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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第22章覆唇

一行人撑伞立在河边,唯有宁沅被绑了个结实,口中紧塞着一块略带潮湿霉气的破布,动不得也叫不出。

因着下雨,河水湍急。

若是她就这般被抛下去,怕是会被大水一路冲进海里。

明薇当真心狠手辣,不曾给她留下任何求救的机会。

……可她真的要这样死去吗?

求生欲让她拼力抬起头来,求助般望了眼站在她继母身旁瑟瑟发抖的宁澧。

不论她对她有没有所谓亲情,宁澧那不敢亲眼目睹生命消逝的恐惧,是她如今唯一的生机。

宁澧赶忙回避了她的目光。

宁沅泄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吧。

谁料下一瞬,宁澧扯了扯明薇的衣角,怯声道:“母亲,她虽然讨厌,可也没有到不得不死的地步吧……”

明薇狠狠瞪她一眼,抬指戳了她的脑袋。

“你懂什么!她若不死,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嫁给沈砚?你忘了你昨夜哭哭啼啼来找我说什么了吗?沈砚有那样温柔地同你说过话吗?他有想来单独找过你吗?就连那日他请来的女医,都是来给她治病的!”

又是沈砚。

宁澧喜不喜欢沈砚暂且不提,她这个继母真的是恨不得亲自委身于他。

宁沅心中冷笑一声,干脆闭上了眼睛。

宁澧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混杂在雨里,她听不太清。

“她若不明不白地……我嫁过去……他定也不会优待……母亲……你……别被人当了刀子……”

明薇的怒斥倒是响彻雨帘。

“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收手也来不及了!”

“赶紧把她给我推下去!”

她吩咐罢,便撑伞转了身。

“噗通——”

随着一声坠水之音,宁沅落入一片静谧。

周遭的一切猛地倒转过来,她似直直坠入了沉黯的天际。

水就是柔软的云层,将她牢牢包裹起来,把那些喧嚣纷扰悉数隔绝。

淋在她身上的雨是冷的,河水却是暖的。

她活在世上总是艰难,若真的死了,或许也是一种解脱罢。

只是……

或许再也不会有一个顾虑她声名之人,救她上岸后,再为她披上一袭带着清冷梅香的外衣。

忽然间,旭日骤升。

她面前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白光。

阿娘出现在那片白光里,冲她温和笑着。

“沅沅,过来。”

她冲她招手,示意她一同远行。

“阿娘……等等我……”

她抬脚欲追,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被布条捆得严实。

她想唤她,口中却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令她发不出声音。

她心头骤然一酸,旋即抽疼起来。

若她的阿娘再度弃她而去,那她就又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小孩。

她不要。

她不要!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忽然有一只手臂横过来,生生拦下了她欲追随阿娘而去的脚步。

“阿娘……”

眼见要再度失去阿娘,她的四肢百骸都随着心脏的牵扯疼痛起来。

水下,沈砚看着怀中的姑娘。

她面色苍白,神色无助,单薄的身躯裹在缎布的勒痕之下,自口中的破布里不断发出呜咽之声,脆弱得像一泊随时会消融在水中的月光。

千秋宴时,她在水中也是这般无助吗?

沈砚忽然有些后悔那时他顾及着她的声名,没有干脆救她。

她的鼻腔内尽数是水。

若口中再没有空气,她会死的。

他没有犹豫,把她嘴里的布取下来,垂首覆上了她的唇瓣。

仿佛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抚慰着她,渡来些许柔和气流。

猝然间,宁沅神思归位,睁开了双眼。

乌黑缭绕的发丝占据了她的视线,气泡撑起水花,咕嘟嘟地弥漫开来。

她只知道面前有一个人。

而这人有一双颇有力道的手,紧箍着她的后腰。

至于是谁,她看不真切。

她这辈子只在话本里看人亲过嘴,从未亲身体验过,亦没想到她能在濒死的时候,突如其来地体验一回。

……勉强算是一种圆满吧。

她缓缓阖了眼。

沈砚知晓面前这些咕嘟咕嘟冒着的水晶串珠是她呛了水的征兆,只得把她搂得更紧些。

她本就被捆得结实,动弹不得,如今双唇又被他牢牢封住,施救起来并不费力。

他带着她迅速向上浮去,猛地破水而出。

雨珠森冷,空气亦森冷。

她身上尽湿,发梢的水淌过一遭又一遭,被他咬开渡气的唇瓣微微有些肿,不禁在他怀中打了个寒颤。

可这一切皆比不过人心森冷。

他望向不远处的岸边,眼底染上几分肃杀。

伞下,宁澧扯了扯明薇的衣袖,唇色苍白。

“母亲,那人果然是沈砚……”

她从未见过这样着急的沈砚。

每每见他,他都淡定,从容,从不会策马至险滩后,干脆踏鞍飞身入水。

她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沈砚。

冷白如玉的脸庞簌簌落着水滴,额前碎发垂下,眸底一片死寂。

他素来矜贵,淡漠,喜怒不形于色,仿佛世间的纷扰皆与他无关。

可这样的人,会在戏院使出他素来只杀不救的剑法,会在屋脊上温声同宁沅道歉,会在晨光未熹时策马奔袭而来。

只为救她那个一向无人在意的长姐。

她压下心中的酸涩,对母亲道:“您去向他赔个不是吧……否则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心悦他多年,自然对他有几分了解。

明薇伫立在雨中,并没有要过去的意图。

“我身为主母,动用家法,哪有向外人赔不是的道理。”

她气焰未减,抬了抬声音;“宁沅与人私通,难道我还处置不得吗?”

明决终于喘着气把马车赶来。

见自家公子抱着宁小姐坐在岸边,颇有些落魄,赶忙抱了两张大氅而去。

“公子,快暖暖。”

沈砚把宁沅裹了两层,抱着她站起身,往马车走去。

身上的水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地,与雨水融作一处。

“宁夫人管教私通的女儿,自然不必向在下赔不是。”

“可若宁沅并未与人私通,你今日所作所为,便是蓄意谋杀。”

“依盛囯律法,纵你是国公夫人,诰命加身,也得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

他声音不大,却有如切冰碎玉,掷地有声,令宁澧有些不寒而栗。

“母亲,怎么办啊……”

明薇抿了抿唇,面色冷然:“左不过还有你父亲。”

*

宁沅醒来时,入眼便是一处陌生房间。

古朴,雅致,温暖。

甚至暖得她有些发汗。

她正想掀被子瞧一瞧,面前却忽然探出一张妇人的脸,高贵稳重,带着隐约的慈悲。

“沅沅,你醒啦?”妇人一张口,便带着不符合这张高贵容颜的欢快,她伸手去拿床头小几的茶盏,“要不要喝点水啊?”

“哎?好像先前喂光了,待会儿我再命人去取水给你。”妇人抬眼,笑眯眯地看着她。

宁沅细细看去,却见她衣料用色虽是成熟稳重,可皮肤却很是光润,仿佛时光从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所以……她这是前世行善积德,死后飞升到仙界了吗?

她咽了口口水,问道:“……请问您是哪位菩萨?”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孩子平日里一声不吭的,没想到一开口就这般有趣!”

妇人发出一串大笑,旋即捂唇故作矜持,后续笑声却仍是遮掩不住的爽朗。

“傻沅沅,我哪是什么菩萨啊,我是沈砚的娘亲。”

李汐月一贯不喜应酬,每每收到帖子便悉数塞给了一双儿女,故而甚少看见宁沅。

每每实在有推脱不掉的宴席,远远见了宁沅,想着过会儿上去搭话,却总是吃一半就找不见她人了。

她曾想过私下登门拜府,可她与现在的宁夫人明薇实在相看两厌。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曾同宁沅说上话。

没想到竟等来了那日之契机。

那个雨天,她正在摇椅上躲懒,她那个倒霉儿子衣衫尽湿,猛地踹开她的房门,着实吓了她一跳。

她正欲发火,垂眼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娇娘,正是宁沅,一时喜上心头,便顾不得与他生气了。

刚想问那逆子这是怎么回事,他却只嘱托她为宁沅换身干净衣裳,再照顾她一阵子。

他已替她喊了医官,还有要事处理,晚点再过来。

没想到,宁沅竟一连昏睡了三日,这才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悠悠转醒。

沈……沈砚的娘亲?

宁沅一时怔住。

也就是说,她便是阿娘的那位手帕交?

