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叔,你先不要着急。你知道,我们那地方的规矩是,结婚以后我们必须立即进洞房。客人们在外面喝酒等候,把我们留在新房里。阿库立卡坐在那里,脸上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她很害怕。她的头发简直像块白色的亚麻布了。她的眼睛很大。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沉默不语,听不到她的声音,好像在一间无声的房子里生活。绝对精彩。好了,兄弟,你能想到吗,我的鞭子放在床上,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她,我亲爱的朋友,竟然完完全全是个处女。”
“什么!”
“是啊,她是诚实的、贞洁的。是从干净的人家走出来的干净女人,我亲爱的朋友,可是她为什么要遭受这种磨难呢?费里卡·莫罗佐夫为什么要在全世界面前在她脸上抹灰呢?”
“是啊。”
“我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双手交叉,跪在她的面前,我说,‘阿库立卡·库提莫夫娜,请你饶恕我这个傻瓜,我太爱你、太尊敬你了。我对不起你,把你当成那种女人。请你原谅我,我是个混蛋!‘她坐在床上看着我,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笑了,同时又流下了眼泪,一面哭,一面笑……然后,我走出新房,走到大家面前说,‘我现在如果见到费里卡·莫罗佐夫,非要和他拼命不可。’老人们简直不知道向谁祷告才好!阿库立卡的母亲跌倒在她女儿的脚下,痛哭起来。老头也对她女儿说,‘早知道这样,也不会把你嫁给这样的老公了,我们心爱的女儿啊。’
我们在婚后第一个星期天到教堂里去,我戴着新皮帽,穿着薄布夹克和灯芯绒裤子,她穿着新的兔裘皮大衣,带着一条丝绸手帕。那就是说,我配她,她也配得上我。我们在街上并肩走着,大家都羡慕地看着我们,我不过如此而已,阿库立卡虽然没有别人的赞美,但也没有什么可批评之处。”
“那确实很好。”
“嗯,听着。婚礼的第二天,我虽然喝醉了,但我离开客人跑了出去,在街上边跑边喊,‘费里卡·莫罗佐夫,你这个混蛋在哪?让他出来!’我这样大喊着穿过市场!我喝醉了,人们在伏拉索夫店里找到了我,三个人强行把我带回家里。
整个城里都在谈论这件事。姑娘们在市场里互相说,‘嗨,聪明的,你知道吗?阿库立卡是个处女。’
不久以后,我碰到费里卡·莫罗佐夫,他当着大家,包括那些陌生人的面,对我说,‘把你老婆卖了,换酒喝吧。士兵杰克结婚只为这个,他没有和他老婆睡过一个晚上,他换了酒,足够让他喝上三年。’
我说,‘你是个混蛋!’
他说,‘你是个傻子。你喝醉了,你结婚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回到家里大喊大叫,‘你们趁我喝醉时让我结了婚!’我母亲立刻跑过来要说些什么。我说,‘亲爱的母亲,你的耳朵被金子堵住了。你去把阿库立卡叫来!’哼,我开始打她,打了两个小时,直到我自己疲劳得倒在地上。她却被我打得三个星期不能起床。
“那当然如此,”柴莱维注意地听着,“如果你不打她们,她们会……你抓住了她的情人?”
“没有,我没有抓到,”希什科夫停了一下,又说,“是啊,我很气,被人戏弄了,这一切都是费里卡干的。他说,‘你的妻子可以做个模特儿给人看。’一天他请来一些客人,然后对他们说,‘看看,他有个多漂亮的老婆啊!她温柔、好看、多情、高贵、有礼貌,一切都很好!而这个家伙竟然忘记了在她家门口涂过焦油!’我当时坐在那里喝醉了,他抓住我的头发,把我从椅子上拖下来,然后说,‘来吧,跳舞呀,你这个阿库立卡的老公!我要抓住你的头发,你跳舞,太有趣了!’‘你这个无赖!’我叫道。他说,‘我要带这些朋友到你家里去,我要当着你的面鞭打你的老婆,阿库立卡·库提莫夫娜。我想打多久就打多久。’你信不信,整整一个月我不敢出门。我非常害怕他会来糟蹋我的妻子。为了这事,我又开始打她……”
“打有什么用?女人的手可以绑住,舌头是绑不住的。打太多也不好。打几下,然后再爱抚她。妻子就是这样的。”
希什科夫沉默了一会。
“这是耻辱,我心里很气,”他又开始说了,“我已经养成习惯,每天无缘无故、从早到晚地打她。不是因为她起床晚了,就是嫌她走路走得不像样。不打她,我会感到无聊。她常常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望着窗外哭着,不停地哭泣着。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但我还是要打她。我的母亲为了她,一直骂我,‘你这个无赖,你这个该杀的!’我喊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你在我喝醉时使我和她结了婚,你骗了我!’阿库德老头起初也想介入,他说,‘天晓得你是什么人,我会找到你的!’以后他也放手不管了。玛丽亚·斯特潘诺夫娜完全成了另一个人,变得简直像牛奶一样甜蜜。有一天她来了,噙着泪求我,‘我是来求你的,伊万·西蒙内奇。我的心都要碎了,请你饶了她吧。让她见见太阳吧,先生。’她向我鞠了一躬,说道,‘请不要对她生气!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说了她很多坏话,你是知道的,她是一个有贞节的好姑娘……’她又屈腿向我鞠了一躬,在我面前哭泣。我没勇气,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地说,‘我现在不会听你说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无法控制自己。费里卡·莫罗佐夫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所以,你和费里卡又在一起喝酒、搞恶作剧了?”
