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姜且 佚名 4926 字 5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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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等到沈确回答。

只听见太后沉声威胁道。

「皇帝……」

我看着沈确默不作答的模样气得发笑。

绘魂阁如今成了如此狼藉模样,定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才让师傅不得不抛下自己经营半辈子的心血离开。

「皇上,这是我生长的地方。」

「也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地方。」

「我还记得那时你隔着人群,遥遥指向了我,将我带了出去。」

我缓步走向沈确。

他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弓。

没了阻碍,我清晰地看见他动情的眸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的时间永远停留在那时……」

沈确轻唤着我的名字,想要将我扯到他身侧。

「阿且,听话……」

我趁着他出神的功夫,掏出腰间的匕首便将沈确挟住。

手里的短刃卡在沈确脖颈处,转身冲着太后厉声道。

「给我备马,放我走!」

沈确始终没有挣扎。

他由起初的惊吓气愤,渐渐变成无尽的悲伤。

最后脱力靠在我身上喃喃道。

「阿且,你何必呢……」

「明明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便能保你安稳。」

「你就这么想逃离我的身边吗?」

「沈确,在你的身边每分每秒,对我都无异于堕入阿鼻地狱。」

「你放我走吧。」

15

我在巷中骑马奔跑。

一声厉喝,没有马鞭,只有用手拍马。

用了多大的力我不清楚,只觉得手掌都拍得麻木了。

麻木了好。

我只想下一刻,下一刻就能到达北山。

谢珩一定在那,他一定知道师傅的下落。

谢珩此时就如我心底唯一的光亮,我只有朝着他不住地奔跑,才能找到自救之法。

然而,路程只跑到了一半。

身后远远便同样响起了狂奔的马蹄声。

我抽空往回望了一眼,旋即正了正身更加用力地拍马飞奔。

沈确追了上来。

余光瞥向身后的沈确,正抿唇抬手对准了我的后背。

手里赫然拿着一柄弓和一支白羽箭。

他口齿冰冷至极,溢出了几个字:

「姜且,是你自找的。」

随之手指一松,利箭离弦,直奔我而来。

我只听见破空之声传来,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回头。

冷不防半边肩膀像是痛没了一般,垂眼之际只见一支箭深深地穿透了我的肩膀。

霎时浑身力道骤失,连马也骑不稳。

我挣扎了几下。

最终还是不可控制地从马上摔落,滚到了路边,昏迷不醒。

16

我运气差的可怜,还未跑出京城,便被人家抓了回去。

在昏暗的屋子里,我也没了时间的概念,整日混混沌沌地昏睡。

半截的箭矢还折在我肩膀处。

如今发炎化脓,一动便火辣辣的疼。

沈确随几名狱卒来过一次。

我那时正如腐败的尸体般被悬吊在一处,头狠狠地坠着。

一名狱卒衔起鞭子便抽在我身上。

第一鞭,第二鞭,第三鞭。

一道血红色的深深长长的鞭痕从我的脖子蔓延到腰腹,顿时就是皮开肉绽。

我才堪堪抬起头,看清了沈确正立在屋子离我最远的一角。

也不知道是害怕见到我如今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还是生怕我身上的血污溅到他身上。

「姜且,你可认罪?」

见我不回沈确的话。

狱卒又一瓢水泼在我身上。

那水里似乎泡了盐,浇在我浑身的伤口上钻心的疼。

「我认罪。」

我好像看到沈确终于松了口气,摆了摆手将狱卒遣了出去。

「但我不悔。」

「沈确,我确实不悔。」

沈确走近了我,沉默着和我对望。

「阿且,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模样。」

「我本以为你能理解我。」

我被他自恃无辜的样子激得浑身颤抖。

「沈确,你太过自以为是。」

「你要我理解你什么?」

「理解你为了稳固的地位,就要将我们这些知道你所有腌臜事儿的人除之后快吗?」

沈确显然没有想到我自始至终都清楚地看着他作秀。

「太后如今将你视为眼中钉。」

「我不这样做,便保不住你。」

他颓废地靠在我旁边的墙上,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绘魂阁从建成开始,便是为皇室服务的。

我们是代代帝王手中杀人的刃,也是他们避死的盾。

到最后功成名就的是他们,我们成了他们皇位下无数白骨之一。

「所以你所谓的为了我,便是将我蒙在鼓里,等到我失了一切……」

我嗓子发哑,几乎说不出话。

「你再自诩我为我悲惨人生中的唯一倚靠,叫我一辈子离不开你是吗?」

「沈确,我以为你足够了解我。」

「就像我了解你所有的把戏一样。」

沈确突然暴起逼到我眼前。

「姜且,你什么都不懂。」

「我确实是伤害了你,但这如今的一切,我都不悔。」

可怜沈确见我如今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还不肯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

「你体会过被人踩在脚下同野狗讨食的滋味吗?」

「你知道我如今虽贵为天帝,我仍要处处受制于太后,看她眼色处事的滋味吗?」

「你懂我只得任她支配,不敢爱我所爱的滋味吗?」

他猩红着一双眼睛冲我发狠地说道。

如今看他唾沫横飞的模样属实丑陋无比。

「沈确,你就是个孬种。」

17

沈确再没来过。

那之后我仿佛一个濒死的鱼般,被丢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自生自灭。

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甚至有几次再醒来时望着周围都要愣怔好一会,才知道如今自己身在何处。

昏昏暗暗之间,我看到窗口翻进来一个人影。

一袭鲜艳的红衣,是谢珩。

他的视线从我狼狈的脸滑下,落在我肩膀的箭伤,最后停在我身上数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小霸王,你不是很能吗?」

「我不过离你了几月,你就将自己搞成这幅惨样子。」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屋子里被放大了数倍。