宁沅对阿娘只有些依稀的记忆。

在她的印象里,阿娘是温柔安静的性子,没想到她的好友竟是这样活泼的性情。

可如此活泼的娘亲和跳脱的阿姊,究竟是怎么教出来沈砚那个冰块脸的啊?

宁沅思忖一瞬,觉得清冷禁欲不过是沈砚示人的面具,他内里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如此一想,倒也说得通了。

她垂下头,欠身温软道了句:“娘亲安好。”

……

话音刚落,宁沅便绝望地阖了眼。

她脑子进水了罢?

定是进水了罢?

不然怎么会把“夫人”唤成了“娘亲”?

那是沈砚的娘亲,又不是她的娘亲!

“哎呀……沅沅,你……这样叫我,倒叫我有点不好意思。”

李汐月瞧着宁沅,越瞧越是满意,旋即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横竖你早晚都要这么叫,不如你再喊多喊几声,我好适应适应?”

面对如此好心又热情的夫人,宁沅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尴尬得小脸通红,磕磕巴巴唤了句:“……娘亲。”

“哎!”李汐月高高兴兴地应下。

还未等她激动片刻,她那倒霉儿子沈砚便推门而入,淡淡瞥了眼宁沅,提醒道:“母亲,你别失了分寸。”

而后对宁沅道:“你唤她夫人就行。”

李汐月当即不满地撇了撇嘴。

她整日催那逆子赶快把宁沅娶进门,他却总是推辞。

如今得知人家出了事,还不是火急火燎地赶过去?

和他那个死爹一样的口是心非。

宁沅顺着沈砚递来的台阶从善如流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她扶起宁沅的手臂,和善道:“你也不必拘礼。不过我对你可没什么救命的恩情,你要报答就报答他罢,能以身相许那就再好不过——”

“母亲,我有话和她说,你先出去罢。”

沈砚适时打断了她。

沈夫人原本高昂的兴致当即低落了下来,恹恹“哦”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床榻前的凳子上由光鲜亮丽的夫人变成了风轻云淡的沈砚。

他见她面色潮红,颇为自然地伸出手背贴上了她的前额,沉思片刻道:“明明已经退烧了,怎么你的脸还这样红?”

而后又颇为自然地收了回去。

微凉干燥的触感自她额上轻轻扫过,她的心亦随之一颤。

这瞬间的悸动令她紧张得不敢呼吸。

仿佛这样的动作在她身上重现了无数次,已成为他毫不在意的习惯。

宁沅凝着那双修长如玉的手。

“是你救了我吗?”

手的主人低低“嗯”了一声。

她觉得顿时有一股热气直烧发顶,微微抬眸,只看了他一眼,又赶忙垂下头去,继续把目光落在他随意搭在床沿的手上。

“……那,那也是你在水中吻了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好似春日里随风飘摇的蒲草,丝丝缕缕地挠在他的心上。

他看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觉得她今日有点奇怪。

看来脑子果然进水了。

“没有。”他平静道。

沈砚私以为亲吻和救人完全是两码事。

亲吻是为了增进感情。

救人是为了见义勇为。

目的不同,性质自然也不同,不可混为一谈。

他管那日水下的唇齿相依叫渡气。

……难不成那是她的幻觉?

宁沅一时有些不确定。

她看话本的时候,便时常想找个心仪之人,尝一尝情窦初开的滋味。

她是不是想得太多,已致成为执念。

人往往会在濒死的时候,看见自己最渴望的东西。

……可总不至于她的执念就是和沈砚接吻吧?

她偷偷摸摸地瞄了他一眼。

他上次不慎看见自己褪了半扇衣物的后背,脸都红成了那个样子,如今提起那个水下吻,他反倒面色如常。

看来当真是自己的幻觉。

宁沅的一颗心落了地,与之一同落地的,还有一丝莫名的怅然。

“谢谢你救了我。”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出了事啊?”

“我记得那时天色很暗。”她回忆起那夜的景象,面上有些难过,“她们骗我说是辰时,可我被他们绑在河边的时候,瞧着天色,约摸着才刚到寅时。”

沈砚并不想把自己能通晓她心意一事告诉她,便随口胡诌道:“我睡不着,起来散步。”

“路过你房间,看你房门大开,便猜是你出了事。”

“一打听,说是你继母驾着马车急匆匆去了城东,便跟过去了。”

他顿了顿,道,“仅此而已。”

“哦……”宁沅若有所思,“你的房间在五楼,而我在三楼,你大半夜散步,居然也能散到我房间那边去……”

他分明就是在时刻留意她。

“在下喜欢爬楼,不可以吗?”沈砚的视线冷淡扫过,“还是宁小姐想听在下说,我心悦你,想要娶你为妻?”

“要不然,你就干脆依我母亲所言,以身相许罢。”

他故意拿话堵她,接着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欲饮,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可若是此时放下茶盏,就会显得他方才之举不够从容。

沈砚想了想,干脆虚饮了一口,继而淡定地阖了茶盖,放回原处。

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令宁沅看呆了,不由心下赞叹:原来没水也是可以硬装吗?

可能这就是战术喝水罢。

她好心地没有拆穿沈砚,殊不知沈砚已经把她的心声尽数听了去,此时正足尖微蜷,略略蹭了蹭地。

所幸他还维持得住面上的平静。

“你现下脑子如何?”

“哈?”

“若是没坏,不如随我去给你自己讨一个公道?”

宁沅收敛起笑意,神色凝重,对他点了点头。

“应该是没坏。”

*

宁沅随着沈砚走至一处房间,刚入屋内,却赫然瞧见了陛下。

她赶忙拜伏:“参见陛下。”

“平身。”陛下瞧了眼沈砚,递去一个八卦的眼风,和善道,“私下会见时只问候便好,无需全礼。”

“听说这几日你始终昏迷着,如今可大好了?”

她乖顺地垂头作答:“已然无碍了。”

“那好!那朕就卖沈卿一个面子,插手一下老师的家事罢。”

陛下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率先走去了沈砚前方。

……沈砚居然叫陛下坐镇吗?

比起宁国公,沈砚算是晚辈。

纵他权势滔天,可她爹在朝中亦是门生无数,若无陛下授意,他确实不大好为她出这个头。

可若陛下在场,听着宁府家中的丑事,她那死要面子的爹,不得活活气死了?

宁沅没经历过这样大的场面,一时有些毛骨悚然。

沈砚缓步等她,轻声道:“你不必怕,也什么都不必说,我只是带你看一场热闹。”

那日她身临险境,都不曾把他带她见武叔一事抖落出来,他自然是要回报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宁沅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有些疑惑。

……她害怕得有这么明显吗?

拐进另一处更大的房间,宁沅见明薇和爹爹已然端坐在那里。

爹爹望向她时,还递过来一个责难的眼神。

她知道他是嫌她把家事闹大了。

宁沅有些寒心。

他怎么不想一想,若没有沈砚,她或许已经死了?

还是说,她的生死对这个家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她之所以还在宁国公府尚有口饭吃,皆仰赖于她和沈砚的婚约。

她垂下眼眸,依他路上所嘱,站在了他身后。

沈砚扫了眼众人,并未命人开口说话,只道:“拿上来。”

明决颇为麻利地递上两个册子。

他各翻开一页,信手丢在案前。

“宁夫人,你先前以宁小姐私通客栈小厮王强为由,欲借家法之名将其沉塘,可有此事?”

他指尖敲了敲其中一册。

“这册,是客栈的出值登记。”

“依照那天人证口述的私通时辰,王强正在与其余三人一同搬货,在下将他们分开问询,皆有详实的口述与画押。”

他冲明决招了招手,示意他呈与宁国公瞧。

“好生不巧,宁小姐是有独自待着的时间,王强却抽不出空来。”

“那……那他那儿怎么会有宁小姐的银子!”先前那杂役冒尖发问。

其实是宁沅从他那儿买了套乔装改扮的衣裳。

沈砚敛眸道:“有银子如何?你那儿不也有宁小姐的银子吗?”

“不仅有宁小姐的,怕是还有宁夫人的罢,照你这么说,难不成你与宁夫人也……”

最后一个“也”字难得拖得意味深长,让宁国公逐渐变了脸色,狠狠剜了身旁的明薇。

陛下轻咳两声,提醒道:“执玉。”

宁沅自知这两人是在唱双簧,既讥讽了回去,又让爹爹无法动怒。

毕竟陛下已率先斥他了。

沈砚敲了敲另一本册子。

“这册子是陛下入住以来全部的吃穿用度,最后皆会上报内务总管结清,我瞧着……里面并无宁小姐修窗框一项的开支。”

“宁,宁小姐既已给了我修补的银子,我怎么能再登记册上!那不是收客人两份钱吗!”

