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在望，可不能骄傲。
陈瀚这回背脊不那么笔直了。
他求我指他一条明路。
这你就言重了，小伙子。
我只要拿回我女儿该得的一切就好。
既然真心你已经拿去喂狗了。
那就用钱来还吧。
首先，房子一人一半。
嗯，我知道房产证没满两年不能出售，更知道你拿不出钱来购买颜颜的份额。
所以，房子就给我们吧。
我们出二十万，买断你的份额。
这样一来，你虽然没有了房子。
但你有了儿子啊！
是能传递你老陈家香火的儿子哦。
想必，与房子相比，这更能“成为你母亲心安的保障”吧。
再说了，反正你以后也不可能在海市找到什么称心如意地工作了，不如，就带着你齐齐整整的一家人，回大西北去。
老婆孩子热炕头。
油炸馓子刀削面。
多幸福呀。
这不，光是用想的，陈翰就已经流下了向往的泪水。
他还说要见颜颜。
他说颜颜才是他最爱的女人。
他说，和颜颜在一起，他才能真正感受到幸福。
颜颜坐在包间的主位上，不动如山：“那大妮呢？”
“那只是一个意外。我妈天天逼我，问你怎么没有带很多钱过来，搞得房子装修得一点儿也不豪华，她回村里都没面子。我压力太大，所以就犯了男人们都爱犯的错误。”
“意思是说，你心里从来没就爱过大妮？”
颜颜说，问这句话的时候，她有点想吐。
因为台词实在太累人。
嗯，很好，恋爱脑终于有点要消退的迹象。
可有人还没醒。
或者说，她已经来不及醒。
收到匿名短信后，一直在门口旁听的大妮冲进来，将她俩的事儿来了个竹筒倒茧子。
怎么说呢，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作为村里唯一的大学生，陈翰早早就赢得了大妮的芳心。
大妮呢，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
好巧，她父母也是。
所以，将自己这如花般的闺女卖个好价钱变成了每天都要合计三遍的大事。
据说，他们还是看在陈翰是支“潜力股”的情况下，最终只要了四万块，这可是他们村里讨老婆的最低标准。
问题是，陈翰他妈不同意。
她无法接受自己儿子最终还是要娶一个农家女。
拼命供养儿子这么多年，这完全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何况，陈翰还认识了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姑娘呢。
人家可是独生女，家大业大的。
这要是哄上了手，不就全成了老陈家的吗？
这孰优孰劣，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你别说，她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如果我让颜颜带着大笔陪嫁进了他家门。
如果大妮没有在一个孤独寂寞冷的晚上来找陈翰“要安慰”。
可能我家颜颜就会如他们所愿，带着一麻袋“肉包子”去老陈家打狗了。
这回脸色煞白的人变成了陈翰。
他一个劲儿地解释，说他是想和颜颜好好过的，他可从来没想过要谋夺我家的财产。
“那我呢？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要怎么办？你不是说，等王开颜的钱到手了，就给我置办房产，也让我过城里人的日子吗？”
受高人指点，大妮这回改走悲情路线。
捧着微微凸出的小肚子，哭得赛过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的大雨。
虽然不情愿，但我还是得承认，陈翰还是有一丝人味在身上的。
这不，终究还是搬了个凳子给伤心欲绝的大妮坐。
“看到没，这就叫以柔克刚。有些贱男人呀，就爱吃这一套。不过要瘦的人梨花带雨才好看，要是珠圆玉润那种，那就是灾难现场了。”
别问，问就是我在现场教学。
我这傻姑娘亏也吃了，当也上了。要是还不能学点儿啥，那简直就是白痴他妈给白痴开门——白痴到家了。
消灭恋爱脑基础课程，终于能升级了。
王开颜冷冷地望着忏悔与心疼夹杂的男人，缓缓地掏出了包里的《房产转让协议》。
——交给了大妮。
“如果陈翰死抱着这套房子，那你就只能自己想办法退彩礼，嫁给你看不上的老公。对了，房子还是有一半儿是我的，你猜，我会怎么处理这套房子。如果陈翰把这房子卖给我，他就可以拿到二十万的现金，从此，你就能成为真正的陈太太。”
“怎么选，这就是你的事了。”
“不过，我心情一不好，就喜欢把玩我那些首饰，不知你什么时候能送回来呢？”
王开颜气场全开，终于有了几分飞扬跋扈的味道。
