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真说起来,宝华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出生的时候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年龄已经有六岁了,那日积雪未消,主母不慎滑了一跤。
胎位不正加上早产,主母喊了整整两夜,差不多耗了半条命才把宝华生出来。
还没有好好看一眼宝华,就被医师告知,这胎伤了元气,恐再难有孕。
主母的月子就在一天天的以泪洗面中度过。
她没有精力喂宝华母乳,甚至也没有抱过宝华。
我时常去主母的院子,宝华已经能够睁开眼了,她看见我来就会露出甜甜的笑容,我伏在她的摇篮边,晃着拨浪鼓逗弄她,鼓一动她就摇手,好生可爱。
隔壁房间里爹爹哄主母:“你着什么急呢?等你身子好些了,我请宫中的太医替你调养,最多三五年,定能为我生下麒麟儿。”
主母哭哭啼啼地叫唤:“要是怀不上呢?”
“啧,我托关系请龚太医,你总能放心了吧?”
“我……我还是担心,我怕有个万一……”
儿子、儿子、儿子、儿子……
我拢住宝华的两只手,她被缚住也不闹,十分乖巧地看着我。
我盯着她葡萄般水灵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叫她念:“姐——、姐——。”
宝华咿呀咿呀的声音盖过了爹爹的话:“那就从妾室那里抱一个儿子,记到你名下。去母留子。”
主母吃了三年的药。
这三年里,宝华学会了说话。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姐。
我捏着她肉嘟嘟的小脸,继续教她念爹爹、娘亲。
等主母尝试了一次一次又一次肚子却依旧毫无动静的时候,宝华已经能够走到她面前,轻轻摸着主母消瘦的脸安慰她:“娘亲不哭,宝华陪着你。”
非常巧合,一个月后,主母怀上了。
在那一刻她表现得比谁都爱宝华,她抱着懵懂的宝华,一遍遍地说:“娘的福星,你就是娘的福星,乖乖,快说,娘肚子里的是弟弟,快说……”
十月以后揭晓,是个男孩。
可惜在主母的精心照料下没多久就死去了。
遭受打击的主母再次消沉下去,我穿过满屋子的狼藉,在她阴翳的注视下带走了害怕得浑身颤抖的宝华。
5
我没有办法不怜惜宝华,沈明河求娶秦府嫡女,他的本意也许是想要两姐妹共事一夫,但其实更多是冲着我来的,宝华对于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可是我无法怎么能看着才十四岁的宝华嫁人?
我于这个世界只是过客,不想连累他人。
临走时宝华给我塞了个沉甸甸的油纸包,爹爹笑呵呵道:“宝华这丫头,这几日迷上了做糕点,我本以为是做着玩儿,谁想味道都挺不错。宝华做得太多,这些呢,你拿回去尝尝。”
不,不是的。我看着宝华蹙眉的脸,明白这是她特地为我做的。
这么一大包,她得忙活多久?
马车上,打开油纸包,捻了一块咬下去。是我与宝华描述过枣泥核桃的味道。
只说是曾经偶尔在小贩摊铺上买到的,再想吃也找不到了。
那时候宝华还天真地说:“那姐姐自己做呀?”
我说我不会。
宝华不懂。
女子总是要学习烹饪之术的,即便是年幼的宝华,也已经开始生火起灶,秦府的大小姐怎么能不会呢?
那个时候我和宝华说,因为我不喜庖厨。
宝华非常震惊:“不喜欢就可以不学吗?”
“可是为什么要学呢?女子学习烹饪,有多少是自己想要学习呢?又有多少,只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服侍夫家,才学习呢?再者说, 为什么一定是女子来做,而不是男子来做呢?我知晓一直以来都是女子做饭,可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那时候的我还抱有期待与幻想,我说得义愤填膺,宝华听得似懂非懂。
现在我却后悔将那些话说给宝华,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如何还想着唤醒别人?
“很难吃?”沈明河突然开口。我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过去。
他皱着眉,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泪,“你居然哭了,因为妹妹做的点心?”
我心头一颤,立马摆正了神情,否认道:“不,我只是想到幼时在爹爹身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快乐时光。”
沈明河盯了我很久,半晌嗤笑一声:“你嫉妒秦宝华。”
我垂下眼睫:“我没有。”
沈明河却像是把我看穿一样,哼哼笑道:“曾经千宠万娇长大的秦大小姐看着爹爹将宠爱放到另一个人身上,一定很难受吧?你秦安以前什么不敢做什么不能做?天捅个篓子秦相都能给你补好,而如今……”
这日沈明河很是兴奋,我又添了一身伤。
府里下人觉得我很奇怪。每受沈明河“宠幸”,我第二日一定会将自己关在小阁楼内,这里放着我从相府带来的物件,连春枝也不能进。
三个月过去了,他们惊讶我还活着,也庆幸我还活着。
天色渐晚,我唤春枝扶我回去。却在半路被沈明河堵住。
他提着一只灰鸽,见我便大步走来甩了我一巴掌。
我跌倒在地。春枝仓惶地要揽住我,被沈明河一把挥开:“滚!”
他掐住我的脖子:“你们还在联系?你们居然还有联系?!好啊!真好啊!贱人!我要杀了你!”
“大皇子饶命啊!您不能再掐了!皇妃要死了!”我平日里待春枝很好,她看见我翻出白眼,急得给沈明河连连磕头。
咕咕——灰鸽叫了两声。
春枝也不晓得那里来的胆子,竟直接从灰鸽腿上取出了信,草草看完,尖声叫喊道:“是二皇子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