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悦悦身子弱,你身上携带的那些病毒,要是传染她就不好了。”
“既然你们这么担心,干嘛还要让我来陪护?”我脸色寒下来,觉得很不可理喻。
妈妈伸手,隔着被套狠狠在我手臂上掐了一把,“你还有脸说,当然是因为悦悦懂事!她担心我和你爸的身子吃不消,请护工也是浪费钱,这才提出让你来照顾。”
“该你表现的时候,机灵点。”
“你洗澡、上厕所就去公用卫生间,悦悦的马桶每天我都会消毒,你别把你的脏东西粘上去,懂么?”
妈妈看着我,仿佛在看什么棘手的病毒。
她连掩饰一下都不愿意。
接触我都得隔着床单。
兴许是担心,爸爸犹豫着问:“简丹,你那病,好全了没?都这么多年了,应该……没有传染性了吧?”
我冷笑一声,不是可笑这些年爸妈对我头一回的关心竟然是害怕我将病过给赵悦,是可笑过去这么多年,他们连我当初生的是什么病都不清楚。
我定定地看过去,嘴角扯出一抹生冷的笑,故意说:“爸,你听说过谁家艾滋有治愈的先例吗?”
爸妈的脸色,瞬间全白了。
4
我得艾滋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是我的表姐赵悦,亲口散播出去的。
上初中的时候,我身上很多地方,起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疹子。
舅舅带我上卫生院检查。
医生说,这是性病!
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得性病?
舅舅塞了一笔钱,隐瞒了此事。
后来,他和舅妈带我去省城里的私人诊所治病。
我清楚记得,激光打在肉上有多疼。
可我长得太多了,前面后面,几乎密密麻麻,连医生见了,都面露出嫌弃。
于是舅舅又拿出一笔钱,好说歹说,才央求到治疗。
就这么治了几个月,某次回乡的路上,我们乘坐的大巴遭了车祸,全车人都没事,唯独舅舅、舅妈丧生于车难。
爸妈得知后,急忙赶来,处理好后事,将我和赵悦一起接回了城里。
晚上,妈妈帮我和赵悦洗澡。
我脱了衣服,露出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妈妈惊呆了,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
一旁的赵悦捂着裤子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和她一起洗澡,她脏,她有性病,她得了艾滋!”
她三言两语,坐实了我滥交的罪名。
自此,妈妈连碰我一下,都得用消毒水洗十遍手。
5
赵悦的好消息很快就来了。
我来月城的第二天,她等到了适配的肾源,要做手术了。
为她手术的医生是妈妈花大价钱飞刀请来的大咖,技术精湛。
隔天下午三点,赵悦脱离危险,被送回普通病房。
她身上插满了管子,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
妈妈放心不下,留下来守在病床前彻夜不眠地照顾。
有人心甘情愿担走伺候赵悦的活儿,我乐得自在,跟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没有一点心事。
反正赵悦吃不下吐,赵悦术后疼,赵悦有排异反应高烧不退,跟我又没关系。
兴许是看我过得太轻松,每当赵悦有异常,难受哭得厉害的时候,妈妈就把我当成出气筒。
“你姐姐生病这么难受,你居然还吃得下睡得着,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畜生!将来我和你爸哪个身子不好,肯定也指望不上你!”
“得尿毒症的人怎么就不是你?”
“要是老天能让我做选择,家里的老大老二选一个躺在病床上,我肯定选你,反正你就是个不检点的东西,从小到大没让我省过心!”
换药的护士听她说得过分了,忍不住打圆场:“阿姨,您别说气话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哪个女儿生病,当妈的都要心疼。”
妈妈并不给面子,冷笑一声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这种不检点,不知羞耻,只会给别人蒙羞,带来灾难的女儿,我宁可没生过!”
爸爸也搭腔:“护士,你不了解她。孩子妈说得一点没错,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换做你,会在姐姐做完手术难受的时候,看综艺节目哈哈大笑吗?”
护士大概反应过来我在家里的地位了,不再多说,收拾好东西就走了。
而我在一旁继续笑得没心没肺,毫无负担,仿佛被咒骂的那个人压根不是我。
没关系的,真没关系。
反正,很快就会如你们所愿了。
6
等到赵悦慢慢恢复体力,开始使唤我,我的日子就不如之前轻松。
她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喝,一会儿起来上厕所,轮番折腾。
但凡我有一点不顺她心意,她就向爸妈告状,等待我的又是一通辱骂。
连续几个晚上没能睡好,导致我精神状态很不济。
早上,赵悦要吃馄饨,她喜欢纯肉馅的,我错买成了皮蛋馄饨,她吃一口就吐了,吐在我身上,滚烫的馄饨汤跟着洒下来,我急忙往后退,无意间踩到她一根管子。
赵悦吓到大哭:“妈,简丹故意拔我管子!”