“你慌什么。”他淡声道,“不过这也恰是你的问题所在。”

“你若不贪钱,便不会指甲大小的漆,便讹她五两银子;你若贪钱,便该拿了钱后再上报在册,这样你也不必多花那三吊钱,买了与窗框颜色相同质地不同的劣质漆。”

“你……你什么意思!”

“你两头想贪,自然会留破绽。”他淡声道,“明决,把漆铺老板的收据和口供拿给他瞧瞧。”

“他说,你很奇怪,寻常人家买漆都喜欢要干得快些的漆,而你却特意问他有没有干得慢些的,哪怕贵一些也无妨。”

“你既想为她补窗框,为何偏选这种呢?”

“我思来想去,只有那一种解释,便是那日众人指摘她时,她抽不开身,你们的人好暗中留一道板上钉钉的印记,给国公爷日后一个交代。”

“好巧不巧,你们发现她的窗框竟已留下了印记对不对?”

他看向那日去她房中探查的老嬷嬷。

“对对对……我们还没来得及留,便已然被人踩去了,这还不能说明我们小姐就是与人私通吗?”

这老嬷嬷竟被沈砚的话绕了进去,不打自招……

宁沅抿了抿唇。

沈砚若有所思:“你口中那与她私通之人,或许正是在下。”

“那日裴将军给宁姑娘送药,恰碰见我一脚踩进了她的窗子,沾坏了她的漆。”

“她还让我赔钱来着。”

“可……可大人好好的,怎会一脚踩进了我们小姐的房间!”

老嬷嬷梗着脖子,面色通红。

“轻功不好,一时练岔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所以后来我在窗子外同宁小姐赔了不是。”

“不信的话,可以传你家二小姐问话,她的房间就在隔壁。”

“不必了。”明薇紧攥着椅子扶手道。

她的女儿,她最是清楚。

宁澧心悦沈砚数年。

沈砚若肯屈尊降贵地让她出面作证,为不惹他厌弃,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至于那沾了草灰的衣裳……”沈砚道,“既然连那私通之人都不曾存在,一件能被偷出来的衣裳,想必偷放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轻飘飘地便把她那日女扮男装随他出行一事遮掩了过去。

宁国公道:“既如此,小女私通一案实属她们母女之间的误会……老夫想,既是家事,沈大人便不必插手,老夫定会该发卖的发卖,该惩治的惩治。”

沈砚难得蹙起了眉。

“国公爷,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险些被人害了命去。”

“老夫知道,可那也只是险些,终究没有闹出什么命案!”他望向宁沅,警告之色愈重,“她如今不是好好站在那儿吗?”

宁沅咬了咬唇。

她就知道,纵然沈砚为她洗了冤屈,她那个爹也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断不会容许他人插手。

她扯了扯沈砚的衣袖。

“要不然算了,你别同他争。”

沈砚只回头凝着她的细白手指,压低声线道:“你是软柿子吗?这般好捏?”

“果然是我的手太小了,你的就刚好!”

少女的软声犹在耳畔,他一时出神,想到了曾经的那个梦境。

……好捏?或许吧。

他的耳尖瞬间渡红。

沈砚转过身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家事暂且不提,如今咱们来谈一谈国事。”

国……国事?

她的事和国事有什么关系?

她正想问他,却见沈砚耳朵都红了。

八成是方才觉得她烂泥扶不上墙给气的。

既有人为她讨还公道,那她还是闭嘴吧。

“子星,带人上来。”

她好奇看去,却见是数日未见的揽星。

她瘦得有些脱相,蓬头垢面,见是她,便落下两行泪来:“小姐,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与她一同带上来的,还有两个昭徽的近卫。

陛下忽然坐直了身子,望向沈砚:“这怎么回事?”

“这可就要问宁夫人了。”他饶有兴味道,“为何夫人料理你家家事,还需当朝公主动用近卫,把她的贴身侍婢绑了去呢?”

“仅仅是怕人通风报信吗?”

明薇眸中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我确实是怕有人通风报信,才借公主之力绑了这丫头。”

“哦?是吗?”他轻笑一声,“陛下,你也知昭徽一向骄纵,在皇后娘娘生辰宴时还对宁夫人大放厥词,她们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换句话说,公主为何要帮夫人呢?”

明薇镇定道:“……我想,沈大人不会不知公主也心悦你罢。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仅仅是如此吗?可我与宁沅出生便有了婚约,她早不害她,晚不害她,怎么偏偏在戏院一案之后,想着帮你害她性命呢?”

沈砚心中明白,昭徽八成是知道那日宁沅在客栈外面吻了他,故而才一时激愤,想要斩草除根。

可昭徽能将计就计,找明薇合作,他就也能顺水推舟,把这两桩本毫无关系的事情牵连在一起。

其实帝王很多小事都不会在*意。

譬如死了哪个大臣家无足轻重的女儿。

整个国度每天意外死去的人多得简直数不过来。

但若事关国本,便不会只想着看乐子。

“其实,公主所为,也不单单是绑了这不知道叫什么的丫头。”

“还有对那个叫王强的小厮屈打成招,以及命禁军对宁夫人放行等诸事……没有她在外襄助,宁小姐不会仅过了一柱香,便被宁夫人带去池边,险些沉了塘。”

他看向帝王:“这般殷勤,想来是有人对那日宁小姐扰乱了他的大计,心有不满呢。”

“执玉,你是说公主献上的那头凶兽?”

经沈砚的话一点,裴子星忽然想起对那猎户的审问结果来。

他赶忙呈上:“陛下,那驯兽师用刑后,仍坚持声称是瑄王手下命他驯的兽,根本不知道什么公主。此事应当是瑄王掉包所致,与公主无关。”

陛下接过证供:“无关你个头,无关……也只有你这样的武夫,才会信他俩毫无干系。只能说,那驯兽师也不知道他俩究竟打得什么主意罢了!”

陛下不耐挥了挥手。

“戏院那日,宁小姐是在为朕积功德民心!与她过不去的人,便是与朕过不去!”

“执玉说得对,哪有仅仅为了婚配之事便密谋杀人的?若仅为这事想杀宁小姐,前十五年为何不动手?”

“沈卿,依律如何?”

“宁夫人主谋,昭徽公主从犯,依律,应……”

沈砚后面说的话,宁沅未曾听进去。

她知道,事情到了如此境地,不论陛下如何处置,都已经是沈砚当下能回馈给她的最优解。

在碧云斋时,他许诺过她,会为她报那日落水之仇。

他没有食言。

她凝着沈砚,忽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只剩下那么一个人,从容端坐于彼端,似是在宿命中隐隐牵引着她往前走去。

前一刻,还是混浊尘世,下一瞬,便万物清朗。

她整个人重重一振。

沈砚,沈执玉。

分明是极尽黑白的名与字。

翻云覆手之间,却模糊了黑白的界限,一眼便能看穿人间百态。

比起他,自己果然有点没用……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啧,从前总听她夸旁人,偶尔听一听她夸自己,感觉还不错。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压了压唇角。

这回,茶盏里真的有水。

*

沈砚与她一同离席。

他身量高,很轻易便越过了宁沅,见她走得磨蹭,特意放缓了脚步。

她八成还得来谢谢他呢。

宁沅抬眸,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沈砚。

……奇怪,自己怎么总是一眼看见他。

许是姿容出众的人,总是很难不被人留意吧。

宁沅没有多想,继续慢吞吞地走。

再抬眼时,却发现自己离他的距离近了不少。

……哎?他是故意走得慢了吗?

宁沅继续垂首慢慢悠悠地走。

直至走到他身前,顿住脚步,乖乖巧巧行了个女礼:“谢谢你,沈砚。”

沈砚轻哼一声:“原来宁小姐还知道谢我呢?”

宁沅抿了抿唇,心想:其实不谢也是可以的。

可他都停下来等她了。

甚至在她路过他身边时,还故意清了清嗓子。

那意思简直不要太过明显。

因这一句道谢,两人变成了并肩而行。

沈砚见她的情绪明显不若先前高涨,率先打开了话匣子:“怎么,对处置结果不满意?”

