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夏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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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会很多,那是根据级别而定的。”

“将军肯定会收的。”克瓦索夫斩钉截铁地说。

“你给过他吗?”巴克罗星突然插话轻蔑地说道。“我看你连将军都没有见过吧?”

“我见过。”

“说谎。”

“你才在说谎。”

“伙计们,假如他看过,现在就让他告诉大家他见过哪一位将军?说吧,我知道所有将军的名字。”

“我见过西伯特将军。”克瓦索夫似乎有些迟疑地说。

“西伯特?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将军,你知道吗?也许当西伯特是名中校的时候,他在你背后看看你,你就吓得以为他是位将军了。”

“不,你听我说,”斯库拉托夫喊道。“我妻子知道的,在莫斯科确实有位名叫西伯特的将军,他是德国人,但入了俄罗斯籍。因为他和同性恋女人之间的丑闻,他每年要向主教忏悔。他喝起水来像个鸭子,每天要喝四十杯莫斯科河里的水,一杯接着一杯。他们说,这是他用来治疗一种疾病的方法,这些都是他的男仆告诉我的。”

“嗨,我说,鲤鱼该在他肚子里游泳了吧?”弹三角琴的囚犯说。

“嗯,你够了!安静点,你能不能正经点……来的是哪个视察官,兄弟?”一个叫马丁诺夫的囚犯关注地问道。他是个老军人,从前的轻骑兵。

“这些人真会胡说!”一个持怀疑态度的人说。“鬼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都是无稽之谈。”

“不,这不是无稽之谈!”一直庄严沉默着的库利科夫武断地说。这家伙又大又胖,大约有五十岁,英俊的脸上带着一副不屑的尊严神态。他知道这点,并以此为荣。他是个吉卜赛人,兽医,他在城里治疗马病赚钱,还在监狱内卖酒。许多人认为,他是个聪明的家伙,见识很广,说起话来很谨慎,从他嘴里掉出来的每一个字就像值一个卢布一样。

“这是真的,兄弟们,”他安静地继续说道,“我刚刚在上周听说的。这位将军的肩章比大多数人的大,是个很重要的角色,他来视察西伯利亚的每一座监狱。当然有人会贿赂他,但不是我们的这个八只眼,他连头也不敢向将军探一下。你们知道的,兄弟们,将军和军官不一样。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是我告诉你,不管怎样,我们这个少校的位置是不会变的。这是肯定的。我们是没有舌头的人,没有说话的权利,至于官场里的人是不会告发自己人的。视察官到监狱里来看一眼,马上就会离开,会向上面报告一切都好……”

“是这样的,兄弟,但是少校有些临阵胆怯了,早晨起床后就喝醉了。”

“费特卡说,晚上还要运一车酒来。”

“黑人怎么洗也洗不白的。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喝醉了吗?”

“不,如果连将军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太糟糕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囚犯们彼此担忧地说道。

关于视察官的消息迅速传遍监狱。有些人在院子里游荡,急切地相互传递消息。另一些人故意沉默,保持冷静,显然努力地给自己增添一些庄重感。还有些人则无动于衷。拿着巴拉莱卡三角琴的那名囚犯坐在牢房的门廊上。有些人继续交谈,另一些人哼着歌曲。但是那天晚上,大家都处在非常兴奋的状态中。

九点多钟点完名以后,我们都被赶回各自的牢房里。门锁上了。夜很短,早上五点钟就要被叫醒,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在十一点前睡着,在此之前牢房里总是充满着喧嚣的谈话声,有些人和冬天一样在玩牌赌博。天气闷热得难受。虽然夜间的寒意透过视窗凸起的框架吹了进来,但是囚犯们整夜在他们的床铺上辗转翻滚,好似在做噩梦一样。到处都是跳蚤。它们在冬季也繁殖着,但在春天,那简直是成千上万似的境况。我以前听说过,但没有亲身经历是体会不到的,何况我也不愿意相信。到了夏天,它们变得更凶狠。老实说,对于跳蚤,是可以习惯的,我已经尝试过了,但仍然是很难受的。它们会把你折磨得躺在床上像发着疟疾一样,感觉没有睡着,只是在做噩梦。终于在天亮前它们停止活动,好像死了一样,在清晨的寒意中,你真的想香甜地睡上一觉时——突然间,监狱大门旁传来无情的鼓声,黎明来临了。我裹在短大衣里诅咒着,听着那响亮清脆的鼓声,一个难以忍受的念头悄悄地钻进了脑海:明天、后天、连续一年又一年,直到取得自由,每天都会是如此难以忍受,什么时候才有尽头?自由在哪儿呢?但是我必须醒来,要开始每天的行走、拥挤……人们匆忙地穿上衣服去上工。当然,中午时分还可以睡一个小时。