这回我再没力气同他对呛。

谢珩慢慢地伸手勾住了我的小指,轻轻摩挲着。

我被他的动作激得周身一颤。

而后,不住的暖流好似从我们交叠的指间传来。

一时间我的眼框涨的发酸。

「姜且,你就是仗着我心疼你。」

「你明明都和别的男人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如此昏暗的中,我仍能看清谢珩的眼睛。

他眼底分明是浓浓的悲伤。

「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我不敢相信现在会是什么局面。」

「沈确他这次是下狠狠心要将我们除之后快。」

谢珩看着我顿了顿,终是将嘴里的话说了出口。

「这么多年我从没朝你求过什么。」

「这次……你能不能跟我走?」

谢珩不敢看我的眼睛,候了我半晌才听到我沉闷的应声。

他才惊喜地朝我看去,才发现我脸上的血污早早和眼泪混在了一起。

临走前谢珩塞入我手中一颗药丸。

「师傅说他老人家如今好得很,不用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操心。」

「等你回去,他肯定是要好好收拾你一顿。」

「我三天之后来接你。」

「别再把自己弄伤了……胆大包天的死丫头。」

18

再次有意识时只听到泠月在一旁的哭喊吵闹声。

谢珩给我的是师傅秘制的闭气丸,三日之内,服用者只保有自身意识,毫无生命体征。

人一旦失去了视觉,听觉便变得格外灵敏。

我听到沈确故作镇定的嗓音中带了丝丝缕缕的哽咽。

「儿子既已缴了绘魂阁,也同姜且恩断义绝,您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她是你一生的劫,我若不除她,你必定受困终身。」

「所以你便故意拦着儿子安排的人给她医治!」

「是,是我做的。」

「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我一手扶持的,我自然不能看着你被一个女人祸害。」

「若没有姜且,儿子早早死便在某个无人问津的巷子里了。」

「帝王家,总归是有舍才有得。」

「皇上你只需要记得,哀家永远都是为你着想。」

「我从来都是你的傀儡……」

我听到太后的声音传来。

她面上永远噙着温润的笑,可说出的话永远是锋利的,像一尊染血的玉菩萨。

「皇上,求您,让奴婢将姑娘带回去吧。」

「万事讲究落叶归根,姑娘她在外漂泊数载,末了就让她魂归故里吧。」

我感受到沈确吻一遍遍地落在我的额头。

「阿且,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九死一生的日子,你怎会如此便倒下了。」

「你腰间不是藏着匕首吗?」

「拿出来,照着我的脖子,捅下去。」

我比谁都更想让他死。

今日我若杀了他,我也活不成。

而且该死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19

再踏上北山时,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北山的最顶端可以看到远处的紫禁城顶。

我很难想象。

就是这里,困住了我的五年。

「姑娘,门口捡到了一只兔子,我瞧着像当时宫里那只……」

泠月顾及我的情绪,紧得咽回了后面的话。

我知道沈确早早识破我假死的事。

但他没有拆穿我。

我死后沈确摆明了同太后闹不合。

导致将假死的我拖出城的那天,其实药效过了好久。

泠月受谢珩所托,三日之内必要将我带走,否则就有败露的风险。

所以她早早便围在我身边,不让任何人靠近。

沈确失了太后的扶持,被一众得了授意的朝臣扰得苦不堪言。

将将在我临出宫前拦下了车,挥退了泠月,嚷着要再见我一面。

他兀自打开我的木棺,将一个物件系在了我的裙边。

「阿且,我答应过要送你顶好的玉佩。」

「如今这对玉,你持龙,我佩凤。」

「省得日后去到下面,我找不见你。」

我听到沈确隐忍的抽泣声。

他慢慢地附到了我的身上,想再环抱我一下。

自他到我身边起,我便试着闭气,让自己呼吸地不那么明显。

如今他的突然靠近,让我不禁浑身一颤。

登时心里警铃大作。

沈确生生停下了动作。

我能感受到他火热的视线悬在我上空。

半晌慢慢地开口。

「阿且,是我对不住你。」

「如今我大势已去,在这宫中也再难护你周全。」

「那便,如你所愿。」

20

「姜且!」

谢珩自我回来便如炸毛的狐狸般日日看管着我。

「老头都坐好了,就等你开饭呢!」

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我身边。

「瞧哥哥今日给你带了些什么。」

「我猜是酒糟汤圆。」

「不对。」

「那就是,城北的鲜花饼。」

「也不对……」

「那是什么?」

我假装着没看到他手上油纸边缘沁出的微微油渍。

「是桃酥!」

谢珩献宝般地将一块块金灿灿的桃酥递到我嘴边。

「快尝尝,我生怕冷了,揣在怀里带回来的。」

「若叫那老头子看到了,指定又连偷带抢得给我拿走。」

我只看着谢珩笑。

他看着我发懵。

「笑什么?就这么好满足……」

「臭小子,你又在阿且面前嘀嘀咕咕什么?」

一个拄拐老者慢悠悠地走到谢珩身后。

抬起拐便向着谢珩招呼过去。

谢珩被打得满院子乱窜。

「啊,师傅,我错了。」

「都赖姜且那个小白眼狼……」

我同泠月对视,笑得前仰后合。

如今在师傅和谢珩面前,我格外地依赖他们。

他们不知晓我经历的周遭,也从不提及我这些年的苦甜。

只会用笨拙的方式逗弄我,让我感受到他们的爱。

我突然想起刚同谢珩握手言和那天。

他偷了师傅的一壶酒,带我爬上了屋顶。

「姜且,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彼时我还没有遇到沈确。

我的日子还是照常的风平浪静。

「我是个没什么理想的人。」

「只想我身边的人一直在。」

……

我很庆幸。

历尽千帆归来,我仍是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