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第二更鼓几乎没有停顿地响起来。
温朔说:“走吧,该去燃长明灯了。”
温朔说完,朝沈黛伸出手来。沈黛把嘴巴拱起来活像是只鸡屁股,还扭来扭去表达不满,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抓住温朔的手,随温朔一起离开屋子。
温朔和沈黛经过藏书楼前的小径和门洞,拐进有荷花池的院子。巍巍高墙将书楼和水榭隔在遥遥相望的两端。墙是用巨石砌起来的,又高又厚又坚硬,在书院里算是独树一帜。
温朔拉着沈黛穿过那堵墙的时候,解释说:“石墙可以防火。”说完这句话,书院最西面亮堂堂的水榭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三更鼓响起,一洼荷塘边站满了眉心点朱砂戴冠的一众了了书院的学子。
沈黛遥望荷花池。
那池塘里的荷叶早已枯萎残败,像是骨瘦如柴的耄耋老人,一根根、一片片从水面戳出来,任凭清风、明月、雨雾、霜雪轻轻侍弄。池上有九曲十八弯的石桥,从池塘里“长出”一座座极为华丽的石台灯,石灯簇拥着石桥。池塘尽头是一面面墙,正东面的墙上开了个水门洞,水从门洞潺潺流出,不知流向何方。
沈黛一露面,甲班的好奇少年邱默就抬起手,朝沈黛打招呼:“刘天回,结束了别走。有好事!”
屈夫子带领众教习上前,向温朔行礼。温朔搀扶屈夫子,只让夫子下弯的身体行到一半。温朔反过来行礼。一番“客套”后,屈夫子将手中捧着的一支比拳头还粗的蜡烛交给温朔,“请星君点燃南箕北斗灯塔。”
温朔接过屈夫子手中的蜡烛,缓步走上石桥。在一众教习的注视下,沈黛死死盯住温朔的后背,犹豫自己要不要跟上去。会不会被当成是跟屁虫,脸皮厚?
温朔的后背仿佛长了眼睛,嗓音幽幽传来:“可以跟过来。”
沈黛赶紧麻利地跑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第一座石灯塔。
沈黛好奇地打量起石灯塔。
石塔由塔基、塔身和塔刹组成,平面为八角形。两层塔基雕有瑞兽伎乐。塔身部分为仿木结构,四面雕门、棂窗。塔檐略有翘起,上承山花蕉叶。塔刹为宝珠式。上层壶门隔柱上刻有一行长字。
沈黛想问这塔上刻着什么字,又不敢问。
他心下感慨,真是一座华丽到令人称奇的蜡烛台。
“蜀人好观星。敬畏星相如敬畏神明。每一年,小师妹都会在这里造一座石灯塔。已经十四座了。正好布成南箕北斗和天狼星的星轨。”温朔垂下蜡烛头,点燃塔中的灯油,“这上面写的是,大荒历九年清院士曹苍葭于此书院造长明灯台一所。”
“曹苍葭?”沈黛咀嚼这个陌生的名字。隐隐有猜测指的是曹云。
温朔抬起蜡烛,继续往前走,“那是女子小字。只有亲人之间才可以唤女眷小字。”他顿了顿,仿佛觉得没说清楚,又不甚放心地补了一句,“我们不可以。”
沈黛“嗯”了一声。
沈黛看着温朔点燃那一座座象征天上星辰的灯塔,点到最后一座,温朔转过来,把蜡烛横在空中,做出要沈黛接的样子,“最后一座灯塔代表天狼星。天狼星是天空中最亮的一颗星。你想自己点亮它吗?”
我?
你看!你看!你看!你看!
偏心果然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说什么只有那么一次!
脸皮可真够厚的!
我信你个鬼!
你这个道盟星君坏得很!
沈黛没好气地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教习们都看着,我不敢。”
温朔说了个“好”字,转身,自己点燃最后一座石灯塔。
十七座石灯灯火通明,共同闪烁,围成天上星轨的样子,将一洼荷花池照得犹如白昼。池下千条锦鲤翻身甩尾,它们并不怕人,身上的鳞片因灯火而发出耀眼的光泽。
温朔拉着沈黛踏光而来。
温朔不时提醒沈黛:“桥面很窄,小心脚下,不要摔倒。”
在踏上岸边前,沈黛问:“书祭日不是不让起火吗?现在算什么?宅子里的大老爷可以放火,不许柴房里的厨子烧柴。一点都不公平。”
温朔道:“世俗里,女子烛下绣花。世俗外,学子烛下苦读。烛火不是火,是驱散黑暗的明灯。虽然或多或少有春秋笔法之嫌,但书祭日,不能让学子们在一片昏暗里迷失方向,总要有光。有光的地方才是前路。”
沈黛肚子咕咕叫,嘴上嘀咕叫:“先把黑的说成白的,再把白的说成黑的,不管怎么样,理都在你们这里。读书人的脸皮比城墙厚,舌头拐来拐去都可以打结了。”
温朔黑眸垂下来,嘴角微微上翘,“你自己也是真真正正拜了老师的读书人啊。”
沈黛语塞。
沈黛发现了,温朔虽然话不多,但真要是和人诡辩起来,绝对没人能说得过他。这样的人肚子里墨水多,一件事正过来可以说得头头是道,反过来,又可以引经据典,彻底推翻刚才的言论。问就是一件事具有两面性,怎么说来着——哦,是双刃剑。他说过的。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