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鹿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厉行洲的脸。
啊,是先生啊。
凌鹿无意识地牵了牵嘴角。
不过先生为什么在这里?我……我发生了什么?
厉行洲探手覆住了凌鹿的额头。
他的声音低醇而温和:“醒了?”
凌鹿困惑地眨着眼皮,同时使劲回想着……
啊,想起来了!
陈雪!医疗舱!
一想到这里,凌鹿的眼睛倏然睁大,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伸出手死死拽住厉行洲的手腕,哑着嗓子叫出了声:“医疗舱!医疗舱修好了!可以做手术了!”
“手术!陈雪……!”
厉行洲听凭凌鹿攥着自己的手腕,换了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凌鹿的肩膀:“修好了,手术也做了。”
“血管缝合和器官缝合,都已经做完了。”
“没有生命危险了。”
凌鹿呆了几秒,晕晕乎乎地笑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救下来了……”
笑着笑着,他的眼皮就又沉得撑不住了。
眼皮好重,身体也好重。
再睡一会儿吧……
即将坠入黑沉沉睡眠的凌鹿,最后瞄了一眼厉行洲,声音软软地说道:“先生,摸摸……”
说罢,他就这么嘴角微微翘着,再次睡死了过去。
坐在床边的厉行洲少将,轻轻叹口气,一手依然被凌鹿的两只爪子给抓着,另一只手落到凌鹿的头顶,一下又一下地顺着那柔软的发。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
风轻轻拂过,窗帘微微晃动。
明明睡熟了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梦,喉咙里轻轻唔了一声、
他侧着身体一滚,正好将厉行洲的手掌压在了脸下。
厉行洲略显狭长的眼眸,不自觉地半眯了下。
少年那原本温顺的黑发,像是突然间变得顽皮了起来,在他的掌心轻挠。
白皙如陶瓷,偏偏又柔软如嫩叶的脸颊,就这么贴着他的手。
厉行洲的心,兀然快跳了两下。
他眉头微微一皱,抬起眼帘,漆黑幽深的眼眸直直望向了窗外。
窗外的树影,在晨光中隐隐摇曳。
枝头缀满了粉色的黄栌花,丝丝缕缕,如烟如雾。
又是一阵风吹过。
柔弱纤细的小小花朵,从枝头飘然而起,翩翩起舞——竟似要一直舞到人的心间来。
厉行洲再次叹口气,闭上了眼。
凌鹿真正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室阳光。
他抓过枕边的通讯器看了眼:11:53分。
嚯,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迷茫地看着陌生的房间。
不知道这
是哪里,但肯定不是医院,也不是宿舍。
这间卧室比他的小宿舍宽敞多了,家具也齐全,窗明几净,窗户对着一株黄栌树。
如今正是秋季,满树都是好看的黄栌花。
凌鹿看了眼窗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睡衣,自己穿着宽大的睡衣。
……难道是厉行洲给自己换的衣服?
凌鹿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跳到地上,穿上放在床边的软底室内鞋,跑去拉开了卧室门。
卧室外面的客厅布局和大地之城的公寓有点相似,都是浅色的家具,简洁大方。
不过,和大地之城的公寓不一样的是,这边多出来一个房间。
房间敞着门,里面传来厉行洲的声音,像是在和人讨论着什么。
凌鹿好奇地溜过去,站在门口往里探了探脑袋。
这原来是间书房,不过书并不多。
房间里只有厉行洲一人。
他背对着房间门,桌上是凌鹿之前曾经见过的终端,终端里有几个人在轮流说话。
厉行洲时不时应一声,应得都极简短,大多是“知道了()”或者还不行()”。
原来这人是在远程开会啊。
弄明白这一点的凌鹿,没打算在门口继续逗留,更没打算进去打扰厉行洲。
他正想悄悄跑开,却冷不丁看见厉行洲转了过来。
那视线锐利的黑色眼眸,一下就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凌鹿脚下一顿,定在了原地。
厉行洲抬起手,冲凌鹿比了个姿势——
凌鹿立刻就看懂了。
厉行洲在说:去吃东西。
凌鹿脸上绽出明亮的笑,迅速点点头,用口型不出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先生”,便向客厅另一端的餐厅跑去。
他原以为餐桌上会摆着两粒巧克力。
结果,餐桌上是一盘裹着金黄色蛋皮、用番茄酱勾出了笑脸的蛋包饭。
不用想也知道,这自然是厉行洲做出来的。
凌鹿开心地“哇哦”了一声,当即就坐在桌边抓过汤匙,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依然在开会的厉行洲,走到书房门口,望了一眼干饭干得无比认真的凌鹿,嘴角轻轻扬了扬,便又转身回了书房。
十分钟后,凌鹿放下勺子,端起一旁的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小半杯清水。
因为吃得太过满足,他舒服得闭上了眼睛,手都按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就在他还沉浸于美食带来的欢愉中时,他脑袋上的头发翘了翘——
啊,是小犄角,小犄角又自己冒出来了啊。
不过这次凌鹿并不像之前那么慌张了。
反正厉行洲都见过了嘛,又不是尾巴……
咦!
凌鹿骤然意识到:昨天晚上,自己可是犄角尾巴都在啊!
不知道厉行洲到底是怎
() 么把自己从医院带出来的,会不会有好多人都看见了自己的犄角尾巴?!
虽说昨天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觉得只要能修好医疗舱、救回陈雪,即使被人看到了犄角尾巴也无所谓。
可事实上,但凡自己还能动、还能跑开藏起来,那一定是会好好躲起来,不让任何其他人看到啊!