嗯，早有这范儿，我可能还会出手更麻利一点。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投入毕生心血，最后却养了个包子。
如果到了这份上，王开颜还只会睁着她的卡姿兰大眼睛，蠢萌蠢萌地问：“我们家有这么多房子，为啥还要和他争这一套呢？”
我发誓，我一定会一耳光扇过去， 不留余力那种。
先不说我收到消息，这个地段要修地铁站，房子会升值。
只说让能一门心思从别人兜里掏钱的人，眼睁睁地把自己的东西往外送，这本身就是很让人爽的一件事儿。
总归是晚辈，教他做人也是应该的。
6
陈翰是个聪明人。
不然也不会如此得体的融入城市生活。
还能以温柔耐心有担当的好学长人设赢得颜颜的心。
但他目光有点儿短浅。
客观的说，如果真想吃绝户也不是不可以，但至少得把那高贵的头颅先低下来。
要是他能哄得颜颜一辈子开心，再生下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到那个时候，谁又能拦住他外边儿的姹紫嫣红呢。
年轻人始终是太心急。
太急着翻身，太急着崭露头角，太急着实现那些被压抑太久的欲望。
于是，失败也来得很快。
也许是认清了现实，也许是对未出生的孩子还有一丝良知。
陈翰终于选择了转让房子份额。
拿到签字的那天，颜颜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一直想要让她看清陈翰的真实用心，可当孩子伤心的时候，我仍然忍不住心疼。
“要不，妈妈带你去酒吧，顺便看看帅哥？”
我在心里对孟奇说了句抱歉。
虽说很想让他当我女婿，但时机一定不是现在。
这样对他不公平。
对颜颜也是。
一段以婚姻为目的的感情，最好不要始于空虚。
更不要始于脆弱。
不然即使侥幸走到最后，你也会对自己当初的纯粹有所质疑。
“妈，我不是难过，我只是，有点庆幸。”
颜颜用力地撸了撸鼻子，通红的眼睛像极了她小时候非要养的那只兔子。
“我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嫁给他，也庆幸自己没有听他的忽悠，来骗你的财产。”
“但我更庆幸的是，陈翰还愿意妥协。”
颜颜坐直了，认真地看着我。
“妈妈，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为他开脱，但我真的是这样认为的。不管是为了对我的所谓歉意，还是为了大妮肚里的孩子。他能选择妥协退让，把不该他的东西吐出来，我就觉得，他至少还没有泯灭人性中所有的温柔。”
傻孩子，这种感觉我懂。
曾经爱过的人，如果渣到连人性都没有，那该多失败呀。
虽然，我并不觉得陈翰是因为对颜颜的内疚才签字。
但有的时候，说大实话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这段感情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们就开开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颜颜笑了笑，又瘪起嘴想哭。
“妈，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会狠狠地骂我，甚至会不理我。”
呃，好险。
亲情的小船差一点儿就翻了。
“我也想不理你呀，问题是我的女儿正直，善良，内心柔软又坚定果敢，除了有点恋爱脑，其它没毛病呀！”
揽过她的肩，我卯足力气，准备接下来这几天给所剩无几的亲情续点儿费。
可惜总有人破坏气氛。
老戏骨又上场了。
人家这回跑到我公司楼下本色出演。
灰扑扑的头巾，洗得发白的棉袄，再配上一脸的沧桑。
还没开腔呢，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同情。
瞅瞅，什么叫业务精湛，大妮同学你以后有的是现场进修的机会。
本来就是来闹事的，人家又不用顾忌形象。
就那么顺着前台往下一坐，两手往地下一拍，嚎声就出来了。
从她孤儿寡母的艰辛，说到了城里买房的大不易。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我仗着自己是城里人，欺负他们农村娘俩。
不光不让王开颜嫁给他儿子，还使手段抢走了她儿子的婚房。
你别说，人类确实有爱看热闹的天性。
纵使她的西北普通话混着哭嚎实在难以听懂，依然有很多吃瓜群众围观。
可惜，当听到我欺负农村人这一段时，很多人摇摇头，失望地走开了。
要说呀，陈瀚妈妈这一出，本来算是个好招。
