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希打断了他后面的碎碎念:“根本没法低调,已经开始的事要怎么停下来?而且,最初是所有人都同意的,您可别这时候将自己摘了出去现在的问题是,路易莎小姐知道多少,她打算怎么处理。”
“现在怎么办?”托马斯被洛克希一下道破了心思,也不装了,就面无表情地问。
“哦,现在还不用太着急,我并不认为路易莎小姐抓住了什么把柄,我们干得很好,不是吗?怎么可能有漏洞呢。”洛克希在这事儿上有超常的信心,这倒不完全是因为过去的一系列工作做得细致,也是因为对路易莎的轻视。
准确地说,是对所有女人的轻视这在这个时代简直无解。
洛克希在这不算长的时间里也没法探听什么秘密消息,只能猜测,或许是有人对路易莎说了什么,引起了她的怀疑——相比起路易莎切实抓住了他们的漏洞,当然还是有了解情况的人告密,更符合洛克希的认知,在此时也更常见。
他们虽然比较小心,但牵扯到这么多钱的事,这时本来就很难完全秘密地进行。只不过知道的多的,都能用利益让他们保持缄默,知道的少的,则灵活应对这种情况下,有知情人没有处理干净,这次想通过告密,从路易莎和伯爵那里领赏,逻辑上说得通。
想到这里,洛克希放心了一些。
“或许是有人偷偷对路易莎小姐说了什么,但那些告密的人又有什么证据呢?”洛克希是在说服同伴,也是在捋思路,他对托马斯说道:“没有证据的话,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再说服路易莎小姐。”
“女人不就是那样的么?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是什么,而且还很善变。甚至她们自己也知道这个弱点,承认是天生的,根本无法克服呢!”
类似的话,是瓦松曾经的一位贵妇人说的。
原话是‘我们女人每天都需要别人原谅我们的错处,我们经常说话伤人,但本心并无恶意;我们也有时叫人下不来台,但并非是有仇;我们更是经常变化无常,但那不是为了挑拨什么。嗳!很遗憾,这就是我们改不了的天性’(注一)。
两人来不及说更多,其他人过来后,互相点了点头就进了小会客室。似乎是照顾到大家的用餐时间,临时搬来了几张小桌,桌上放着葡萄酒和简单的午餐。除了葡萄酒,都是会馆外小贩那儿买到的,面包、蛋饼、烤肉、酸菜。
看到准备了食物,大家都轻松了一些。如果情况很坏,应该不会再好心准备食物了吧?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这就是路易莎上辈子的影响,谈事喜欢吃饭的时候谈。而且‘最后一顿饭’什么的,总不会不让人吃。
路易莎用面包夹着肉、菜,当做是三明治吃,也不在乎别人看到这种吃法的不解。吃完一个后才站起身洗手,说:“我并不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人,就直说了,关于你们做假账,将伯爵应得的财富转移到别处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郡主。我不知道您从哪儿听说了这件事,我只能说这件事完全是污蔑!”洛克希连忙站出来否定:“或许有人利用了您的单纯,用灵巧的舌头欺骗了您。您还很年轻,对很多事不够了解,更无法克服天性里的软弱。”
路易莎打了一个‘停下来’的手势,说道:“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总感觉您在冒犯我。即使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女人是进化失败的男人’。我无法改变那么多人的想法,但我以为,您至少该学会尊敬地位比您高的人,即使她是个女人。”
“就像布鲁多宫廷里的游吟诗人,她们是不是总在赞美宫廷里的妇女?仿佛每一个宫廷贵妇都是优越的因为他们显然知道谁能决定他们的命运。”洛克希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冷淡的视线,忽然就说不出辩解的话了。这样有压力的视线他从伯爵身上也感受到过,那是属于权力的威力——当然,并不是所有拥有权力的人都能让其他人感受到权力的压迫,只能说拥有权力而不会使用权力的人,和没有权力没什么两样。
“。而且具体到这件事,并不是别人告诉我的,而是我自己发现了问题。”路易莎从侍女雨果夫人手中接过厚厚一沓账表,扔在了洛克希面前的小桌上:“你们真的认为,自己做的无懈可击吗?”