厉行洲也就罢了,要是换做其他人……
其他人,还是会用看怪物的眼神,或害怕或嫌恶地看着自己吧?
这么一想,凌鹿的脸色更差了。
就连那因为热乎乎香喷喷的蛋包饭而涌上来的红晕,都从他的脸颊消失了。
就在凌鹿慌得差点又要管不住尾巴的时候,厉行洲开完会,从书房走到了餐厅。
这人的视线先是扫过凌鹿脑袋顶上那深红色的一对小角,随后落到凌鹿发白的脸上,眉头轻拢,声音很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凌鹿仰起脸,喉咙动了动,小声道:“先生,原来你也在黄昏之城哦。”
厉行洲道:“我也是昨天到的。”
昨天从前哨站回到黄昏之城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他当时习惯性地查看通讯器,却发现凌鹿从下午开始就没了音信。
再一看凌鹿的定位,居然是在医院。
厉行洲当即就调转方向,直奔医院而去了。
当他冲进医院地下室的时候,看到的是浑身脱力、瘫在地上陷入近乎昏迷般睡眠的凌鹿。
深红色的小犄角毫无遮掩地立在头顶,那黑色的长尾巴有气无力地垂在他身旁。
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厉行洲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在面对9级污染物时也不曾生出畏惧感的厉行洲少将,此刻竟生出些许“后怕”的感觉。
还好自己赶过来了。
还好赶过来的是自己。
凌鹿又道:“那个,昨天,昨天,你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
厉行洲道:“昨晚我先让人去通知了院长。在他做术前准备的这个当口,我自己去地下室把你带了回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两个字,厉行洲的吐字比往常更重一些。
说罢,厉行洲顿了一下:“这是我在黄昏之城的公寓。”
凌鹿完全没有察觉出厉行洲话语里那微妙的一点停顿。他现在的全副心思,都在另一件事上面:
是厉行洲自己找到我、将我带出来的?那还好还好,应该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凌鹿在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只有厉行洲看到了。毕竟自己昨晚那个状态,是绝对没有可能自行把尾巴收起来的。
对于尾巴被厉行洲看见了这件事,凌鹿并没有觉得害怕或者惊恐。
他只是觉得有点……羞愧。
早知道还不如在大地之城的时候就跟厉行洲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既有犄角又有尾巴呢。
结果现在
还得再解释一遍。
于是,他的脸上,他方才因为担忧而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如今又开始忽红忽白起来。
厉行洲已经坐到了他对面,再问了一遍:“怎么了?”
凌鹿小心翼翼地看着厉行洲幽暗深邃的黑色眼睛:“先生……你昨天带我回来的时候,除了我的角,你……有没有……有没有……”
他说不下去了。
他想起之前厉行洲明明问过自己,“还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他”。
可自己什么都没说。
现在都被当面看到了,再来重新解释,厉行洲会不会觉得自己故意骗他,不肯相信自己了?
想到这里,凌鹿心里漫起一阵懊悔,让他不由自主咬住了嘴唇,头也垂了下去。
见凌鹿在这边憋了半天也没把完整的句子给憋出来,厉行洲先开口了:“有没有什么?有没有看到你的尾巴吗?”
凌鹿身体一颤,跟做了坏事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一般,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就这么垂着点了点。
看着凌鹿的这般反应,厉行洲唇角微微勾起,声音却依然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看到了。”
“在大地之城就看到了。”
凌鹿猛一抬头,惊道:“诶?”
厉行洲神色自若道:“你的尾巴当时翘得那么高,还会炸毛,怎么都会看到吧。”
凌鹿的脸,凌鹿方才忽红忽白的脸,这下彻底涨红了:
“先生你,你,你说大地之城,那就是,就是我没穿衣服那次?”
厉行洲依然很平静:“不然呢?”
凌鹿抿了下唇,带着点儿受骗之后的委屈小声嘟哝着:“你当时,我当时……我明明问过你,你说你没有看到吓人的东西……”
“你,你,你骗人……”
厉行洲眼底闪过一点玩味,随即又自然无比地应道:
“凌鹿,我不会骗你的。”
“我确实没有看到‘吓人的东西’啊。”
这人摊了下手,甚至带着点无奈的意味:“你要是直接问,有没有看到你的尾巴,我肯定就会说看到了。”
凌鹿:“……啊?”
是、是这样的吗?
所以是自己问得不够准确?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人,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凌鹿懵懂地眨了眨眼,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只被猎人迷惑了的林间小鹿,又或是一只迷迷瞪瞪只知道吃白菜叶子的迷你兔。
厉行洲站起身,伸手摸了把凌鹿的脑袋:
“在我看来,你的犄角也好尾巴也好,都很可爱,既不吓人也不奇怪。”
“你要是愿意,在我面前大可以随时都把它们露出来。”
说完,这人就收起凌鹿面前的餐盘,送到了厨房里。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哗哗流水声。
凌鹿怔怔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这个话题,
就这么轻描淡写,轻飘飘地过去了?
自己又担心又纠结的事,就这么结束了?
他站起来,又跑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看向厉行洲。
此时厉行洲已经洗干净了餐盘,正在用一张雪白的毛巾蘸干净餐盘上的水。
他的袖子还是卷着的,露出来的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就连擦餐盘这样的动作都显得优雅利落,又隐隐透着一股力度。
他将餐盘放回橱柜,一面一层层往下放着袖子,一面对着凌鹿道:“怎么?()”
凌鹿抬头看着他,认真问道:先生,你说你不会骗我,是真的??[(()”
厉行洲十分坦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