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樽担心的故人重逢,相顾无言的场面并未出现,不知是他如今人人避而远之,还是压根没人知道他已经被押送回京了。
总之,他一路上谁也没见着,就这么直接被楚鸾送进了天牢深处。
重重铁门落下,阴湿血腥的气息无孔不入,瞬间占据了谢樽的感官。
作为重刑犯,谢樽可没有什么石台草垛可以躺,他一进天牢就被绑上了铁架,冰寒的阴冷气息透过衣物将他冻得头皮发麻。
虽然早有耳闻,但真的切身体会之后,才知道这天牢还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进来之前楚鸾还不动声色地给他裹了件棉衣,悄悄给他灌了碗热汤来着。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冷气很快就侵入了全身,让他冷得连骨头缝都在发麻,孤独与痛苦无孔不入。
他或许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坚强。
谢樽攥紧拳头,抵御着与黑暗一同袭来,从他心底再次翻涌而出的绝望与憎恨。
没过多久,不远处的铁门就响起了机括转动的声音,铁门缓缓分开,从脚步声判断,来者只有一人。
待到来人在面前站定,谢樽才缓缓抬头看了过去。
只一眼,谢樽就垂下了眼眸,声音嘶哑却也依旧坚定:“锦玉,好久不见。”
王锦玉看着他一身狼狈,眼中泛起波澜,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他攥紧手中的卷宗,呼吸骤然有些急促。
“时间紧迫,我只来问你一句。”王锦玉顿了一下,才又道,“你到底有没有……通敌叛国。”
谢樽沉默半晌,语气中有些难以察觉的委屈:“没有。”
“好。”王锦玉立刻应道,“我会把一切都查清楚,在查出问题之前,我都会相信你。”
“但若那些罪名都是真的……”
“谢樽,我会亲手将你送上刑台。”王锦玉定定看着谢樽,神色认真。
听见这熟悉的语气,谢樽忽然觉得笼罩在自己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不少,就好像……他真的回到长安,回到过往了一样。
他强打着精神笑了一声,状态看上去好了不少。
“你还笑得出来。”王锦玉瞅了他一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脸上的神情也不再那么沉重严肃。
“见你还是这副样子,我这不是高兴吗?”谢樽气若游丝地笑着调侃道。
“……”王锦玉沉默了一瞬,重重叹了口气,“这几个月来,还好吗?”
“说实话,不太好。”谢樽想摊摊手,但四肢都被捆的明明白白,指头都难得动弹,“你看我都这副样子了。”
说罢,谢樽也没再聊些闲话,眼中的笑意也尽数褪去。
“锦玉,一定要小心,若是一切脱离掌控,切记不可逞强。”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王锦玉上前敲了敲他的脑袋,又止不住有些心疼。
连月磋磨,谢樽如今身量纤细,此时被绑在这冷铁之上,显得脆弱而易碎,已见枯败之势。
就算谢樽再怎么成熟,终究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罢了,不过总角的年纪……是他们几个里年纪最小的弟弟,若是寻常人家,尚还在父母膝下承欢,哪里用卷入这些是非之中。
“我交代过他们,不会对你用刑,一定要撑住了。”
“无妨,死不了。”
谢樽的心情并没因为王锦玉的到来好上分毫,王锦玉走后,他看着那被阴湿空气压得只有豆大的烛火,眼中一片冰冷。
他回到了长安,应当有不少人都坐不住了才是。
这草木皆兵的日子里,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却又似乎很快,自谢樽入天牢已经三天过去,朝堂上每日争执不断,形势丝毫没有转好的意思。
特别是在某一天,有人站出来说了一句“不过一个黄口小儿,岂有通天之能,大虞境内,必然还有不少人吃里扒外,与之勾连!”后,更是人人噤若寒蝉,恍若惊弓之鸟,都回去细数着自己从前与谢樽有没有什么私交。
这段话造成的风波,迅速掀起了滔天巨浪,席卷了虞朝南北。
矛头先是指向了此时已然灭门的雁门崔氏,随后,战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到了赵家和陆擎洲身上。
流言四起,赵家和陆擎洲数十年戍边的功绩好像不存在一般,在这场风暴里轻若鸿毛,甚至成为了罪名的佐证。
有人攻击赵家十年戍边,从无败绩,如今一朝倾颓,更像是早有预谋,故意为之。
朝堂上乱作一团,有人远离旋涡中心,生怕被沾上一星半点,而有人却在其中看到了党同伐异的机会。
攀咬倾轧者不知凡几,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不过这一切谢樽都不知道,沉入地底的天牢,将一切消息都隔绝在外。
“咳咳……”谢樽压抑着咳嗽的欲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地上的血洼之中。
这种压抑的痛苦将他五脏六腑挤在一起,但却比咳出来,扯得肩上的创口血流如注要好得多。
“看看你这一身,他们是怎么对你的?我能救你,只要你按我说得做。”
“难道你就甘心被人诬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天牢里?”
“只要你松口,我甚至能立刻帮你把这链子解开,你就用不着受这种苦了,如何?”
靠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叹息着摇了摇头,话语中似是关心,看向谢樽的眼神里满是恶意。
“我说过了……”谢樽缓过一口气,依旧重复着那几句已经说了不知多少次的话,“我是想活命,但你还不够格……坐在这里与我谈条件。”
这人知道的太少,他出现的第一天,谢樽就已经把能套出来的话一一套出,这人早就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了。
“回去告诉你主子,若是拿不出什么有分量的筹码,便不必在谢某这里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