关于视察官的传言是真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传闻被证实,最后大家都知道了,那个从圣彼得堡来视察整个西伯利亚的将军,已经到了托博尔斯克。每一天有新的谣言传到监狱里。城里也有消息传来,听说大家都很胆怯,都很忙碌,设法弥补过错,敷衍上司。又有传言说上级主管部门正在准备酒会、舞会等等。囚犯被派去填平监狱城堡里的道路,铲除土堆,油漆围墙、木柱。总之,要全盘改变监狱的面貌。这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更加热烈、快乐地交谈。囚犯的想象力达到了极其丰富的程度。甚至想象当将军问到他们时,他们要提出自己的要求。他们互相辩论、互相争吵着。少校的心情显然很不好。他经常到监狱里来,经常尖叫着打人,把人拖到警卫室去施刑,同时他非常严格地检查监狱各处的整洁情况。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小事件,但是,并没有使少校感到意外,与此相反,他甚至还很高兴。一名囚犯用锥子刺伤另一个囚犯的胸膛,差一点刺到了心脏。

犯罪的囚犯叫洛莫夫,受伤的囚犯叫加伏里科,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流浪汉。我不记得他是否有另一个绰号,我们总是叫他加伏里科。

洛莫夫原本是某县的一个殷实的富裕农民。他和老父亲、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叔叔住在一起。他们很富有。全省人都说,他们有三十万资产。他们耕种田地,鞣制皮革,进行买卖,而且甚至还参与放高利贷、藏匿流浪汉、隐藏赃物,以及其他一些地下勾当。县里有一半的农民是他们的债务人,受到他们的欺凌。他们聪明、狡猾,但最后变得自负。特别是当一个很重要的人物途经该地区短暂停留,住在他们家里时,他们认识了老人,对老人的敏捷和机智很是欣赏。于是他们突然觉得自己很强大,没有人敢招惹他们,因此他们变本加厉地冒险,去做那些非法勾当。大家都对他们怀恨在心,所有人都希望看到他们失败,但他们却变得越来越骄傲。警察局长和法官他们都不放在眼里。最后,命运背叛了他们,他们倾家荡产了。但并非因为他们犯了什么秘密罪行,而是因为不明不白的诽谤。他们在离家十俄里的地方有个大农场。有一年秋季有六个吉尔吉斯长工住在那里,他们过去就一直为他们工作。一天晚上,这些吉尔吉斯工人都被谋杀了。因此他们受到控告。这场官司持续很久。在侦查时还揭露了他们其他的不法勾当。洛莫夫一家被指控杀害了他们的工人。他们自己告诉囚犯们的,整座监狱的人也都知道。他们被怀疑积欠那些工人很多钱,尽管他们有着可观的财富,但由于他们贪得无厌,他们把这些吉尔吉斯工人杀死,以避免支付他们工钱。在官方侦查和审判期间,他们耗尽所有的家产。老人去世了,孩子们被遣送出去。老人的弟弟和一个儿子被判处十二年徒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关于吉尔吉斯人的死亡,他们完全是无辜的。后来在监狱里才发现,一个名叫加伏里科的无赖流氓做了这件事,这个人很活跃,自己透露整件事情。我没有听见他是否承认,但是整座监狱的人完全相信吉尔吉斯人是他杀的。加伏里科在外面流浪的时候就与洛莫夫一家人认识。他以逃兵和流浪汉的身份被短期送进监狱。他和其他三个流浪汉一起杀了吉尔吉斯人,他们想透过抢劫来发财。