“没有。”她摇摇头,“只是感慨人命比起权势而言,当真是无足轻重。”

“野兽可以轻而易举地扑杀那些戏子,一如我继母可以轻而易举地抹杀掉我。”

“纵你帮我至此,她受到的伤害,也远不及她加之于我的一成。”

陛下最后夺去了明薇的诰命,杖一百,念国公爷师恩,**刑。

至于昭徽公主,终身禁足朝鸾宫,非嫁不得出。

“权势自然十分要紧。”沈砚微眯了眯眸子,“宁沅,若你今日是个诰命夫人,或是宫中后妃,而不仅仅只是一个臣子家中不得宠的女儿,她们要受的惩处便重得多。”

“你知道吗?平民百姓若要向京畿衙门递一纸诉状,需得等上七日。七日内,衙门若核实确有此事,才会受理审讯,之后的漫漫流程不必我多言,直至最终读判,最快也得花上一个月的时日。”

“而你这桩冤情在我这儿,只需三天。”

宁沅其实不喜欢这样的特权。

“……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呀,可不是人人都能有你为他出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轻笑一声,好心指点她道,“可若想达成你心中的世界,最要紧的便是抓住眼前难得的机遇。”

“只有亲手掌握这些,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明白了吗?”

宁沅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让我爬龙床?”

沈砚拉下脸来,唇角绷直。

他的意思是让她嫁给他后,好好学着如何做一个世族主母,日后让他少操心些。

宁沅自顾自掰着手指头数:“皇后之下是皇贵妃,皇贵妃之下是贵妃……虽说我在国公府过得窝囊,可陛下终归要看几分我爹的薄面,入宫的话,大抵能封个美人……”

“可陛下后宫凋零,他真的会愿意纳我入宫吗?”

“还有沈蘅姐姐,她和陛下那样恩爱,见陛下有了新人,难道不会不开心吗——”

“宁沅。”他终忍不住,打断了她,“……你别忘了你我现下婚约尚存,陛下是不会纳你为妃的。”

她恹恹低头:“知道了。”

沈砚的意思,大概是要她尽快想个法子,和她不伤两家和气的情况下解了婚约。

沈砚听着她的心声,一时无语凝噎。

算了,和脑袋进水的人说不通。

他大步往前走去。

“沈砚!”她忽然扬声叫住了他。

他驻足,回首,又踩着她的心跳一步一步走回来。

“怎么?”

“其实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想听你亲口回答。”

灵动无辜的荔枝眼眸闪过一丝局促,流盼之间满是对他的探究。

“问。”他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你那时奋不顾身地救我,是不是喜欢我啊?”

第23章答案

宁沅的心跳得很快。

她其实是带着答案问出这个问题的。

沈砚屡屡对她出手相帮,还总想占她便宜,怕是不论灵魂还是**,都已经喜欢她到了一定境界。

他最近又时常把他们两人的婚约挂到嘴边,怎么想都不可能不喜欢她。

她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当然,最坏的结果她也想过。

那便是他说,不喜欢。

不过这人一向嘴硬,他就算这么回答,她也不会相信。

话本里说,爱是做出来的,而非说出来的。

沈砚的答案如何,其实也没那么紧要。

宁沅的心声生生阻断了沈砚已至唇边的“当然不。”

他好像确实为她做了许多,但……为什么呢?

他从没有思考过其中的原因。

这对他而言不过是顺手的事。

如若依宁沅心声所言,他为她做了许多,便是喜欢她,可他为什么会觉得脱口而出的会是否认?

宁沅颇有耐心地等了半晌,结果并没等来“喜欢”或是“不喜欢”。

沈砚只是难得认真看着她,不似玩笑问道:“何为喜欢?”

……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回答。

宁沅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虽没有丰富多彩的情感体验,但她有丰富多彩的话本阅读经验。

她回想着一篇篇故事里的痴男怨女,斟酌道:“喜欢嘛……大抵就是我觉得你很特别,你也觉得我很特别,然后……想和对方时刻黏在一起,却又不愿意看她和别人走得很近……所以,所以才会与对方成婚。”

很特别吗?

沈砚特意瞥了眼宁沅。

没觉得。

她有点笨,有时又爱耍小聪明,不会深谋远虑,常常冲动行事,好在她还算纯善。

可纯善,便意味着不够心狠,日后少不了麻烦他为她善后。

除却煮的粥特别好吃,哪里都不够特别。

但她又不是厨子,他也不贪口欲。

至于想和对方时刻黏在一起……

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他是一个很需要独处的人。

并且他不认为成婚的前提是喜欢。

他是嫡系独子,又是沈家在前朝的重要支柱,为了家族,无论他喜欢与否,都逃不脱成婚娶妻的命运。

经过这一番分析,他很快得出了结论:“若依你所言,那我应当是不喜欢你。”

“我并不觉得你很特别,也不喜欢时刻与人黏在一起,那日我救你……似乎也没有你口中那般奋不顾身。”

“我会水,也有武艺傍身,我想,任何一个有能力且良知尚存的男人,都不会对你袖手旁观。”

这话犹如榔头,一棒子给宁沅敲晕了。

她很难得见沈砚舍弃了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反而对她的话做出长篇大论的回应。

他对自己真的很不一样。

这还能不是喜欢?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所以呢?”

“所以,我救你,是因为我善良。”

才不是所谓喜欢。

他这一生注定不会喜欢上什么人。

“但你放心,我还是会娶你的。”他补充道。

宁沅若有所思,看他的目光变得怪异起来:“……可你不喜欢我,为何还整日把娶我挂在嘴边?这些日子你也瞧见了,我并不是什么千娇万宠的小姐,也不是位高权重的公主。”

“你一面威逼那个千娇万宠的小姐,一面惩治位高权重的公主,就是为了还我清白。”

“这难道还不叫喜欢吗?”

何止喜欢,她觉得这简直就是情根深种。

沈砚难得沉默。

他发现他居然反驳不了宁沅。

若他只为了强强联合,权衡利弊,他确实有更好的选择。

他思来想去,觉得大抵是因为他的责任心。

他与她无端生出那样多暧昧的意外,他若不主动负责,和禽兽还有什么分别?

他正欲开口,宁沅却抬手制止了他。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我什么都明白。”

……她明白什么?

说罢,她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你放心,我也会让你明白的。”

说罢,她欠身行了个女礼,拜别沈砚而去。

沈砚怔在原地,凝着少女步履轻盈的背影。

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之人。

裴子星踱步过来,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什么呢?”

望见少女飞扬的发丝,他意味深长道:“原来是宁小姐啊。”

“其实我觉得她人挺好的,你别总是对她那么冷淡。”裴子星试图撮合道,“你想,你今日帮了她,她心中定是对你很是感激,你该趁热打铁才是。”

沈砚主动忽略了他的后半段,颇有些敏锐问道:“你觉得她人挺好的?”

“哪里好了?”

他俩话都没说过几回,一个在自己心里大肆夸赞,一个当着他的面大肆夸赞,可真是心有灵犀呢。

他心里冷笑一声。

裴子星稍有些不好意思道:“就那天……撞见你走窗那天,我肠胃有些不舒服,她很是细心,早就看出来了,后来还特意命她的婢女给我送了碗冒着热气的粥。”

“好像还是她亲自煮的。”

他冷冷“哦”了一声,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好吃吗?”

“那自然是绝妙之味!”裴子星赞完,眼见沈砚的脸愈发地黑,忙稍收敛了些道:“怎么……她没给你送啊?”

沈砚深吸一口气道:“她心悦我已久,怎么会不给我送呢?”

“哈哈,那想来我还是沾了你的光了!”