臭了我的名声，毁了我的形象，说不定还能影响我的生意。
这一切，只需要她来一场一路二闹三上吊就行了。
简直是一本万利呀。
那么为什么没啥成效呢？
这不怪她。
她实在不知道，我创业刚具规模的时候，就带出了很多同乡。
为人机灵，敢于创新的，我让他们和我一起做业务。
老实本分的，便安排他们做质检。
实在没有一技之长的，便安顿他们去做保安、保洁。
这么些年，风风雨雨，商海浮沉，他们都一直陪着我。
再有一个孟奇，从保姆的儿子走到掌舵人。
说我欺负农村人？
谁信?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少，而盯着她的保安越来越多。
个个膀大腰圆，面色不善。
陈瀚妈妈终于心慌了。
心一慌，就容易自乱阵脚。
她在满地打滚的时候，撞倒了电梯门口的花瓶。
花瓶倒下来，又砸伤了几个赶着上班的员工。
好好的送分题，愣是被她做成了送命题。
真是让我，开心呀。
警察叔叔和陈瀚几乎同时到的现场。
有大厅监控，有现场证人。
有人受伤，有财务受损。
啧啧，真是给警察叔叔充业绩的一天呀。
老虔婆被拷上双手带走。
这时我才知道，她今年四十九，比我还小一岁。
倚老卖老什么的，在警察局就别想了。
许是我的畅快太过明显。
陈翰突然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我：“这下你满意了吗？”
纳尼？
关我什么事？
“你少在这装无辜了，如果不是你破坏，我早就和颜颜成了幸福的一家人，哪来这些破事儿？！”
“你明明就是仗着自己钱多，看不起我们，还要把我的生活全部都毁掉。”
“颜颜，你还爱我对不对？你要相信我，我是真心爱着你的。你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
男儿膝下有黄金呀。
这个家伙就这样，当着黑压压的人群，跪在了颜颜面前。
不得不承认，这分钟我有点心慌。
我不知道我这宝贝姑娘脑子里是否还在闹洪灾。
但面上丝毫不能露呀。
努力笑得一脸轻松，我和大家一起把视线投向王开颜。
“陈翰，你是在提醒我，现在就和警察叔叔说，你妈曾伙同你的真爱偷我首饰，被我发现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送回来吗？”
“还是，你希望我告诉全世界的人，你想吃绝户没吃成，于是和有妇之夫喜得贵子？”
“陈翰，你真的是，死不要脸！”
王大小姐这分钟御姐附体，气场全开。
那霸气侧漏的小模样简直让人闪瞎了眼。
7
再深刻的爱恨情仇，也不过是别人嘴里的一段故事。
再爽的复仇攻略，也不过是为了抹掉那些恶心的人。
陈翰一家就这样消失在海市。
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又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兰姐笑着调侃，说我也有心软的时候。
不赶尽杀绝可不是我的作风。
其实啊，这些都是他们强加给我的人设。
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离异老女人。
想过点儿含饴弄孙的小日子而已。
当然，
我还是个，想要守护自己孩子的妈妈。
手撕渣男这场戏，没能让我的人生历练更为丰富。
却让我收获了孩子更多的信任。
在警察局签谅解书回来，她突然问我：“妈，其实大妮的事儿你早知道对吧？”
我心里一紧，莫非这孩子认为我算计她？
她却笑了。
“妈，谢谢你，我终于能够肯定，你是如此爱我。”
那一笑，如雨后初霁，如冰雪消融。
我竟然有点，眼睛痒痒的感觉。
“少给我灌迷魂汤，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不催你去相亲。”
“这以后啊，把招子放亮点，别找些个人渣来气自己。”
姑娘蹭过来，脸埋在臂弯里。
“妈，那你还恨老王吗？”
“当然，我巴不得他再生八个娃，个个亲爹不是他。”
“你一定很后悔当年嫁给了他吧？”
“后悔个屁啊！当年你爹那颜值，走在路上多少大闺女小媳妇回头呢。”
笑话，只要自己拎得清，啥都不算事。
这年头，谁还没遇到过个把渣男呢。
闺女显然是听懂了我的安慰，笑了笑：“放心吧，妈，我都明白了。”
嗯？
“遇到不喜欢的，一穷二白也不能嫁，遇到真心爱我，敬我的，身家十个亿也要嫁。”
调侃的脸上涌动着笑意，清澈的眼睛里尽是了然。
我没说话，静静地抚着她柔软的长发。
窗外，云破日出。
我的傻闺女，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