我不知道为什么囚犯们不喜欢洛莫夫叔侄。侄子很聪明,性情很好,对人也很包容。但他的叔叔,就是那个用锥子刺伤加伏里科的那个人,是个愚蠢、胡闹的农人。他在这件事发生前,也经常和很多人吵架,因此遭受过许多人的殴打。大家都喜欢加伏里科开朗快乐的性格。洛莫夫叔侄虽然知道他是一名罪犯,而且他们是为了他才锒铛入狱,但他们并没有与他争吵,从来没有和他接触过。加伏里科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后来他为了一个很丑的女孩竟和洛莫夫争吵起来。加伏里科起初夸口说他博得了她的欢心,洛莫夫吃了醋,于是在一个晴朗的下午用锥子刺伤他。

洛莫夫叔侄虽然因为官司破了产,但他们还是有钱,在监狱里过着富人的日子。他们有自己的茶炊。少校知道后非常恨他们。大家都看得出来,少校对他们两人经常吹毛求疵,想法子要收拾他们。洛莫夫叔侄把这解释为少校想向他们收取贿赂,而他们并没有答应。

当然,假如洛莫夫把锥子再刺深一点,他会杀了加伏里科的。但结果是加伏里科伤得并不重。少校接到报告,气乎乎地骑马赶来,竟然好像心满意足似的。他对待加伏里科的深切关怀好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般,令人惊讶。

“什么,朋友,你能走到医院去?不,还是用马车把他送去吧!”他匆匆对士官下达命令。

“大人,我觉得不需要马车。他只是被轻轻扎了一下,大人。”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亲爱的,你以后会明白的……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一切都取决于这个地方的位置,竟然刺到心脏下面了,你这个流氓!我要把你,我要把你,把你,”他向着洛莫夫咆哮着,“现在我要收拾你!到警卫室去!”

他果真把洛莫夫收拾了,洛莫夫受到审判,虽然伤口很轻,但谋杀意图是明确的。审判结果洛莫夫被增加刑期,还挨了一千下鞭笞。少校很高兴……

视察官终于来了。

他在抵达城市后的隔天就来查访监狱。那天正好是节日。几天前,我们都已把一切洗刷整理干净了。囚犯剃光了头。换上白色、干净的囚服。我们夏季的服装是白色帆布做的。背上缝制了一个直径二俄寸的黑圈。他们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训练囚犯如何应答将军的问话。甚至排演了好几遍。少校忙得像发了疯一样。将军到达一个小时之前,我们像雕像一样,手贴在裤缝上,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终于,等到一点钟,将军到了。这是一位重要的将军,重要到使所有西伯利亚官员的心发颤。他很有威严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一大群随行人员和陪同前来的地方当局长官,其中有几位将军和上校,还有一名文官,高大英俊,穿着燕尾服和绅士软靴,也来自圣彼得堡,表现得非常自然和独立。将军常常转向他,很客气地和他说话。这使囚犯们感到特别不寻常,一名文官竟会受到这种荣誉,而且是受到这样一位将军的尊敬!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谁。但大家的议论很多。少校,戴着橙色的衣领,眼睛布满血丝,满是粉刺的脸,脸色微微发紫,似乎并没有给将军留下特别愉快的印象。为了表示对贵客的特别尊重,他没有戴他的眼镜。他保持距离,站得笔直,他整个人都兴奋地在等待将军的召唤,随时准备上前为他的大人服务。但将军并不需要他,默默地在牢房里走了一圈,进厨房看了看,还尝了菜汤。有人向他指指我,意思是说,我是贵族出身。

“啊!”将军回答。“他现在表现得怎么样?”

“暂时还令人满意,阁下。”有人回答他。

将军点点头,两分钟后离开了监狱。囚犯们,自然被弄得一头雾水,纷纷露出惊疑的神色。当然,控告少校的事并没有发生。少校事先就知道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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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俄丈等于2.134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