裴子星刚想把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却被沈砚不动声色地错开。

他定睛一看,沈砚已快速走出了几步,只剩一句辞别之语顺着风飘向他。

“走了。”

沈砚虽几乎把宁沅的“喜欢论”否定了个遍,却不得不承认,有一句话她还是说对了。

他似乎不愿意看她和别的男子走得很近。

尤其是总受她夸赞的裴子星。

裴子星撑着手臂,有些不明所以。

思来想去,只觉得他八成是犯了洁癖。

*

宁沅觉得沈砚不单单是嘴硬。

或许他被猪油蒙了心,以至于不能认清自己。

他就是块大木头,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只知道顺从自己的内心去做事。

既然如此,就该让他明白“喜欢”与“将就”的分别。

这几日她过得十分自在。

既没了昭徽公主的盯梢,又没了明薇的找茬,给自己养得胖了一圈。

午后无事,她觉得不能总是闲着,便借了后厨,哼哧哼哧忙了半晌,最后双手拎着一只五层高的食盒,颇为吃力地叩响了沈砚的房门。

沈砚早通过心声得知她要来找自己,房中仅留了他一人,在案前握了卷闲书打发时间,打发了一个多时辰,却只看了半页。

他闻声踱步去开门,见恰是一袭鹅黄衣衫的宁沅。

他默了片刻,接过她手中食盒道:“我已经用过午饭了。”

她抿着唇,神情得意地瞥了他一眼,指着圆桌的凳子道:“你坐下。”

沈砚从善如流地坐下后,觉得她好像在训狗。

很烦,他干嘛这么听她的。

宁沅神神秘秘地打开食盒,一连取出了五碗各式各样的粥,而后在沈砚面前依次排开。

他抬眼看去,见她正撑着桌子,笑意盈盈。

“你这粥是独给我一人做的,还是什么旁的将军大人也有?”

宁沅明显愣了一下:“当然是你一个人的啊。”

得了这句确切的答复,沈砚放下心来。

不过他有些不明白,这女人究竟懂不懂勾引?

她若是想讨好他,不若每日给他送一碗。

如此一来,还可以借机天天见他。

而不是许多天面也不露,好容易来寻他一回,却一次性掏出一整排。

……是想把他给撑死,此后再也不必见了吗?

“你这是做什么?”

她热情得像一个真正的厨子:“这是皮蛋瘦肉粥,咸口的;这是排骨山楂粥,酸甜口;这是菌菇虾仁粥,主一个鲜字;这是甜口的南瓜玉米粥;最后这道,则是杂蔬粥,清淡解腻。”

“尝尝看,你喜欢哪一种口味?”

谢谢,其实他比较喜欢鱼丸汤。

沈砚不明白宁沅为何要给他煮这么多碗粥,但看着她的殷切眼神,他并不打算拒绝。

他拿起勺子,细细尝过一遍,道:“都不错。”

“不能说都不错,你一定得分出喜欢与不喜欢。”

轻软的声音响在耳畔,可他脑海中却不偏不倚地出现了另一道严厉声音。

“身为沈家日后的家主,你不能让旁人轻易揣度出你的喜好,无论何种口味,皆不能贪嘴,否则后患无穷……”

“来人,把这盘菜撤了!”

……

沈砚按了按额角,试图挥去幼时记忆,随手同宁沅指了指那碗山楂排骨。

“它吧。”

酸甜口的?

宁沅默默在心里记下。

“你看,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吃饭的时候不要只是应付,要享受品鉴美食的过程,把喜欢的口味记在心里。”

“往后还有喜欢的花朵,喜欢的颜色,和喜欢的人……”

“如此一来,你就不会像一根大木头了。”

说罢,她看向他,他依旧穿着一袭纯净的白。

他好像只穿这一种颜色,衣袍上只织银色的冰梅裂纹,始终带着清冷的梅香。

不过,这样的图腾和颜色与他的气度甚是相称。

“说来,你喜欢的颜色我似乎已经知道了。”

几番犹豫,沈砚轻启薄唇:“……不是的。”

他回望着她,琥珀色的瞳仁盈着些午后的日光。

“我喜欢粉色,桃花那般的粉,如烟似霞,很有生机。”

说罢,他垂眸,似有些自嘲道:“只是很多人说男子不该喜欢这样娇嫩的颜色。”

他从不与明决以外的人谈起喜好,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向一个女子吐露心声。

他的手指微微攥紧袖口,似乎有些不安。

宁沅有些意外,眨眨眼睛,微微俯身,凑得离他更近了些。

“好巧啊,我也喜欢。”

“等我老了,依然还要喜欢。”

“沈砚,我们居然有共同的喜好,简直不可思议!”

很快,他便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粉色仿若已成为了年轻女子的象征,于是当它出现在男子或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身上时,便总会被人嘲之为不合时宜。

她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讲些空泛的大道理,却又轻描淡写地表了自己的态度。

告诉他,不必改。

她有时真的很豁然。

他的手指微松。

“沈砚,这粥你还喝吗?”

“我不想浪费粮食,如果你不喝,我就拿去客栈后院喂猪了。”

……她有时也未免豁然过了头。

他可不想让猪分食她的粥,简直暴殄天物。

“你放这儿罢。”他淡淡嘱咐道。

“对了,你厨艺不错,却为何总是煮粥?倒未见你煎炸烹炒之类的菜。”

“下次可以试试。”

“煎……煎炸烹炒?”

宁沅的笑僵在唇边。

她之所以总是煮粥,是因为粥这种食物方便易做,只需淘米切菜,而后把它们悉数丢去锅里,也不必怕煮过了头。

每当明薇命人送来馊菜时,她都会在小厨房里现切现煮,故而练就了一手好粥艺。

可粥艺不代表厨艺。

“宁小姐很为难吗?”

他抬眸迎上她的眼睛。

“我上次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仅让你给我做道菜,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裴子星尝过她的粥,但未尝过她的菜。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向裴子星炫耀了。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明日吧。”

宁沅想,若她仅为这一道菜推辞来推辞去的,反倒显得小气。

罢了,就这样吧。

反正是他自己要吃的,难吃也怪不得她。

宁沅勉强“哦”了一声。

“那我先告辞了。”

宁沅前脚刚走,沈砚望着面前五碗各式各样的粥,忽然灵光一现。

“明决,去请裴将军过来。”

待明决应声而去,沈砚顺手阖了门,在初夏时节,顺手自榻下翻出过冬时用的火盆,又顺手燃了火煨着。

想起那句“冒着热气的粥”,他用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可别放凉了。”

第24章梦中

沈砚估算着时辰,在明决引着裴子星来前,往火盆里从容浇了盏茶。

待他把屋内恢复原状后,房门适时推开,热浪扑面而来。

“怎么这样热?”

奇怪,依照常理,此时屋内该比外面阴凉才是。

裴子星一眼便望见圆桌上正汩汩冒着热气的一排粥与沈砚额上的细汗。

“执玉,你是在自己房里煮的粥吗?”

“还煮了这么多碗?”

“我知你素来拔尖,但胜负欲也不必如此之重,我不过是夸了宁小姐一句,你便也要在煮粥技艺上压她一头。”

“人要允许自己有不足。”裴子星语重心长道。

“怎么会?”

沈砚似无奈地瞥了眼桌上的粥,语气间带着几分装出来的惆怅。

“宁沅也不知怎么,忽然送来这么多各式各样热气腾腾的粥,我只身一人,实在是吃不完。”

比她送给你的还要热,还要多哦。

“原是宁小姐送的啊,我说这么闻起来如此美味。”裴子星大大方方坐下,“所以你是喊我来与你一同分担?”

明决在一旁跃跃欲试:“公子,我觉得我也可以担下这等重任!”

“那倒也不必。”沈砚落座,单手支颐,“我只是让你们看看。”

裴子星:“……”

明决:“……”

*

沈砚提的要求不算过分,可宁沅着实有些忧愁。

所谓煎炸烹炒,第一步皆是倒油。

她曾在小厨房里看过揽星烧菜,令她最为恐惧的,便是在锅里倒了油后下菜。

那一瞬间的油与水相撞,总能让她主动脑补到热油从锅里溅出来,嘣至她的胳膊上,给她烫出几个大水泡。

她站在已经备好的食材前,惆怅地想:她可最怕疼了。

一旁揽星主动请缨道:“小姐,要不然我帮你做吧,你送给沈公子的时候别说漏嘴就行。”

“不太好吧。”宁沅有些迟疑,“做人最要紧的便是守信,他既有恩于我,我若是不早些还清这份恩情,早晚会遭报应。”

“没,没那么严重吧……”

“怎么没有啊,他总说回京以后去咱们府上提亲,可如今他连何为喜欢都不明白,我若真就这样嫁给他,那岂不是倒了大霉了?”

