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院子里,空空荡荡。
突然间,一团深色的东西从外面飘来,我低呼一声,吓得捂住脸。
腿边有了实际的触感。
我一睁眼,就看到大黄狗在我脚下盘旋。
“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啊,大黄。”
不过,大黄一直发出呜咽的声音,好像在提醒我什么。
等等,它看着的方向,是我母亲的房间。
我转身看过去。
母亲房里没有点灯。
但是,每随着我走进一步。
那个怪异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
“哧哧、哧哧。”
绵延不断。
月亮上的乌云适时散去。
借着微弱的光,我往里面深深一看。
看到了——
母亲背对着我,吭哧吭哧地磨刀。
她还嘀嘀咕咕。
“剥皮、剥皮、救有财。”
17
我没有犹豫,拔腿就跑。
转身却撞上一具高大的肉身。
是弟弟。
我抖着嘴唇,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时起来的。
耳边回荡起二爷爷的话:“活死人吸人血。”
来不及细想,我连忙逃命。
可弟弟死死拽着我的衣服。
嘴里喃喃重复起:“姐姐、不要去河边。”
“姐姐、不要去河边。”
我没顾上他话里的意思。
低头,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大黄也在咬他的腿。
但是,弟弟仿佛没有痛觉。
而我嘴里,涌进一股腥臭味。
弟弟依然在重复:“姐姐、不要去河边。”
正绝望之际,身后母亲房间的灯,亮了。
我听到母亲嘿嘿低笑了几声,趿着脚步缓缓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
昏暗的灯光下,她笑容阴森。
说:“狗儿,乖,忍一忍就过去了。”
18
情急之下,我对弟弟哭喊着:“有财,快把姐姐放开!”
竟忘了,他只是一具死尸。
而转头,母亲步步逼近。
刀剑泛着嗜血的光。
难道,我真的就要这样死掉吗?
以一种极其残忍的形式,死在母亲的手里!
我不甘心。
就在母亲碰到我的衣服时,二爷爷来了!
他手里提着鸡血,满头大汗。
我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对二爷爷大喊道:“二爷爷!救我!”
二爷爷晃了晃身体,抬起手里的桶子。
“哗啦”一声,红彤彤的鸡血,都被泼到了地上。
我张着嘴愣在原地,哑着嗓子:“二爷爷,你……”
末了,我看到二爷爷身后,缓缓跟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
19
我那无比信任的二爷爷和二奶奶,联合母亲,把我绑了起来。
彼时,夜半三点。
我被折腾地失去了大半体力。
只剩下头脑还算清醒。
支着耳朵,绝望地听着母亲和二爷爷的谈话。
原来,二爷爷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
想把弟弟的尸体销毁,避免他化成“活死人”吸人血。
或者说,这些传说,都是他编造的。
鸡血,对弟弟来说也毫无用处。
“这个丫头,激灵的很。如果我不编点故事,怎么骗得过她。”
屋外,是二爷爷沉重的嗓音。
“不过,赵红果,你也别以为我是在帮你。”
母亲的声音终于响起。
“那你就别管我们家的家事,那个赔钱货,由我来处置就好了。”
“哼,你以为你在有财身上干的勾当,我不知道?”
“你找老神婆子给有财下了蛊,蛊虫支配着他的尸体行走生活。但是这种封建陋习是违法的!你等着坐牢吧。”
母亲“呸”了一声:“话说到这份上,糟老头子,你说,你有什么条件?”
母亲的意思,是让二爷爷开条件,帮她保密。
本以为,二爷爷许是要些钱财。
没想到,我听到了一个更加毁三观的秘密。
二爷爷提了一个词:“活尸。”
活尸,即尸体以非自然的方式短暂存活。
而我们村里大部分老人都知道,活尸还是一种药材。
可以治病。
二爷爷的条件便是。
“把有财的尸体焚烧,给我一部分骨灰。”
“救我的儿子。”
20
二爷爷的儿子,在一年前得了癌症。
如今发展到了晚期。
第一次我去找二爷爷,告诉他弟弟“复活”的事情,他正在满面愁容的打电话。
电话里,正是他儿子在交代后事。
听了这些,我不禁冷笑起来。
二爷爷如此谋划,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他和我母亲,也不过是一路人。
但母亲,同样也爱子心切啊。
好不容易“复活”的儿子,她怎肯再次失去?
意料之中的,母亲毅然拒绝。
二爷爷则冷下语气:“好,那你就等着坐牢吧,到时候,有财的尸体就会被全村人瓜分做药引子。死得——更惨。”
母亲凄厉地尖叫一声。
不过,二爷爷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是,我还有个法子。”
心跳,突然加速。
耳朵里也传来一阵轰鸣。
但我还是听到二爷爷诡笑着说:“你要是不愿意牺牲有财,把狗儿做成活尸,也可以。”
21
恼怒、不甘、恐惧充斥我的全身。
我那亲切的二爷爷。
也是个活生生的刽子手呵。
我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哭泣。
眼前浮现起,我与母亲、与二爷爷二奶奶相处的片段。
曾几何时,我也被爱过。
但这爱,是有条件的。
条件便是,我一日是女孩,一日就要为男人当牛做马,无底线的牺牲。
活到了,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
屋外,母亲连连说着:“好好,就这样办,好!”
