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翊川的军装着实亮眼,银甲覆身,通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白袍在疾风中舞动翻飞,散发着狂狷之气,上面沾染殷红的鲜血,如盛开的曼珠沙华接引着忘川彼岸的亡灵。
谢凌安微微哂笑,将军们素来钟爱一席黑甲奔赴战场,即使遍体鳞伤浑身染血也看不出来;严翊川倒偏偏反其道而行,那殷红绵延的血印,倒像是他引以为傲的血色徽章,急不可耐地向天下昭示着他的凌云壮志与震慑四方的魄力。
谢凌安迷了眼,旋即认出了严翊川右手拿着的是他的豁天弓,豁天弓在雨中丝毫不掩其凛凛威风,方才那一箭便是它送给东寨的见面礼。
拭骨刃凌厉的剑气在严翊川手中流转,马蹄踏过被撞倒在地的躯体,在土楼内疾驰。在城门洞开、马蹄声响起的一刹那,土楼内的西疆军都迅速心照不宣地退至一旁,将土匪留在中心的空地上。
严翊川身后的骑兵列阵在土楼内横冲直撞,冲锋之势排山倒海,气势宏大。将士与马匹均身披重甲,纵横疾驰,如入无人之境,地上的土匪根本挡不住。见眼前高大的马匹气势汹汹地压迫而来,土匪们纷纷惊慌失措,来不及避开,便已经被坚硬的铁蹄踩在身下,陷进潮湿的泥泞中,血肉模糊。
赤利也兴奋而狂躁地奔跑着,与土匪养的恶犬厮杀起来,不一会儿便大获全胜地回来,身上没挂几处彩。
地面上乌泱泱的土匪迅速被滚滚骑兵冲散、溃败,严翊川奔至土楼下,倏地勒住了马缰,惊弦霜骓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严翊川抬眸,目光正对上楼上的谢凌安,却觉得那张英俊的面庞格外地惨白无色。严翊川寒潭一般的眼眸在一片喧嚣中显得深沉无比,眼波闪动间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绪,似有魂牵梦萦的挂念,似有牵肠挂肚的担忧,又似有劫后余生的心惊,还有难以名状的愧疚。。。。。。
“对不住,我来晚了。”严翊川心道。
四目相对,无言的情绪在雨丝间游走,天地喧嚣间一切语言都显得多余。
严翊川将手臂奋力一甩,手中的豁天弓似流光迎着簌簌而落的雨点逆势而上,堪堪落在谢凌安眼前。谢凌安挣脱铁链,伸手在雨幕中一捞,一把接过豁天弓。
“回到属于你们的地方去。”严翊川心道。
谢凌安收了秋霜剑,将豁天弓紧紧握在手中。“咔”的一声,钉在壮汉肩甲里的长箭被谢凌安拔了出来,除了被鲜血染红,箭头几乎完好无损。
谢凌安引弓,左手鲜血顺着指缝流向弯弓,沿着虎骨浸染开来。冷箭扣在弓身上,蓄势待发。他抿着唇,手臂上肌肉紧绷,青筋暴起,心提到嗓子眼。然而,却没人注意到他薄唇微颤,额前冷汗氤氲,面色惨白,极力忍耐着什么。
历时太久的战斗与极端恶劣的天气,让谢凌安腰间的疼痛爆发到了极点。他用劲全身力气挺直腰板,将目光凝于一点,尽量不去留意腰间炸裂似的疼痛,尽力不让腰间的虚力影响他发力。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此箭不中,他是否还有腰力支撑他发出第二箭。
谢凌安倏地回眸,双瞳漆黑如夜,腾起一道凛然的杀气,如冷电般射向对面的房间。与此同时,他蓦然调转弓箭对着的方向,直直对着对面的房间。对面房中伫立的大当家神色一变,慌忙合上门,似乎想用这扇木门守住最后的生机。
电光火石之间,谢凌安目光一凛,弓弦震颤如裂帛声响,一抹掠影在指尖极速蹿出去。利箭在雨幕中裹着冷冽的寒气,划出一道跨越南北两端的完美弧线,直刺向正在关上的那扇门。“啪”的一声,对面的门板在最后一刻仓皇合上,屋内的人只以为保住了姓名微松一口气。
下一瞬,只听“咣”的一声响,箭头重重撞进门板,埋没不见。一时间,引弓人、门板、利箭齐齐定住,静止不动。屋内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而惊恐的女声,大当家自以为逃过一劫的邪笑僵在脸上,腹中深深扎进一支不知何时从门板里穿出来的冷箭,鲜血从肥大的肚腩上迅疾晕染开。他的身体如一滩烂泥无力地软在门板上,软趴趴地坠了下去。
门外箭尾随着门内身体的倒下晃动,又更深没入了一截。谢凌安眯了眼,又听那惊恐不已、久久不停歇的女声混杂在风雨声中传来,心道:“成了!”
谢凌安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毫无血色的脸上似乎一瞬间浮上一层薄薄的笑意,旋即因无力消失了。腰上的疼痛一瞬间似开闸泄洪般爆发而来,似有千百枚铁钉齐齐被一点点敲打着钉进他的脊骨,磨碎他的血肉。
第43章拔针
疲惫感霎时涌上大脑,占据了所有思索的空间。他不想再用任何一丝余力强撑下去,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他想躺下,他想倒下。。。。。。
一瞬间,天旋地转。耳畔的声响迅疾变得模糊,喊杀声愈来愈远。他撑不开眼皮,挺不起腰,双腿疲软无力。刹那间,他向后跌去。
他跌进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失去了意识。
蒲阳县知县府邸。
屋内烟雾氤氲,朦朦胧胧,夹杂着药味的熏香沁人心脾。谢凌安半解衣裳趴在榻上,背上密密麻麻插满银针。严翊川坐在塌边,自从土楼上抱下谢凌安起,他便一步也没离开过。针灸开始后,他担心万一谢凌安中途醒来不知背上正扎着针,胡乱的动作会不慎伤了自己,便寸步不离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