“其实不明白也没什么啊,只要他人好,待小姐好,两个人相敬如宾,不就够了吗?”揽星不解道,“很多夫妻都是这样过了一辈子的。”

“不够。”

宁沅一边回答着,一边鼓起勇气把排骨倒进了稍温的油里,而后赶忙躲去了后厨的另一边。

“你看我爹和我娘,府中下人都说他们俩曾经相敬如宾,我爹也对她客客气气地照顾着,从未红过脸。”

“可不在意就是不在意,我娘病了,他虽知请大夫,却从不会亲自照料她。”

“我娘病故,留我一人活在世上,他便把这份不在意亦延续给了我。”

“你说他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那也不尽然。”

“他起码让我衣食无忧活了十几年,也算给我维持了在他眼中的好出路,没任由继母给搅黄了去。”说着,她垂下眼眸,搅了搅手帕,“也就是和沈家的这桩亲。”

“但我在府上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小姐……”

揽星有些动容,旋即闻到了什么稍有不对的味道。

宁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把排骨忘在了脑后:“所以啊,我还是想嫁一个对我有深厚感情的郎君,能在我危困之时竭尽所能地力挽狂澜,而不是仅做好表面功夫,然后顺其自然地任由一切发生。”

“小姐……”揽星扯了扯她的衣袖。

“你先别打断我,容我把话说完。”

“如若爹当年能多关心关心阿娘,或许她也不会去的那样早。”

她不能让自己也重蹈覆辙。

如果沈砚真的想娶她,就得真正明白他自己对她的感情才行。

“对了,你刚刚想同我说什么来着?”

揽星指了指灶台,弱弱道:“排骨好像糊了……”

宁沅陡然瞪大眼睛,赶忙奔回灶台前:“完了,今日就只剩这一份食材,重做怕是不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

“是小姐自己不许人打断的……”

宁沅端着这已然糊了的糖醋排骨,敲开沈砚房门时,心下其实颇有几分忐忑。

却没曾想屋内热闹得很,不仅有他,明决和裴将军皆在,似是在议事。

她想起装在食盒里的那道黑炭排骨,自觉天助她也,眨眨眼睛道:“既然各位有事相商,那我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说罢,她心虚地瞥了眼沈砚。

见他丝毫没有想要留她的意思,便放宽了心,转身欲走。

谁料裴将军却主动开了口:“宁小姐留步。”

他探了探身子,望见宁沅手中拎着的食盒:“你是来送吃食的吗?”

“啊……是。”她艰难笑笑,“不过我瞧着诸位仿佛没这个心思,不若下次——”

“怎么会呢?”裴子星走上前来,颇为热情地接过她手中食盒,“我们在商议夜宴事宜,说得都有些饿了,你来得恰是时候。”

不消片刻,他手中便多了个雪白的瓷盘,盘子里装着乌黑的块状物,令他一时有些难以分辨,只似有若无地飘来些许香醋和糖浆混合着炭火的香气。

不过宁小姐出品,想必应当是不差。

他是个知分寸的人,知晓这菜是宁沅带来送给沈砚的,便把这瓷盘先搁在了他的面前。

“执玉,你不尝尝?”

宁沅偷偷瞟了沈砚一眼。

不知为何,他看上去有几分踌躇。

桌下,沈砚的手攥了攥衣袖。

面前这道菜,是昨日他让她做的。

为的便是今日在他们面前好生显摆一遭。

他先前便知这菜糊了,故而她想走,他也未曾拦着。

可如今,这菜却被裴子星强行摆在了自己面前。

他吃,那是折磨自己;不吃,倒显得他与宁沅有什么深仇大恨,很是违背自己的初衷。

终于,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他拿起了筷子。

牙齿刚触及排骨,他生生顿住了。

什么东西?

硬得像根木头。

旁人做菜色香味俱全,她是色香味一个没有。

“……如,如何?”宁沅瑟瑟问道。

沈砚面无表情地咬下去,舌尖颇为艰难地把肉骨分离开来,几乎是把这块木质的肉给生吞进肚。

“挺好的。”他不改容色,吐出一截干净的骨头。

“真,真的吗?”宁沅俨然有些意外,她指着盘子里的黑煤块,黑白分明的眸子灿若繁星,“你觉得……它……好吃?”

他微微颔首:“很是美味。”

只要他表现出很好吃的样子,蒙混过去,那他就赢了。

此后,宁沅只是给裴子星煮过粥,而她不光给他煮过粥,还烧过菜。

谁料这话倒是勾起了裴子星的兴趣:“宁小姐,我能尝一尝吗?”

“将军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

“不能。”

宁沅与沈砚异口同声道。

……真别尝。

他这次真的是为了裴子星好。

裴子星蹙起眉:“你昨日不让我喝粥也就罢了,毕竟未经宁小姐同意,怎么今儿她都同意了,你还这么小气。”

“你到底还拿不拿我当朋友了?”

谢谢,他就是把他当朋友,才不想看他食物中毒。

裴子星抢在他开口前头,二话不说拿起筷子。

刚尝一口,便愣住了。

旋即他一头栽在桌子上,把那块难以下咽的东西吐了出来。

他把盘子朝宁沅推去,哑声道:“宁小姐……你,你尝过没有?”

宁沅沉重地点了点头:“尝过,很是难吃。”

“不过今日后厨没多余的食材了,我就想着带过来试试,他若嫌弃,我就给倒了,没曾想……沈大人竟觉得不错。”

今日是倒了,昨日是喂猪。

可见这东西猪都不吃。

宁沅抿了抿唇:“既然各位大人尝过,那我便不叨扰了,先行告辞了。”

宁沅甫一拐出门,便对候在外面的揽星感慨道:“其实我觉得沈砚挺特别的。”

房内的沈砚忽然想起她那天说的话来——

“喜欢嘛……大抵就是我觉得你很特别,你也觉得我很特别。”

他不动声色地想,她果然更喜欢自己些。

揽星道:“小姐,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宁沅痛心道:“你说我的排骨很难吃,裴将军也觉得很难吃,且你俩都吐了出来。”

揽星轻轻抗议:“小姐,你其实自己也吐了。”

“可沈砚就吃下去了呀,他还夸我做得不错。”

揽星难得露出嫌弃的神色:“……那沈大人确实还挺特别的。”

门外的少女软语渐远,裴子星凑去沈砚面前,不可置信道:“执玉,你真的觉得那道菜好吃?”

“……嗯。”他轻轻应道。

为了展示他的特别,又特补了一句:“真的好吃。”

此后的日子,宁沅不知中了什么邪,整日烧一道菜带过来,一如既往有各式各样的糊法。

更为痛苦的是,她不再放下就走人。

反而坐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他吃干净才作罢。

这对沈砚而言,简直比他这么多年用过的刑罚都要残忍。

一连吃了数日,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好在终于捱到了出巡的最后一日。

过了今夜,明日便要返程回京。

临行前,陛下下旨在江畔宴请当地知府等一众官员,随行的亲眷亦在其列。

这样的席面素来无趣,唯有酒过三巡之后,裴子星与另一位将军的比剑让宁沅多看了几眼。

“小姐你瞧,裴将军就要胜了呢!”

宁沅晃着手中果酒,见他手中长剑若游龙划破长空,神色坚毅,剑气如虹,心中不由赞了句。

旋即一想,他真正心之所向大抵也不在酒席间为帝王舞剑取乐,而是长枪立马,破云斩天。

胜与不胜,应当也没那么紧要。

沈砚自开宴至今,便见宁沅始终沉寂着,一如既往地埋头自顾自地吃吃喝喝,骤然听见她的心声,*居然还是观裴子星舞剑。

这也便罢,她甚至还能懂得他心之所向。

沈砚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眸底有些不悦。

宁沅目不转睛看了许久,这才终于留意到了他的视线。

她转过眸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看她做什么?

看剑啊!

沈砚平静移开目光。

她胆子大了,如今都敢瞪他了。

这剑有什么好看的?

不如他半分。

白生一副好样貌,竟这般没眼光。

也不知她平日里的打扮都是谁挑的,比她自己有眼光多了。

待最后的剑招划过,胜负已分,尘埃落定,众人掌声如雷。

宁沅恰饱了腹,把那壶果酒添满,回身同揽星道:“小星星,咱们该溜了。”

她惯常会在无人留意她时离席,今次也不例外。

席上,陛下道:“沈卿的诗亦是一绝,如此良辰美景,不若赋诗一首助兴,哈哈哈……”

沈砚正要起身,却见有一道粉影先他一步站起,头也不回地往柳荫下走去。

沈砚原本舒展的眉眼微微蹙起。

……听见自己的名字就离席,她什么意思?

