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王锦玉清冷平静的声音回荡。
他说谢樽初出茅庐,心性不坚,因恐诸君托付不效,最终误入歧途,勾结外敌,妄贪军功,以致闯下弥天大祸,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死谢罪,慰三军亡魂。
当有人无法接受此事就这样简单地走向终结,说此事必然另有隐情时,王锦玉只是不咸不淡地用“大人如此笃定,莫非对内情略知一二”堵了回去。
王锦玉话语间万分冷静笃定,不见半点慌张,众人震惊于他的冷血无情,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看向他的眼神也颇为忌惮。
此人对昔日好友都如此绝情,更遑论他人……但此时正是王锦玉如日中天的时候,开罪不起,以后还是躲着些好。
众人心下百转千回,又见陆擎元始终没有出言打断,也琢磨出了什么,都渐渐不再言语。
“请陛下裁断。”
王锦玉话音落下,众人都埋着脑袋,等待着此事的终局到来。
有人在心底叹息一声,心想这兜兜转转数十日,最后还是这么个结果,实在让人意外,不过能结束这一乱局,倒也还算个不错的结局。
“王卿所言,朕已尽知。”陆擎元说罢,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谢询言,落到了刚赶到长安不久,一身风尘的陆擎洲身上,心下也多少有些郁郁。
动乱了那么长时间,结果就只是狠狠从谢家身上剜下一块肉来而已,虽有所得,但也不值得如何高兴,谢家本就已经日渐凋零,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但齐王和赵家……
罢了,日后再说吧,倒也不必急于求成。
陆擎元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后目光一动,身边的谭盛便意会上前,将袖中的圣旨展开,缓缓宣布了一个算得上是震惊朝野的消息。
“流放?!”有人忍不住失声道。
自古以来,通敌叛国都是必死之罪,能不株连同族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声势浩大地闹了一月有余,居然就是是个流放而已?未免太滑稽了些吧?
众人都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是难掩的震惊。
王锦玉站在大殿中央,脑中“嗡”得一声。
他来不及思考什么如此判决是否合理,是否有违礼法,他只知道谢樽不用死了,他不眠不休三四日,此时乍一听得这个消息,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这裁断一出,不出所料地一片哗然,众人难掩震惊之色,不少人脚下长了刺似的挪来挪去,恨不得下一刻就站出来劝谏陛下。
可惜站在前列的诸位重臣始终没有动静,他们一时也不敢当这出头鸟。
王季生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强忍站出来质问的怒气,在原地气了个半死。
他也不蠢,眼神扫视过周围几位老对手,见对方那八风不动、老神在在的模样,瞬间就知道一切都被打点好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说什么恐怕都是自讨苦吃,绕了那么大个弯子却一无所得,是他低估了这些人的底牌。
王季生不示意,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同党们也只能在他身后干着急,不敢上前一步。
况且什么律法不律法,合理不合理,这朝廷之上虽说世家坐大,但追根究底,还是皇帝的一言堂,不管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皇帝真要保,他们又能怎么样。
但殿上仍是有几个刚正不阿、油盐不进的家伙不买所有人的账,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谏起来,甚至有人扔了笏板,老泪纵横地就往柱上撞。
这些人自然是都被陆擎元叫人挡了下来,然后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句。
敢跟他呛声的大多都是他提拔上来的庶族寒门,他在这些人里积威甚重,堵了几个人回去,这群人也就消停下来了。
任他们几番来去,在心系此事的几人耳中,这些话就像隔着重重迷雾一般远在天边,除了谢询言,多是一副恍惚的模样。
陆擎元刚一离开,殿内就好像炸开了锅,相熟者三两聚集,说的自然是谢樽的事。
“王大人,雨天湿滑,不若你我结伴而行?”谢询言走上前,垂眸看着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王锦玉,淡淡开口道。
王锦玉愣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荣幸之至。”
这件事闹得太大,最后谢樽就落了个流放越巂,永不得归的结局,不少人对此有所不满。
长安城的茶楼酒肆中流言不断,不满者多如牛毛。
但终归战火止息于燕山,不管那里是怎样的血流成河,对于大多百姓来说,此事也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如此一来不出半月,流言便已止息。
即使已然定罪,谢樽依然是重刑犯,呆在天牢深处不见天日,这一次,他连王锦玉都见不着了,每日孤独一人沉浸于黑暗之中。
不过好在他被从铁架上放了下来,也有人仔仔细细地给他看了那一身伤痕,日日照顾地仔细。
但天牢终究不是养伤的地方,就算把祛湿驱寒的药当水灌,也抵不住这牢中的阴湿血气。
谢樽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一日之中即使有八九个时辰都在沉睡,也依旧是满脸灰败。
又乱了半月有余,才终于有人想起他这个混乱中的主角。
当他被戴上一身枷锁走出天牢时,已是深冬时节,草木凋零殆尽。
天牢所在隐蔽,枯藤绕墙,满是不属于长安的荒芜与冷寂。
“楚将军,好久不见。”谢樽一身单薄褐衣,脸色竟不比肩上落雪暖上几分,好似一杆将折的病竹。
楚鸾看着他的眼神分外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原先他以为那些罪名不过是被有心人诬陷了而已,才能念及旧情对谢樽照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