她和二爷爷,细细商量着。
我的皮用来做香料。
肉用来做药引子。
骨灰,冲来给重病的表叔叔喝。
一丝一毫,都不留给我。
不留给我狗儿。
我动弹不得,便不想动弹。
发疯般得笑着。
莫名哼起歌谣。
“狗儿要听狗儿歌,大黄下雨要回家。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个狗画家。”
“……记住啊,记住啊,直走,就是我们家……”
22
唱了不知多久。
母亲和二爷爷进来了。
二爷爷手里拿着一个小瓶。
这里是他之前为弟弟准备的迷药。
如今,也要用到我身上了。
我紧紧闭上眼。
誓死一般。
任由二爷爷叫我的名字,对我道歉忏悔。
我都不回应。
母亲:“别说了,和这赔钱东西没什么好说的。快动手吧。”
二爷爷吆喝了一句:“狗儿——没痛苦的走吧。”
真的没痛苦么。
那为什么,我的心脏就像要裂掉一样。
二爷爷扳开我的嘴,把药送了进去。
然后我便听到了“吱吱”的虫鸣声。
下一秒,我笑了。
23
其实我都知道。
一个月以前。
弟弟的尸体在家里停放的第三天。
母亲把“有财还活着”的消息带了回来。
我不敢置信,担心母亲精神失常。
半夜起来看她。
没想到,却看见母亲一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趴在弟弟身上,喃喃有词。
好像在念什么咒语般。
紧接着,让我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
母亲念完那咒语,弟弟的手脚便活动起来。
我后知后觉。
母亲,在控蛊。
而我把她的咒语,悉数学了下来。
24
问,让一个母亲肝肠寸断的方式是什么?
从前的我,不知道。
可现在。
我学母亲的样子低声念着咒语,看着弟弟直直向我们走来。
母亲和二爷爷一愣,赶着弟弟出去。
“有财,不是让你去门外望风吗?不要进来。”
有财一动不动。
只盯着我的脸。
我继续念:“好有财,乖有财。”
“把你面前的两个人,手脚咬断。”
眨眼间,伴随着二爷爷凄厉的哀嚎。
他的手指断了。
而弟弟张着嘴,甘之如饴地咀嚼着二爷爷的手指。
母亲大惊失色,安抚着弟弟。
“咔哒”一声,弟弟一转头。
又咬断了母亲抚摸他的手腕。
“啊啊啊!有财……你……”
母亲疼地直打滚。
二爷爷脸色一变:“不好,有人在控有财体内的蛊。”
我大笑几声,让有财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
有财乖乖照做。
二爷爷的脸挤作一团,狠狠指着我,却说不出话。
然后他大声呼喊外面的二奶奶,让她去叫人。
我挑眉。
话都没说,有财就冲了出去。
回来时,浑身都是血。
母亲在地上扭动着,三分不解、七分心痛。
她也知道了,有财不会听她的。
于是把悲戚的目光,转向我。
泪眼连连地说:“狗儿,都是妈的错!都是妈不好!求求你,让有财停下,求求你!”
一滴泪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淌过脸颊。
我摇摇头:“母亲。”
“你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我把视线移开。
再不给自己留下心软的余地。
转头就走。
反正,我给她留下了命。
她不是说,儿子才是她的心肝宝贝么?
那么,就让她的心肝宝贝救她吧。
临走前,我听到二爷爷大吼一声“孽障”,便朝我扑来。
不过,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
三秒后,他便没了声响。
我望着月光,粲然一笑。
“老天,看到了吧,人,可不是我杀的哦。”
25
九月。
一则骇人听闻的案件振动了十里八乡。
“活尸凌晨杀了三口方家人”。
警察来了,看到地上齐刷刷的四具尸体。
找到了在柴火垛里瑟瑟发抖的我。
审讯三天,证据都指向已经断气的弟弟有财。
最后只能判定,案件嫌疑人为方有财,方有财在杀掉母亲、二爷爷和二奶奶之后,自尽了。
后来,村子里都在传一句话。
“方狗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叔叔婶婶领养了我。
两年之间,叔叔的生意风生水起。
人们称我为“福星”。
可只有我自己记得。
17岁的一个晚上。
我差点惨死在母亲的刀下。
是弟弟给我托梦。
梦里,弟弟神采飞扬,健康活泼。
对我说:“姐姐,都是我不好,不该不听你的去河边玩。”
“但是你放心,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了,还有大黄陪你呢。”
他还唱那首歌谣。
“狗儿要听狗儿歌,大黄下雨要回家。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个狗画家。……记住啊,记住啊,直走,就是我们家……”
醒来时,我已泪流满面。
恍惚想起。
弟弟也曾,和我亲密无见,朝夕相伴。
他也曾,不让母亲偏心,给我剥他最爱吃的虾。
他也曾,在我哭泣时彻夜安慰。
笑嘻嘻说:“姐姐,别担心。母亲不疼你,我疼你。”
母亲啊。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但愿你一视同仁,给我也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就叫——
有爱。
我也要好好被爱一回。
如若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