“如果是这样,我只能说很遗憾,你们也太自以为是了。”路易莎扔出的账表上有被圈出的痕迹,有问题的账目都用红圈勾了出来。当然,还有更详细的审计报告,但那就不在这里了。
而且眼下这个给洛克希这些人看也够了,看到准确无误的勾圈,他们也该知道自己的底细全被揭开了。
“接下来的问题会有专人和你们谈,我给你们最后的忠告是,别撒谎、别心存侥幸。不管别人怎么样,你们已经完蛋了——你们唯一能请求伯爵原谅的方式,就是交出偷走的钱,将其他的没有被查出来的人、钱说出来。”
“每个人都会被分别审讯,如果有人说的和其他人对不上,你们不会想知道那会是什么结果。当然,如果你们有人很诚实,也能够弥补伯爵的损失,也不是不可以宽恕一部分罪过。至少不会送你们上法庭,然后‘依法处置’。”
伯爵有权有势,布鲁多是他的地盘,在这里上法庭,他们必然会得到最严厉的处置。想到未来可能的下场,在场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说完这些,路易莎摆了摆手,就有早就等着的骑士控制住了洛克希等人,分开去不同房间问话了。而路易莎也不走,就在会馆等结果——都做了这么多事了,最后关头就不要松懈了。这些人也是一条牵涉很广的利益链条了,不到结束谁也说不准能不能翻出浪花。
“您可真厉害,我想这些先生们一定用了最好的会计师,但居然被您看穿了。”等待的时候。海莲娜半是恭维,半是敬佩道。
“只是我不太明白,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呢?是您的水平比那些会计师高吗?”海莲娜好奇地问。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那些账表上,数字的分布有些奇怪,但又想不到奇怪在哪儿。”路易莎简单解释了一下:“直到上一次佩巴蒂公司的款子和账单送来,忽然就想到了是哪里有问题。”
当初想明白后,路易莎自己都觉得‘好笑’——简单来说,如果是随机出现的数字,那是不是应该开头数字123456789均匀分布呢?
乍一听这是完全符合直觉的,但现实生活中并非如此。其中‘1’开头的数字占了很大比重,而‘9’占的比重最小,从1到9,这是一个递减的过程。
如果做统计图的话,从1到9应该呈现出‘L’形。而经过洛克希等人修改的数据不是这样,而是相当均匀地分布,这在正常的数据中是不太可能出现的。
“是这样的吗?”路易莎简练地说了一下数字分布规律的事,海莲娜听了后首先就是不相信。她真没想到还有这样反直觉的事,大感荒谬:“这其中有什么原理?难道是魔鬼的把戏不成?”
路易莎知道海莲娜精通化学(以这个年代来说是‘精通’了),是这年头罕见的理工科人才,便耐心解释:“哦,原理也是有的,某些‘序数’总是前多后少”
像是一个班编学号,总是从第一编起,直到最后一个学生为止,类似的还有很多。这样一来,越靠前的数字就越是容易普遍出现,其中特别是‘1’,几乎是不会被错过的。这样出现在统计里,自然会导致越靠前的数出现越多。
这个海莲娜能够理解,但只靠这一点应该是不行的吧?毕竟序数只是序数而已,绝大多数的数字都不是序数。
“嗯,还有另一种可能,这和数字的增长有关。1是少,9是多,如果一个人手上有1枚金币,想要获利达到两枚金币就会很难,可要是手头有8枚金币,这时想要获利1枚金币达到9金就会很容易。
这样看,数目的积累总是前面很难,后面简单,如此大量的数就堆积到了前面。”
不只是钱生利息,事实上很多事物的增长都是‘L’指数型的,比如说人口什么也是如此。
其实这就是路易莎上辈子很有名的‘本福特定律’,当初被发现之后,曾用来查出过账务造假——现在用来查账发现端倪,真的非常合适了。
路易莎也是上辈子读过一本数学史的杂书才知道的,因为这一读就明白,也没有复杂的原理和运算,就被她记住了。“。是这样啊”海莲娜还是觉得这太反直觉了,但又得承认路易莎说的似模似样。最关键的是,路易莎这次真的靠这个发现了假账问题,事实胜于雄辩嘛。
不过,她还是难免惊叹:“真想不到您是怎么发现这种事的”
“因为各种算盘和符木,‘1’开头的部分总是会比别的部分更旧一些嘛!”路易莎说出了一个很让人信服的理由。
这类似历史上‘本福特定律’被发现的契机:那时可没有辅助计算的计算器,很多复杂的运算也只能依靠人脑。这种时候很多人利用了古代流传的经验制作了数表,最早可能是一些乘法表吧,特别大的数字进行乘除运算对于那个时候的人也很有挑战,提前制成表格,遇到比较大的运算直接查表就可以了。
到后世,加减乘除什么的不用再用数表了,但是对数、正弦余弦什么的,却依旧需要用到数表呢。
这些被反复查阅的数表并不是每页磨损程度一样,‘1’开头的部分真就最旧!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原文是‘女人总是会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如果有人因为我们女人说错话来惩罚我们,那就没完没了了。我们女人每天都需要别人原谅我们的蠢话。我们的话经常伤人,但并无恶意;我们使人难堪,但跟人没仇。很遗憾,这是我们改不了的本性’(GuirautRiquier,p。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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