其实宁沅压根没留意陛下说了什么。

她只带着揽星,走去了江边的一处巨石后面,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小口小口喝着果酒。

比起出巡,她其实更不想回到那座似牢笼一般的府里。

想到日后又要仰人鼻息,她只觉得一阵心累。

“小姐,你少喝一些。”

揽星坐在她身旁,默默陪着她。

“没关系,这酒其实没什么酒味儿,同果汁没什么区别。”

她晃了晃已被她喝去一半的果酒。

“人人都说借酒浇愁,你小姐我如今就很愁,我都没去向男席那边要那更烈的酒,用这果汁浇一浇,也不成吗?”

宁沅不知道的是,这酒虽没什么酒味儿,可若猛地喝了太多,也是会上头的。

自开席至今,她已然喝了三壶。

然这果酒好就好在人上了头,却没什么表象,既不会脸红,也不会发热。

加之她酒品又好,不会耍酒疯,只觉得自己的眼皮似有千钧重。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认自己没上头后,终扛不住头晕,对身旁揽星道:“我有点困,且睡一会儿,你待会儿喊我啊。”

揽星赶忙站起来:“小姐,那我们回去罢……”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宁沅头一歪,靠在石头上睡着了。

宁沅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揽星誓要去蜀山习武,说待她学成归来,便可护她终生平安,她感动得痛哭流涕,亲自把揽星送去了登山口。

她每日在山下盼啊盼啊,终有一日,见一人影自山上缓缓走来。

待那人影走近,正是一袭白衣道袍,携剑归来的揽星。

她热泪盈眶,走上前去,与她抱了个满怀。

为表心中激动之情,她还友好地蹭了蹭脸颊。

江边的晚风仍有些寒凉。

待沈砚寻到宁沅时,常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侍女正抱着臂瑟瑟发抖,她的外衫正盖在宁沅身上。

而宁沅本人,正呼呼大睡着。

“沈大人……”

“她怎么睡在这儿了?”他淡声道。

“小姐说让我过会儿喊她,可我叫了她好几次都叫不醒,只自顾自地说梦话,我没法子,只好守在这儿等着。”

沈砚瞧了眼旁边的空酒壶,心下大抵明白三分,把小侍女的外衫还她后,弯身把宁沅打横抱了起来。

“我送她回去罢。”

“多谢大人。”小侍女感激地点点头。

沈砚刚迈出一步,宁沅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旋即软嫩的脸颊颇有些餍足地在他胸膛上来回蹭了几番。

沈砚霎时止步。

垂眼望去,见怀中美人乌发雪肤,长睫微垂,脸颊的软肉在他身前微微压出圆润饱满的弧度,唇角分明噙着纯澈的笑,却总有几分勾人的娇媚。

……很怪异的感觉。

像是在……撒娇。

他很快把稍乱的呼吸调整平稳。

刚走出几步,却听她道:“怎么变硬了?”

……

她怎么知道。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打破了沈砚艰难维持的平静。

仿若秘密被人窥探,他觉得自己抱了个烫手山芋,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梦里,宁沅打量着揽星颇为平坦的身前,觉得她此行定没少吃苦。

“你快给我摸摸。”她心疼道。

紧接着,一只纤柔莹白的爪子便攀上了他的胸膛。

男子的耳廓已然红了个透彻。

几番隐忍,他终于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阖着眼道:“把你的爪子拿开。”

怀中的少女顿了顿:“摸一摸怎么了?你何时这么小气了?小星星。”

她俩自幼相依为命,情同姐妹,最开始抽条发育的时候,可都是一点一点看着对方长大的。

“摸都不知道摸过几回了。”

沈砚霎时如被人从头到脚泼了盆冰水。

他绷着唇角,眸中微愠。

若不是他人善,他真的很想把怀里的女人给丢出去。

她占的明明是他的便宜,嘴里却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还叫得如此亲昵?

小星星?

她现下这般对自己,那她在梦中正与他做什么?!

第25章撒娇

沈砚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居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是天之骄子,京中仰慕他的小姐能从宫门前排去城门口。

而他的未婚妻,现下却在他的怀中,与旁人相会梦中,口中轻喃着特殊的爱称,垂涎着其他男人的胸膛!

说不定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搁在他身前的爪子仍旧没拿下来。

沈砚由红脸抱她,变成了冷脸抱她。

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阔步向前。

待他把她送回房间,定要叫一碗醒酒汤,好好问问她究竟梦见了什么。

梦里,宁沅瞧着瘦了不少的揽星,越瞧越是心疼,她轻轻捏了捏,连带着语气都放得更软了些。

“我觉得你变小太多了,我还是喜欢你从前那般。”

“回头我给你多补补。”

说罢,她终于垂下了手。

沈砚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听见了什么?

她说她的“小星星”变小了太多?

可她如今捏的分明是自己。

……不就是嫌他胸肌不若裴子星大吗?

他又不是武将,练那么大做什么?

再说了,他也不小吧?

她还说喜欢他从前那般。

看来裴子星入她的梦中,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沈砚只觉得心中有一团邪火无处可泄,心烦意乱间,抱着她的手便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直至五指被温软充盈,他倏然想起他从前的那个梦来。

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手感。

原本烦躁的心跳稍有些加速,喉结不动声色一滚。

却听怀中的女子娇笑道:“小星星,你大胆,你居然敢挠我痒痒!”

……

沈砚猛地把宁沅倒转过来,干脆扛在了肩上。

再这么下去,如若宁沅在梦中与裴子星做了什么逾矩之事,怕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揽星在一旁风中凌乱,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现在转身投江,一辈子不要上来。

这下好了,小姐私下里其实很不着调一事怕是瞒不住了!

沈大人定又要嫌弃她不够端庄。

她悄悄抬眼瞥向沈砚,却见他那一贯无波无澜的清俊面容上已染了怒气,眸中冻若寒冰。

看看,看看,小姐先前给沈大人气得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如今竟又红了。

她得为小姐做点什么,挽救一下她残存的形象。

她抿了抿唇,低低开口:“沈大人,你别误会,小姐平日里甚少如此。”

“甚少?”沈砚冷笑一声。

甚少一词,大抵不止一次,却也不超十回。

可他已然觉得很多了。

他只做过一回这样的梦,便羞愤无比,并且决定履行婚约。

她一个闺阁女子,若梦见他也便罢了。

怎么能和陌生男子在梦中这般不知羞。

“她可每回都唤什么‘小星星’?”

揽星赶忙点头:“是啊,小姐私下里一贯这样称呼,故而睡梦中也不曾更改,还望沈大人莫要见怪……”

呵,平日里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一口一个裴将军地唤着。

合着私下里一贯称他作“小星星”。

沈砚顿了顿。

“那你家小姐素日里如何称呼我的?”

“这……这……”

小姐素日里对沈大人的称呼千奇百怪。

什么晦气东西,什么死装兄,什么冰块脸……

哪一样也不好往外说啊。

“小姐对您素来恭敬,每每谈起,都称您为沈大人。”

呵,她叫他怎么就这般生分,不曾唤他“小砚砚”?

明明他们认识得更早才是吧?

“她这样叫多久了?”

“啊……也就……也就十三十四年吧,具体的奴婢也记不得了。”

她两岁便被夫人挑来小姐身边了。

十三十四年。

很好。

裴子星比他要年长些。

十三年前,恰是他在先帝狩猎之时,以七岁之躯,一箭穿破三盏浮灯,自此声名大噪。

……那时她不过是个奶娃娃,便对他如此印象深刻了吗?

沈砚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气闷,烦躁,怒火中烧。

回到宁沅房间,他刚把她撂在床上,一路跟来的小侍女道:“奴婢去给小姐煮醒酒汤!”

说罢,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沈砚心下知晓此刻他该离开这儿,可一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他鬼使神差地走回榻前,凝着榻上熟睡的少女。

青丝散落满枕,不知是醺醉还是得意的笑容弯在唇边,眼下挂着浅淡酡红。

清纯之中添了些许让人想要亲近的媚态。

或是昏暖烛火作祟,他莫名觉得她像一只故意把肚皮翻给他瞧的小猫,令他想要去触碰。

待回过神时,他的手指已然探至她脸旁。

甚至只要再往前那么一点点,便能触碰到这份近在咫尺的柔软。

眸光微黯。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蜷起了手指。

他不能在她不省人事之时无端这样做。

他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开始破天荒地反思自己。

他自知他并不重色,尤其觉得夫妻之间不应只耽于欲望,当以相互扶持为重。

可宁沅似乎是个例外。

他初次见她,知晓面前这个软柿子般任人拿捏的女孩,便是与他指腹为婚的宁沅。

他不喜欢她的怯懦性子,也不喜欢她的拘谨举止。

可自此以后,他便总是会若有若无地留意她。

但他明白,她决不是他想娶的夫人。

她不够深谋远虑,不够沉稳端庄。

所以,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不愿耽搁她日后的前程。

后来意外频生,他觉得她或许还能成长,若得他栽培指导,日后也未必不能变成他期许的模样。

但上回,她被她那继母陷害沉塘,他不得已亲自抱了她一回,水中的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他忽然很想为她撑腰。

撑一片可以任她自由的天地。

自那以后,他便时常会眷恋起那时怀中的柔软。

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存有私心,故而今夜席后,才毫不避讳地抱她回来。

否则依着他从前的性子,当是该喊几个小厮把她用轿辇给抬回去才是。

他这是怎么了?

