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普通在我们家,就是天生的原罪。
我让他们在亲友面前直不起腰来。
最终,还是我弟让他们摆脱了这股自卑。
晚饭后,我弟独自一人来到了我的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床榻跟书桌,再没有一丝人味。
考研失败后,我妈指着家门口让我滚。
她说宁愿从来就没有把我生出来。
从小到大,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拼命维持着自己跟这个家的唯一一丝联系。
现在也总算是彻底地断开了。
我不是爸爸想要的完美继承人。
也不是妈妈心中高标准高素质的女儿。
于是我利落地滚出了家门。
我租了间握手楼里,干着996的工作。
活像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只有我弟一直锲而不舍地追问着我的下落。
此时此刻,他孤零零地坐在空房间里,表情迷惘又茫然:
姐,你到底去哪了?
你忘了吗?明天就是你的生日。
你不在的话,我怎么给你庆生啊……
我轻轻地抹着他的眼角。
轻得像是一片羽毛。
别哭,别再流泪,别为我伤心。
我是一个坏姐姐。
我不配你对我如此。
那时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我的公司位置。
跟着我来到了我的住所。
某天这座城市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而我恰好没有带伞。
他在家等了我许久,这才在房间的角落找到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丢在哪儿的伞。
然后焦急地给我送了过来。
这一送,我俩彻底错过。
我看着病床上的他,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梗住。
我很想哭,很想倾泻出来,但我不敢。
我的爸妈冷眼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焦虑,失眠,痛苦,自责。
不是你的错,陆蝶,你不能再继续这样伤害自己。
心理医生苦苦劝说我:
你好好想想,你这样自暴自弃,对得起救你出来的弟弟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但我就是……
……就是不能原谅我自己。
爸,妈。
用不着你们提醒我。
我知道,我是最对不起弟弟的那个人。
我跟在弟弟的身后,陪着他来到了书房里。
我妈是京城出了名的检察官,起诉过的罪犯数不胜数。
明明已至深夜,她还在书房里工作着。
我妈见到我弟,表情温和地问道:
睡不着?
没。
我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妈,我明天出门看看姐,顺便剪个头发。
我妈愣了愣,随后冷冷地说道:
你才刚醒来,走路都不利索,就别瞎晃悠了。
我站在一旁,认同地点了点头。
毕竟,就算他去了,也找不着我。
我弟无奈地离开了房间。
我则是继续看着妈妈。
她手里的是一份案件的资料。
凶手作案极其血腥残忍。
将被害者凌迟处死。
一张张血淋淋的照片里,是被剔去了皮肉的骨骸。
就连见多识广的妈妈,指尖也不禁颤抖。
只是不知道当她发现这个受害者就是她不受宠的女儿时。
她是否还能继续保持这种可笑的同情。
我爸拿着切好的水果进了房间。
他看到我妈手里的案件照片,立马皱起了眉头。
他走到我妈身后,把卷宗合了起来:
吃东西的时候别看这些。
我妈轻笑了一声:
我已经看完了。
那你还吃得下吗?
我妈不说话,等着我爸将水果喂进她嘴里。
我爸叹了口气:
这小姑娘真惨,年纪轻轻被这样子对待……
是啊,也不知道她父母是怎么回事,现在都没见到报案。
我爸犹豫地说道:
这样子提起公诉,是不是不太好判刑啊?
我妈无所谓地说道:
那怎么办?等她那不负责任的爹妈来报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她没说出口的是,趁着这起案件喧嚣一时,她能够得到更多的曝光。
我妈总是标榜自己是为民请命。
但她自己清楚,她其实并不是那么纯粹的一个人。
她是如此地热爱自己的名声,甚至连真相都得屈居其后。
所以她才不能够接受我。
杨检察官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个天才,甚至是个坏蛋。
她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平庸的普通人。
我是她事业生涯里抹不开的污点。
我趴在妈妈的肩膀上,越过她的视线去看她桌上的卷宗。
我的语气很平淡:
妈,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那当我被一寸一寸割下的时候,你是否也会感同身受?
还是说,你丝毫未觉呢?
那天我偷偷跑去医院,却意外撞上了等我许久的妈妈。
她冷冷地看着我,张口就是一句:
陆蝶,你有什么资格来看他?弟弟出事后,爸妈就不许我去看他。
我每次来,都特意挑的晚上。
可没想到还是碰上了。
我没回答她的话,将鲜花放在了床头柜上。
下一秒,鲜花被摔在了地上。
妈妈指着我的脸说:带上你的破花,滚。
以后再被我撞见,我就给你弟转院。
你要不想他颠簸,就不要再来看他。
强压着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我冲她大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啊?
如果可以,我宁愿躺在那里的人是我。
这样我就不用天天被折磨得夜不能寐。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直接选择了无视我。
我失魂落魄地出了医院,随手打了一辆出租车。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辆出租车是特意在等我。
我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
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软弱无能。
明知道她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开。
是不爱我的表现。
我依旧渴望想从她眼里看到一丝异样。
就算是伪装得也好。
从小到大,我不能有自己的爱好。
更加不能有朋友。
她说这些,只会影响我的学习。
为了得到她的认可,我照做了。
我把原本的自己一层层剥开。
再把不属于我的样子一点点强塞进去。
我执拗地认为,只有这样妈妈才会爱我。
我紧握双手,任凭指甲生生陷入肉里。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发抖的身体。
却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荒郊野外。
忽然司机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你是杨检察官的女儿吗?
我猛地回过神,木讷地点点头。
然后又马上摇头。
男人拽住我的手臂,将我从车里拖出。
漆黑的夜晚。
陌生的男人оазис。
潮湿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