“哪里的话!简直无法走到他那里去了。他喝得烂醉。把钱全都喝光,代人家儿子当兵去了。在我们那里,如果代人家去当兵,那么直到他正式被召进军队的那一天,他就是这家的主人,这个家的一切都要服从于他。他住在那户人家里,有时可能要住上半年。离开的时候,那个家还要按照事前协议的付给他一定数量的钱。所以他对待那家主人的样子简直不可一世,像个圣人一样!他代那家的儿子去当兵,那么他就是那家的恩人,所以大家就必须尊重他,否则他可以拒绝不干的。从那时起,费里卡把那户人家弄得乌烟瘴气,他和那家主人的女儿睡觉,午饭后揪着主人的胡子,拖着他到处走,享尽了乐趣。他们每天要为他热澡盆,用酒浇在澡盆上变成蒸气,让他洗澡。他要女人们牵着他的手走进浴室。当他在外面玩得花天酒地后回来,他会站在大街中央,大声叫道,‘我不想从大门进去,把篱笆拆了!’虽然大门就在他面前,那户人家还真的把篱笆拆了,让他进去。等到他正式入伍的那天,终于一切都结束了。街道两边聚集了许多人,他边走边向两旁鞠躬,费里卡·莫罗佐夫坐上马车要离开了!这时阿库立卡正好从菜园里走出来,费里卡在我们大门那边看到了她,他大喝一声,‘停住!’随即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她跟前,向她深深一鞠躬,‘你是我的灵魂,’他说,‘我爱了你两年多,现在我是一名士兵,他们奏着乐送我去兵营。对不起,请饶恕我,诚实父亲的贞洁女儿,在你面前,我是一个坏蛋,一切都是我的错!’他又向她弯腰到地,深深鞠了一躬。阿库立卡刚开始非常吃惊,然后也弯腰还礼,甚至说,‘请你也原谅我,我的好人,我完全没有生你的气。’我跟着她进了屋,‘你对这个狗头说了些什么?’你简直不能相信,她看着我说,‘我爱他胜过这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东西!’”
“看!”
“那天,我一整天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只在晚上时,我才对她说,‘阿库立卡!我会杀了你。’”
“夜里,我睡不着觉,走到外厅里喝克瓦斯,黎明时分,曙光已经升起。我走进屋里说:‘阿库立卡,快准备好,跟我到田里去。’我以前就想去,母亲也知道我要去,她说,‘这才对了,现在是秋忙的时候,听说雇工在那里躺了三天了,什么也没做。’我默默地套好马车。一出城市,就是一片二十五俄里长的森林,森林后面就是我们的田。我们在森林里驱车走了几俄里,我勒住马,说,‘快下车,阿库立卡,你的末日到了。’她看着我,显得很害怕,她站在我面前不作一声。我说,‘我很讨厌你,祈求上帝吧!’我抓住她的头发,她的辫子又粗又长,我把它绕在手里,从后面用膝盖顶住她的身子,拔出刀子,把她的头向后拉过来,朝着她的喉咙刺去,……她喊了一声,血喷出来,我把刀子扔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躺在地上,双臂抱着她,大声哭喊着唤她,她哭了,喊着,浑身颤抖着,挣脱了我的手,血溅了我一身,手上、脸上、鞭子上,到处是血。我感到恐惧,我扔下她,我把马也扔了,跑呀、跑呀,从后门跑回家,躲进浴室里。我们的浴室很旧,也很久没有使用了,我蜷曲在木架底上,坐在那里,一直待到晚上。”
“阿库立卡呢?”
“她在我跑了以后,站了起来,走回家去。后来他们在距离那里一百步的地方发现她。”
“你没有把她杀死?”
“没有……”希什科夫停了片刻。
“嗯,有一条动脉,”柴莱维说,“如果它没有被割断,会一直跳动着,即使流了很多血,也不会死。”
“但是她死了。他们晚上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有人告发我,官方开始搜寻我,直到晚上才在澡堂里找到我……我在监狱里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他沉默了一会补充说道。
“嗯……那是当然,如果你不打她的话,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柴莱维冷冷地、有条不紊地说道,他又拿出那个鼻烟盒,开始慢慢地吸起烟,他停了好久才说,“这一切,你都做得太傻了,”他继续说,“我也一样,抓到我的妻子和她的情人在一起。我把她叫到马厩里,把马缰一折为二。我问她,‘你对谁发誓,说要忠于他的?对谁发的誓?’我用马缰抽了她一个半小时。最后她对我叫喊说,‘我为你洗脚,我会把洗脚水喝下去的。’她的名字叫奥夫道奇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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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这是当地对行为不检的女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