他确信他依然不喜欢怯懦性子的人,可他确实会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

想见到,想触碰。

他不该这样的。

思虑之间,宁沅身边的小侍女端着醒酒汤回来,恭谨道:“奴婢已经把这醒酒汤吹至稍温了,刚好能喂小姐喝下,沈大人,您且换个地方闲坐片刻。”

沈砚转念一想,朝她伸出掌心。

“我来喂她罢。”

揽星有些意外,旋即欣喜地把醒酒汤放在了沈砚手里。

“沈大人放心,我定会在外面好好守着的!”

沈砚颔首,用汤匙搅弄着碗里的药,心下想,虽然宁沅整日念着裴子星,但她的女使……似乎更盼着他与她好。

她听他想主动照顾宁沅,眼底的开心不是装的。

着实比宁沅自己有眼光。

有这样的人陪在这个笨蛋身边,他很放心。

沈砚搅弄片刻,再度看向安睡在榻上的宁沅。

而后紧抿着唇,抬手捏住了她的脸颊。

修长的手指有些紧张地颤,稍稍用力,便轻而易举地陷入了少女两颊的软肉之中,迫得她的唇瓣微微张开。

仿若掌握着一片任他揉捏的云朵。

沈砚眼底噙上一缕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自觉对她的形容甚是贴切。

不得不承认,他的柿子姑娘,真的很好捏。

他把一平勺醒酒汤给倒了进去。

睡梦中,正与揽星吃着团圆饭的宁沅骤然被汤呛到,猛烈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只看见自己的面前似乎坐着沈砚,脸颊还有些莫名地酸胀。

……他在干什么?

她把手往脸颊摸去,不偏不倚地摸到了他微微带着寒凉的手背。

宁沅的记忆尚留存在那块睡着前倚靠着的大石头,更何况,沈砚从不会主动碰她。

甚至男子此刻也没有躲闪的意思。

“沈砚?”她试着轻唤一声,“真奇怪,我怎么会梦到你呢?”

宁沅本以为面前的男子不会理会她,谁料他竟冷不丁地开口道:“梦见我很奇怪?那你喊小星星的时候,怎么不觉奇怪呢?”

种种反常令她确信自己只是换了个梦境。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宁沅不解。

先前咳出来的汤沾在唇瓣上,随着唇瓣开合,转眼间便变得有些黏黏糊糊。

宁沅只觉得自己很是疲累,懒得动弹。

所幸这是在梦中,宁沅蹙着眉,差使眼前人道:“你捏着我的脸干嘛,还不快给我擦擦。”

她抬手指着唇瓣,扬了扬下巴。

“你让我……服侍你擦嘴?”男子眸中有些意外。

她还真是不客气。

“对呀。”少女眨眨眼睛,往常清凌凌的眸子显得有些迷离,“我身上酸得很,好像被人晃散架了一般,实在没力气起床。”

沈砚默不作声地垂眸看她。

心下思量着她究竟是因自己扛酸的,还是在梦中累的。

少女回视他片刻,见他不语,小心从颊边扒下他的手,握在掌心中轻晃了晃。

“求求你了。”

她的音色本就清丽,此时更是沾了颇为婉转的尾调,加之那双拉着他轻晃的温软小手——

沈砚怔了一瞬,微微蹙起眉宇,耳廓渐渐泛红。

他在男女相处一事上本就无甚经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大抵是在撒娇。

现下的宁沅与平日简直截然不同。

他一时有些分辨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哪个又是刻意伪装。

他唇角绷直,迅速抽出手来,起身丢给她一方帕子,旋即把醒酒汤递至她面前。

“你先把它喝了,喝完自己擦。”

语调平静无波,他微垂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

宁沅觉得梦里的沈砚比现实要好玩得多。

平日里,他总是冷静从容,云淡风轻地道出些刻薄之语,如今身在梦中,他似乎变得纯情起来,还会因自己的言行而害羞。

她忽然很是好奇如今的沈砚究竟能害羞到何种地步。

她摇摇头,目不转睛地凝着他,春水般的眸子里含着可怜巴巴的请求:“那你亲手喂我好不好?”

……她怎么又开始撒娇了?

沈砚只觉得室内的甜香似乎浓郁起来。

她在梦里素来这么会勾人吗?

想起她先前的梦话,他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

其实,他大可以拆穿她,告诉她现下已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可待他望向那张昳丽娇俏的容颜,却又生出些许拖延的心思。

再等等吧。

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再说,他本就答应了那小侍女要亲自喂她喝药不是吗?

全当她没醒好了。

沈砚在心中说服自己后,掀袍落座,淡声道:“你自己坐起来。”

宁沅见他有退让之意,自然也知道见好就收,赶忙在腰后垫了只枕头,笑意盈盈地坐起身来。

“谢谢沈砚哥哥!”

她故意把声音掐得极软。

沈砚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汤匙与碗壁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响。

宁沅不知他究竟是觉得恶心还是羞涩。

但无论他是哪一种心情,能撕破从容者的冷静面具,总会令她感到一丝不可言说的快乐。

她现在的心情简直好极了。

她不得不承认,比起光明正大地挑衅,她更喜欢这种暗戳戳地方式。

就比如她总喜欢在《记仇笔录》里勾勾画画一般,任凭她脑海中如何阴暗爬行,在她搁笔的一瞬间,只要心中畅快了,报复便结束了。

人前,她还是那个安静温柔的大小姐。

她没有真正可以倚仗的靠山,故而现实里的很多事情她不得不忍气吞声,万事都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但梦中不同,她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沈砚一勺一勺往她口中喂干净了这碗汤。

他刚放下瓷碗,她便把那帕子塞回了他手中,而后可怜兮兮昂首,指了指自己的唇瓣。

无声胜有声。

唇瓣沾染着水汽,与那天他覆唇渡气时的盈润饱满如出一辙。

他眸光沉沉。

心中仿佛有一股疯狂的念头呼之欲出。

他忽而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弯身凑近她。

“你就不怕我吗?”

“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堪称冒犯之事?”

比如……就这般顺水推舟地含住她的唇瓣。

只消他再稍稍垂首。

四目相对。

宁沅被迫仰首看着他,目光坦然至极,任凭他的气息洒落在她的唇瓣上。

“不怕呀。”

语调轻软,带着绵绵尾音。

她睫羽卷翘,望向他时一眨一眨,带出一种近乎于天然的信任。

反正是在梦中,除却她,无人知晓。

不论她是在梦里登基,还是在梦里死亡,哪怕就算她现在就地和沈砚进行一场旖旎春梦,醒来也仍是国公府家的倒霉蛋子。

沈砚凝着面前这张纯稚容颜,又听着她那和这张脸流露出的气质全然不同的无耻心声,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念头比之她来简直毫无威慑。

他心中挣扎许久,自幼受到的君子礼教让他在此刻松了手。

终是败得彻底。

她以为是在梦中,尚能肆无忌惮。

可他清醒无比。

他不能趁她之危。

今夜的一切似乎有些失控。

他就不该在她的房间多留这些时日,还骗她如今是在做梦。

他的话还未来得及问,却任由一切发展到如今地步。

待给她擦完嘴巴,他即刻便走。

沈砚的拇指隔着帕子落在她软嫩的唇瓣上,不再去看她,任凭洁白的帕子摸索着在她唇瓣辗转过几遍,便匆忙丢下来,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她的身前。

“我走了,你好生休息吧。”

他这是在梦里……气急败坏了?

宁沅有些意外。

那更不能这般轻易地放他走了。

“沈砚哥哥。”她开口留他。

“……你别这样喊我。”

“哦,好吧。”她轻轻应下。

沈砚没想到她答应地这般爽利,心下一时有些懊恼。

“执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