“音娘若决意非要杀它不可,现在就可以刺进我的脖子令我毙命。”
杀了他倒是干净,可是她、珍珍和令仪还能有活路吗。
不知他是何时将这支簪子藏进袖子里的。施晏微被他的疯态吓到,极力收回手,奈何那人力气太大,挣不开分毫。
施晏微眼圈发红,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着情绪,“宋珩,你莫要再逼我了。”
宋珩见她挣扎地厉害,唯恐她伤着自己,忙松开她的手,将那簪子握在手里,神情恳切地道:“音娘,我不是逼你,我只是想要给我们的孩子一条活路...它还那么小,它也渴望来到这个世上,天下间有那样多的夫妻,可是它选择了你我来当它的耶娘,音娘怎可如此狠心待它...”
“你别说了,我的心意不会改变。”
施晏微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他的话。
宋珩收拢手指,将那簪子攥得愈紧,沉声道:“方才我已给过音娘机会,音娘不想杀我,只想杀它,既然如此,以后在战场上,我可以遵守承诺不伤害你的阿舅,至于旁人会不会伤他,并不在我的掌控范围。”
“你...”他一贯是会耍赖的,施晏微被呛得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只愤愤瞪着他。
宋珩不喜欢看她用这样的眼神瞧他,只觉那些目光像一柄小刀,一下又一下地割在他的皮肤上,心脏肺腑也跟着钝痛。
他沉默了数息,终究没再拿这样的话刺她,稳了稳心神,语气平平地道:“不若音娘与我各让一步,只要你留下它,往后我可以喝药,绝不会让你再怀;待它降生后,我可以放李令仪离开,将来魏国国破,哪怕你阿舅不愿降赵,我亦可放他离开。”
话音落下,周遭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良久好,施晏微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认命般地望向头顶上方的床帐,声如蚊蝇地道出了一个“好”字。
翌日,宋珩留太史令在朝元殿议事。
太史令第二回奉他之命胡诌天象,测算立后的吉日,日子越近越好。
宋珩不在朝元殿批折子了,通通让内侍送至大业殿,每日守在施晏微身边,亲手喂她吃了汤药才能放心。
郁金呈了炖好的燕窝送来,宋珩搁下折子,扶她坐起身,舀一勺送到她嘴边,哄她吃下。
施晏微勉强吃了半碗,问起杨筠。
宋珩勾唇一笑,温声道:“音娘放心,朕下朝过来时问过宫人,道她抱着兔子往御花园吃草去了,有好几个宫人跟着他,秋霜也在,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又舀了一勺,施晏微有些吃不下了,摇头拒绝,宋珩道:“再吃两口,吃完这两口,晚些时候让尚食局做些酸梅汤与你吃。”
施晏微被他缠得没法,只能又吃两口。
因她昨日见了红,宋珩恐她体力不支,两天没让她下床,今日观她面色好了一些,索性将手头的政事搁一搁,伺候她起身穿衣,唤来宫人教他替她疏发。
宋珩在那宫人的指点下笨拙地疏着她的青丝,不慎扯了她的头发两回,施晏微毫不客气地照着他的手拍打两下。
“我再轻些,音娘莫要恼我。”
宋珩动作虽笨,梳出来的样式却不差,怕发冠太重压她的脖子,只拣两样镂空的步摇和钿头替她簪上。
一时收拾齐整,宋珩牵着她往御花园去寻杨筠。
寻到她时,杨筠正在草地上抓那乱跑的兔子,几个宫人神色紧张地跟在她身后,怕她摔着,想要替她去抓那兔子,却又被她制止,定要自己抓兔子。
宋珩扶着施晏微站了一会儿,待杨筠将兔子抓到,宫人们出了口气,这才留意到他二人。
“奴拜见圣上、皇后殿下。”
杨筠循声看去,抱着兔子跑到施晏微跟前,努力踮起脚尖将那兔子递给施晏微看。
宋珩有些草木皆兵,生怕那兔子挠到施晏微,两只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欲要去抱那兔子,认真询问杨筠的意见:“阿耶抱着它给阿娘看可好?”
“好。”
杨筠笑着答应,没有犹豫,很放心地把兔子交给他。
宋珩稍稍弯腰,将兔子送到施晏微跟前。
晌午未至,阳光不算刺眼,施晏微抬手抚了抚兔子的耳朵,夸她将兔子养的很好。
宋珩见她因阿娘的夸赞开心,他这个做阿耶怎好落了下风,当即开口去讨她欢心:“等到了秋日,阿耶亲自去邙山抓两只野兔来与珍珍的这只兔子作伴可好?”
杨筠听了,葡萄大眼望向他,“野兔也是这样白白的吗?”
宋珩想了片刻,笑着回答:“灰色和黑色的要多一些。”
杨筠努力将眼前这只兔子想象成黑色的样子,好似有些奇怪,眨着眼睛有感而发:“黑色的兔子,珍珍还没见过...”
宋珩很细心地安慰她:“珍珍没见过也没关系,阿耶各抓一只给珍珍好不好?”
“好。珍珍要和阿耶拉钩。”
杨筠朝他伸出小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