妈妈一个健步冲上来,啪地一声,重重甩在我脸上,我顿时感觉一侧脸颊又疼又热,脸也被甩到了一边,大脑嗡嗡作响。
爸爸看着我,惊恐地叫出声:“简丹,你流了好多鼻血。”
有血吗?
我抹了一把鼻子,果然湿湿黏黏的。
妈妈也看到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刚想说什么。
赵悦哭着伸手拉她:“妈妈,我晕血。”
妈妈急忙回头,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转而冷漠又嫌弃地瞪向我:“谁让你踩悦悦的管子,我打你一把巴掌是让你长长记性。”
“还不快去把脸洗了,流这么多血真恶心,跟谁装可怜呢?”
心底里那点可怜的期盼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扯起嘴角冲妈妈笑了笑。妈妈,我哪还有能让我装可怜的人啊。
去卫生间洗干净脸,又去护士站借了两团棉花塞到鼻子里止血,我坐在病区走廊上的椅子上,等着血被止住。
借我棉花的护士是之前帮我说话的那位,她看到我这幅悲惨模样又没忍住好心。
“你的鼻血量也太吓人了,看着不大正常,要不要去做个鼻内镜看看?对了,最好血常规也验一个。”
“没事儿。”塞着棉花的鼻子鼻音浓重,我张口就编瞎话:“我上个礼拜刚做完全身体检,医生说我的身体素质倍儿棒,健康到99岁不是问题。”
护士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爸爸来了,他在我身侧的空位上坐下,语重心长地劝道:“简丹,你就不能放下对悦悦的成见吗?她很善良,也从来没做过伤害你的事情。”
“爸爸,您真觉得她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吗?”我平静地反问。
7
高中三年,我没有朋友,就因为我亲表姐在同学面前说我有艾滋。三人成虎,我成了所有人眼里可怕的病毒,就连老师都不敢碰我。
学校领导要求我妈带我上医院验血,否则就会面临退学。
妈妈一脸的嫌弃,护士给我抽血时,她还在一旁冷嘲热讽:“医生,你可要当心点,她可能是有艾滋的!”
我至今都能想起来,当时护士那张惊恐的表情。
后来,检查报告出来是阴性,所有人都松口气。
但报告能给我清白,却改变不了我被霸凌的命运。
我仍旧是众人眼里的病毒,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面,和卫生角作伴。
没有人愿意和我搭话,出操时我走在最后一个,体育课上只有我没人组队,我的作业本经常被丢在垃圾桶里……多不胜数的刺痛。
如果这些都不算伤害,那什么才算?
兴许是想起了什么,爸爸沉默片刻,但也仅仅只是片刻。
“你觉得悦悦抢走了你在家里的位置,所以干脆连家都不回了,这能怪悦悦吗?是你自己不争取。”
“而且,简丹,要不是当年那场车祸,悦悦也是有亲生父母的人,这是你欠她的。”
所有人都在说,我欠赵悦。
赵悦难道就对得起我吗?
没有人想知道真相。
“爸爸,您认为我是受不了你们对赵悦好,才不回来的?不,其实您心里清楚,根本无关愧疚,也无关偏心,是您和妈妈,从来都不希望我回来。要是哪一天,我能悄无声息死在外面就更好了,不是吗?”我淡淡地笑,浓浓的嘲讽。
从来没想过,原来人彻底心寒后,是可以随意谈论生死的。
“包括这一次,其实你们也没料到,赵悦居然会叫我回来陪护。而我还真回来了,怎么办,真棘手,一个肮脏的,得过性病的女儿回来了,该怎么处理她才好?”
“爸爸,我是你和妈妈的耻辱吧。”
爸爸看向我的眼神里盛满了失望。
“简丹,你变了,以前的你不会这么咄咄逼人。我们当父母的在你心里,要真是糟糕,你干脆别认我们的好。”
爸爸说完就起身走了。
我目视他的背影,嘴角的笑一点点地被抹平。
可是爸爸,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有些话再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