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久的静默之后,谢淳竭力将自己从陆景渊漩涡般的目光中抽离出来,他心如擂鼓,半晌没有出声。
“此事日后无需再提,如今大寒已过,万事俱备,还请定国公在府中静候佳音。”陆景渊移开目光,淡淡下了逐客令。
跨出院门前,谢淳忍不住转身回望。
庭院空明,陆景渊独自坐在树下沉默,只有月光为伴。
谢淳想起陆景渊幼有仁贤之名,却也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时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样。那时的长安太过热闹,众人交游之际,好像始终无人注意过角落有一个沉默的孩童,无声地注视一切。
可是他本不该出现在那里,那又是谁将他牵入了众人之中呢?
谢淳垂下眼眸,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般,他静静叹了一句:“你与他的纠葛我无话可说,也再不会过问。”
“但你应当知晓,虽万物终归虚无,但此时此刻,你我皆为真实。”
这个季节,庭院中已有梅花开放,秦王府中暗香浮动,谢淳踏着满地月光漫步在这座清冷的府邸之中,又想起了不少往事。
虽然年幼的陆景渊在他眼中只是几片看不清的残影,但他仍然记得师友们对这位太子的欣赏与期许。
所以如今的陆景渊究竟有几分自我的影子,又是否如他自己所说,只为一人而活?
第155章
数千里外,上京城郊。
辽阔的雪原之上,马蹄奔袭如同轰雷,众人中央,谢樽口衔骨哨,明亮的眸子注视着那只翱翔于天际的巨大矛隼。
在某一时刻,哨声骤然贯穿平野,矛隼随之敛翅俯冲而下。它巨大的翅膀卷起烈风,不过瞬息便已精准地落在了谢樽左臂之上。
谢樽一拉缰绳停了下来,笑着挠了挠它的脖颈:“真乖。”
“这家伙,速度比两个月前又快了不少,都快赶上额尔德克了。”完颜昼在谢樽身侧停下,手臂上赫然也停着一只漂亮强悍的矛隼,与谢樽那只一样一身纯白羽翼,看上去却要大上一圈。
“你日理万机没空管它,它自然也就止步不前了。”谢樽一拉缰绳,笑着凑过去摸了摸额尔德克的脑袋,换来了一个颇为亲热的蹭蹭,
“就算有旁人照顾,又能有几分用心?”
“不像我这闲人,每日都能带灵光出来巡猎放风。”
完颜昼完全没有注意谢樽说了什么,他看着对方轻颤的睫羽,心如擂鼓。这两三年来,当年他对谢樽那点玩笑似的好感,已然在这两年的时光中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喜爱。
他唇角微微勾起,伸手想要去摸摸灵光柔软的脖颈,可惜还没等他摸到,灵光就警告似的尖啸了几声,然后翅膀扇起,狠狠给了他几下。
“……”完颜昼被它的翅羽扇在脸上,被迫拉着缰绳后退了几步,“啧……这脾气果然是随了主人。”
“你该感谢它没抓你脸上。”谢樽瞥了他一眼,挠着灵光的脖颈赞许道,“干得好,对心怀不轨之人合该如此。”
灵光虽然听不懂,但仍是开心地蹭了蹭谢樽的掌心,并且知道了主人对自己的行为非常满意。
谢樽感受到完颜昼看来的灼灼目光,内心翻了个白眼,选择直接无视。
他已经明确拒绝过完颜昼很多次了,但这位却像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一般燃起了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反而越挫越勇了起来,或许是闲的吧。
“我先前与你说的事,考虑的如何?”谢樽问道。
“两年来他们为十六部操劳甚多,我会如约将他们遣返,保证他们安然回到虞朝。”完颜昼看着谢樽的眼睛缓缓道。
“嗯。”谢樽微微颔首,“待到入春雪化,便让他们离开吧。””
那些随他来到北境的医者工匠,也是时候该返乡了。虽说按照两国约定,他们只需援助十六部三年即可,但文书上也说过,完颜昼有权视情况让他们先行或是滞留。
“可以。”完颜昼应道,“但我要你一个人留下,这是条件。”
谢樽闻言哼笑一声,并不意外,自始至终他就没指望过自己能以正常途径离开十六部:“期限呢?”
“永,远。”完颜昼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缓缓道。
不只是因为他私心希望谢樽能留在他身边,也是因为谢樽绝不能活着回到虞朝,否则必将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成为阻碍他们南下最大的绊脚石。
谢樽只能选择留在十六部,或者死。
“若你不答应,你带来的亲卫、侍从、医者、工匠……三百六十八人,一个都走不了。”
“这脸皮撕破得当真迅速,半点情面不留。”谢樽脸上挂着讽刺的笑,两人之间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连停在两人身边的鹰隼都感受到了气氛的骤变,变得不安了起来,
不等完颜昼再说些什么,谢樽便淡淡道:“可以,我答应你。”
半月后立春将至,北境冰雪尚未消融,但谢樽却已经等不及了。前些天他又接到了陆景渊传来的信,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使团必须即刻启程。
谢樽最后望了一眼庭中的残雪,然后轻轻合上了窗户。
于他而言,此时的使团只是累赘而已,他一个人纵然有万般能耐,也不可能同时保住三百六十多人,而只要他们安然离开,上京的城墙再高也困不住他。
立春那日,上京城中的侯府萧瑟地如同深秋寒林,谢樽独自醉饮高台,杵着额头静观周围的陌生面孔忙上忙下,洒扫庭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