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是淑贵妃侍寝,我如常跪在殿外。
崔若瑶从围房出来时,只着一身薄纱寝衣,走过我身边。
她毫不犹豫踩过我的手,我眉心一蹙,隐忍不发。
她俯身靠近我耳边,“我知道陛下为何封你为后了,原来是为了侮辱你这个水性杨花的破鞋……”
“如此,本宫就不着急了,反正陛下心里最重要的人,始终都是我。”
崔若瑶说罢,轻飘飘地笑了。
我咬牙坚持,豆大的汗珠顺着腮边落下。
“那就恭祝贵妃,心愿得偿。”
帷帐内传来一道阴鸷的嗓音。
“瑶瑶,怎么要这么久?”
“陛下,皇后姐姐既然不懂规矩,臣妾就提点了她几句。”
崔若瑶终于抬起脚,娉婷袅娜地走了进去。
“朕思你若狂,不必与那贱人多费口舌。”
“陛下……”
整整一夜,我跪在殿外,静静听着帐内婉转承恩,心中再无半点波澜。
也许,那个让我心动惦念了多年的男人,已经死了。
天之际白,我眼眸猩红,站起已经麻木的双膝,终于可以回宫去。
3
没有人知道,我是建章宫最好的细作。
十年前,真正的丞相嫡女林锦姝意外溺毙。
而我出身奴籍,自小被建章宫当成细作培养,顶替了她的身份,为先皇办事。
那些在学宫与萧淮远青梅竹马的过往,都是我真真切切的经历。
我与萧淮远自幼就有婚约。
婚期将近,当我以为先帝已经忘了我的身份,以为能侥幸获得幸福时,我却被秘密召见进宫。
先帝命我自请与太子退婚,嫁去齐国和亲。
太子对我已情根深种,如果直接派我去齐国和亲,激发不了太子心中的斗志。
不若我亲自背叛来得更激烈。
他希望太子将来能够荡平北齐,实现他的鸿业远图。
为了让我一心一意探听消息,皇帝给我喂下慢性毒药,每个月都派人给我一颗解药,否则会有摧骨噬心之痛。
可身为细作,我犯了最大的忌讳,对萧淮远动了情。
萧淮远曾问我小字是什么,我偷偷告诉他,我的小字是嫋嫋。
我的身世,选择,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这个名字是真的。
他为我包下整个马球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握紧了我的手,向我承诺。
“嫋嫋,等我们成了婚,孤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光风霁月,不染尘埃。”
我清晰地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听到自己对他说:
“你在我心里亦然。”
可那场马球会之后,我就被迫自请退婚,请旨和亲北齐。
皇帝告诉我,若我办成这件事,将是对太子最好的助力。
他封我为安乐公主,送给年过四十的齐王为续弦。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我注定是要被牺牲的那一个。
嫁去北齐后,齐王昏庸残暴,对我日夜折磨,让我赤身裸体在军营里起舞。
三次流产,两次濒死,我百般逢迎齐王,只为获得一个求生之机。
只因我想活着见到萧淮远,想告诉他,这些年我心中的愿景。
可他早已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他了。
时至今日,先帝早已驾崩,萧淮远大业已成。
郎中说,我的毒无药可解,终有一日会噬心而亡。
如今只剩下最后半个月。
4
他不会明白,我请求出宫的原因是我快死了。
我想清清静静地离开,亦不想让他目睹我的狼狈。
我发作得愈发频繁了,时常吐血在绢帕上,可每每想要传太医,总是会被人阻拦。
宫人对我不屑,“贵妃娘娘说了,皇后身强体健,无需劳烦太医。”
没有止血的药物拖延,我的毒发更加严重了。
我虚弱地躺在榻上,日渐消瘦,每日只是望着窗外渗透进来惨白的光亮,期盼着早点解脱。
我强撑着力气,写下遗书。
希望我死后,不要将我葬在皇陵,能够将我的骨灰洒进河流,亦不要为我超度。
我这一生太苦,再也不想来一遭人间。
前线传来捷报,镇国将军又立下战功,圣上龙颜大悦。
他先是加封了崔氏族人,又册封崔若瑶为皇贵妃,涂制椒墙,享半幅皇后仪仗。
崔若瑶听闻民间嫁娶,必要燃一对龙凤花烛,烧到天明。
于是她向萧淮远央求,今夜也为他们点一对龙凤花烛。
而我,理所当然就是那个人形烛台。
崔若瑶娇声道,“臣妾想让皇后姐姐来见证,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
“只要你喜欢,当然可以。”
他柔声答应,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宠溺。
“朕心里,你是最重的,纵使只能给你皇贵妃之位,你也是朕唯一的妻子。”
我捧着烛台,身形一晃。
曾经几何时,萧淮远也是这般对我许诺,目光如炬。
“嫋嫋,此生你都是我唯一的妻。”
心头不禁泛起嘲讽。
原来他的誓言可以如此随便,他的唯一,也并不只是一人。
崔若瑶在腰间系了一个金镂合欢铃,每每与帝交焉,都会发出有节律的铃响。
耳边淫靡声阵阵。
我跪在地上,手捧两盏龙凤花烛,因虚弱不住颤抖着。
终是支撑不住,蜡烛随着我一起倒在了地上。
滚烫的蜡油浇在了我的胳膊上,烫出大片殷红,惊了屋内缠绵的一对鸳鸯。
萧淮远愤怒地掀开帘幕,赤着脚走出来,踢开了我脚下的烛台。
“皇后,你失德悖乱,对朕宠幸皇贵妃有何不满?”
崔若瑶忍不住哭泣,“陛下,这花烛是夫妻和美的象征,花烛倒地,十分不吉利,臣妾不知怎么得罪了皇后姐姐,竟要如此诅咒于我……”
看着他们居高临下的模样,我忽然怆然地笑了。
笑着笑着,我喉头腥甜,再也抑制不住,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意识模糊中,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萧淮远慌乱地俯身将我抱起,一声声唤我“嫋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