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当天下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晚上。
醒来时,苏淼正开着电脑和自己律所的同事远程开会。
病房里的电视上正在进行新一届建筑设计师‘金画笔奖’的直播。
叶芷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晚礼服缓缓上台,她捧着奖杯,泪眼盈盈。
【感谢组委会给我荣誉,感谢大家喜欢我的作品。不过,在这里我还想感谢一个人。】
【如果没有他的支持和鼓励,可能我早就放弃一千次了。】
【所以,谢谢你,卓序!】
镜头切到卓序,他坐在第一排的中央,正深情专注地望着叶芷。
导演似乎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今天叶芷晚礼服的颜色正好和卓序领带的颜色相同。
对啊,我应该保持清醒的。
他从一开始爱的就只有叶芷。
她回来了,所有人都该让位!
闭上眼,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仍旧平坦。
可我知道,有一个小生命已经不知不觉地离开了我的世界。
06。
我在医院休养了将近两个月。
临出院时我让人把咖啡馆二楼收拾了出来,方便我居住。
但是,我需要回家拿点东西。
我的日常用品,珍藏的咖啡豆,以及,我放在衣柜深处的那件红色镶边旗袍。
可到了家门口,我才发现指纹锁换了,我的指纹识别不了,密码也不再是我的生日。
有些无奈,我给卓序打了电话,不过接电话的人是叶芷。
【林琼啊,卓序陪我打高尔夫呢,今天是我的生日,他特地为了开了个party,你要不要一起来玩啊?】
不等我回答,叶芷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在话筒那边轻笑了笑,说【哦,我想起来了,你两个月都出去旅游了吧!那你赶紧回家好好休息。】
【至于家里的密码嘛!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毕竟房主不是你,我们俩出来,也不方便给外人留门,你说对不对!】
挂断电话,我试了叶芷的生日,不对。
卓序的生日,也不对。
还剩最后一次机会。
我输入了叶芷回国的日期。
门开了。
家里的装修已经完全变了个样,我喜欢暖调,所以无论是落地灯还是地板都以亮色为主。
可现在,灰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泛着惨白的光。
墙壁上还挂着我看不懂的抽象画。
我的咖啡机被推到了一边,所有物品也被扔在了阳台上。
我把东西一股脑地塞到行李箱里,转身打开衣柜。
可让我全身发凉的是,我那件旗袍不见了。
殷红色打底,镶着珍珠滚边的旗袍,没了。
我开始四下翻找,衣柜,客厅,书房,我找了个遍,可就是没有那件旗袍的痕迹。
我的衣柜,卓序是不会动的!
那么,只有一个人!
叶芷。
她把我的旗袍扔了。
07。
晚上八点,他们回来了。
叶芷喝醉了,她窝在卓序的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可一看到我坐在沙发上,两人的表情变了。
【你怎么回来了?】卓序皱着眉问。
我没理他,直接将叶芷薅了过来,盯着她眼睛问【我的旗袍呢!】
叶芷晃着头,身子摇晃,她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什么旗袍啊!我没见过。】
【不可能!】我一把薅住她的头发,眼睛里淬了血。
【说话!】泪水顺着鼻梁留下,我狠狠掐住叶芷一把将她摁在了墙上,【我旗袍呢!哪儿去了!】
叶芷被我掐得喘不过气来,她无助地望着卓序。
卓序过来拉我,我连着他一起打!
【这个女人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进我的屋!凭什么!】
【贱货,你们俩,站在面前我都嫌脏!】
我冲着叶芷甩了几个巴掌,歇斯底里地问她【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把我旗袍,放哪儿了!】
站在一旁的卓序惊呆了,他从未看过我这副癫狂的样子。
他拉住我,声音颤抖,【林琼,林琼你冷静一下,什么样的旗袍,我赔你!】
叶芷还不说,我发了疯般把她的头撞向酒柜,直到脑袋后面洇出了血,她才抬手指了指窗外。
窗外正对着的,是小区里的废弃物收购箱。
手指卸了力,我一口气没穿上来,瘫在了地上。
卓序过来抱住我,紧紧攥住我的肩膀。
【小乖,小乖不哭了好不好!】
【什么样的旗袍,我让他们做一百件,一千件!】
【一百件,一千件?】我抬头看着卓序冷笑,【你不配!】
08。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努力憋住了眼泪。
动过手术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我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踉跄地跑到了那里。
天黑,本来就看不见什么,我把手电筒打到最大,在一堆废弃物中翻来翻去。
能找到的,林琼,一定能找到的!
我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重复这句话,卓序也打着手电筒和我一起找。
他撸起袖子一件件翻着那些破烂衣服,这时他也不害怕弄脏自己那好几位数的训练服。
我的手开始发抖,嘴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我捂住嘴,在空地处止不住地吐着酸水,里面掺杂着浓重地血丝。
旁边的大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姑娘,早上和下午的东西都被人拉走了,你看,就那辆皮卡!】
心里猛地一颤,我顾不得哭,几乎是疯跑着拦到了皮卡的面前。
【林琼!】
司机猛地刹车。
车轮擦地发出刺耳声响,司机整个人向后一震,。
【md,你不要命了!你不想活老子还想活呢!】
司机骂骂咧咧地关上门,下来就要揍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一件东西丢了,我想再找一下,对不起!你要多少钱,我等下可以赔给你!】
我哭得眼睛红肿,司机的拳头突然悬在了半空。
卓序跑来,好说歹说给司机塞了一千块钱。
司机点了支烟,没好气地看着我,【快点!我还得运去中转站呢!】
我点点头,拉开了一个个编织袋。
恶臭,霉味,混杂不堪的香水味钻入鼻腔。
在一个皮袋的底部,我终于发现了一抹红色。
我的旗袍!
我把它小心托了出来,虽然上面有几处抽丝,珍珠也掉了大半,但是好在,它还在,它还在!
秦延!秦延!你送给我的旗袍,我找到了,它没有丢。
我心里默默念另一个人的名字,回想着他给我做旗袍时的样子。
卓序慢慢拥住我,说【好了,找到就好,我让人把它洗干净,照着样子做一件新的给你,好不好。】
我擦了擦眼泪,蹒跚起身。
【不用了。】我说。
卓序的脸骤然沉了,他握着我的手腕逐渐加力,【林琼,你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啊!】
【哦,那可能,你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我吧】
【林琼,你在说什么啊!】
卓序茫然地望着我,他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冷漠。
眼珠转动,他想极力从我脸上找到答案。
可是没有。
我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最终还是叶芷的电话打破了平静。
她对卓序说自己的头好疼,她止不住地流血,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所以,卓序再一次抛下了我,转身跑回了家。
09。
回到咖啡店,我坐在了二楼的角落。
没有咖啡,相反,我倒了两杯威士忌,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了我的对面。
我举杯,笑着看向对面的空气,【秦延,今天是是我们相识七周年的纪念日,我已经爱了你2555天了。所以,七周年快乐,我的爱人】
门口的风铃摇摆作响,好像在说,我也想你,林琼。
一杯烈酒下肚,辣得我想掉泪。
我似乎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蝉鸣的夏天。
作为家里的第二个孩子,我知道我一出生就是不受待见的。
爸妈嫌弃我索了他们儿子的命,所以直到去世时都在骂我。
十岁的我,无奈跟着姐姐来了大城市讨生活。
姐姐一开始对我很好的,她起早贪黑地挣钱供我读书,她说她不识字,可是总觉得女孩子读书才有出路。
那时,十二岁的林琼已经有了自己的理想。
我想,我可以安安心心地考完大学,在这个城市里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好让姐姐不那么辛苦。
我们甚至还可以努力买个小房子,造一个我和姐姐的家。
可我忘了,人总会变的,尤其是,在遇到避风港的时候。
到了二十五岁以后,姐姐开始一次次地相亲。
可对方每次听说她带着一个妹妹时,总是不欢而散。
渐渐地,姐姐不爱对我笑了,她对我的埋怨越来越重,似是爸妈的魂附到了她的身上。
她骂我是个拖油瓶,是专门来吸走她所有运气的扫把星。
直到,那天放学我去厂里给姐姐送饭,她和新来的一个同事打得火热。
他叫徐城,长得文文静静,还带了副眼镜。
听周围人说,徐城是高材生,家里更是有一个塑料厂。
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徐城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毛骨悚然,他看我的眼神似是要把我扒了皮吃干抹净一般。
徐城后来成了我的姐夫。
时间一长,他开始趁姐姐不在时对我动手动脚,甚至会在我洗澡时偷偷从外面打开卫生间的门锁。
十八岁的我,已经明白了男女关系是怎么回事。
所以,在徐城扑倒我的那一刻,我极力反抗,甚至不惜拿茶几上的烟灰缸砸破了他的耳朵。
可是姐姐推门进来,看到满身是血的徐城,和在一旁衣衫不整,哭得眼眶红肿的我。
可能,让我绝望的不是徐城,不是这个家,而是姐姐。
她把我从地上薅起来毫不留情地抽我耳光。
【我供你吃供你穿!林琼,你就这样对我!你想男人想疯了吧!他是你姐夫,你还敢勾引他!】
无情的巴掌簌簌落下,我被姐姐打得口鼻流血。
心里好像被渗进了一根刺,麻麻地,疼疼地,不动还好。
一转动,带着五脏六腑都痛不欲生。
一个小时后,我被姐姐赶出了家。
五月份的太阳已经有些烤人,我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漫无目的。
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我却在这个时候被家人赶了出来。
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天上突然雷声轰鸣,转眼大雨倾盆。
我在老街上淋成了个落汤鸡,偶然间看见一家酒吧外搭了一个雨棚,上面写着‘一念贪欢’
恐怕这就是我今晚的归宿了。
我哆哆嗦嗦地站在下面,用尽全力抱住了自己。
哭声被大雨淹没,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就在我冷得舌根打颤,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面前突然多了双白色球鞋。
向上望去,看到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站在我面前的男子挠了挠头,看着我的眼睛晦暗不明。
【进来吧。】
秦延开门,把我带到了里面的酒吧。
我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生怕身上滴的水弄脏了里面的地板。
秦延递给我一条毛巾,眼角噙笑,【热水,还是牛奶?要不,喝杯热可可?】
【不,不用了】我颤着声,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
秦延看了一眼,转身还是把一杯带着棉花糖的热可可塞到了我手里。
我摸了摸身上,只有二十块钱。
所以,我先把钞票放到了吧台上。
【我,我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
【小孩,想什么呢!】
秦延顿了顿,他叹了口气,还是把这二十块钱拿了起来。
后来,我凭着这二十块钱白吃白喝了他四年。
他帮我彻底和姐姐断绝了关系,临走前不忘把欺负过我的姐夫揍得满地找牙。
他那么明亮,以至于在后来我再没遇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直到……
【醒醒!林琼!】
苏淼把我晃醒,她扶起倒在桌子上的酒瓶,抱怨【你还没好,怎么喝那么多酒!】
【淼淼!】
我低下头,埋在手臂间,嚎啕大哭。
【我真的,好想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