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主持人又介绍了晚上将要演出的悲剧,还特别提到了主演苏纳伊·扎伊姆多年来是如何为这部戏呕心沥血的。这时屏幕上出现了苏纳伊多年前扮演拿破仑、罗伯斯皮尔和列宁时的海报,还有他的黑白照片(冯妲·艾塞尔曾经多么瘦啊!)和其他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旧戏票、旧节目单、苏纳伊思考如何扮演阿塔图尔克那段日子的剪报和安纳多鲁地区咖啡馆的图片)。这段介绍非常像国家电视台播放的文艺纪录片,其中有一张苏纳伊的照片(像是新拍的)看上去有点像铁幕国家领导人或是非洲和中东地区的独裁者。生活在卡尔斯的人们现在相信他们从早到晚在电视里看到的这个人会给这座城市带来安宁,他们开始觉得自己也是他的同胞,对自己的未来也开始充满信心。八十年前当奥斯曼帝国和俄罗斯的部队从这座城市撤走以后,土耳其人和亚美尼亚人便开始互相残杀,那时土耳其人宣布成立了政府,他们也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一面旗子,这面旗子现在也不时地出现在电视屏幕里。旗子脏脏的,上面尽是虫蛀的痕迹,图尔古特先生看到这面旗子便感觉十分不安。
“这家伙疯了,他会给我们带来灾难的,可千万不要让卡迪菲上台!”
“对,她不能演,”伊珂说道,“不过要是我们说这是您的主意的话,卡迪菲您是知道的,她肯定会固执地上台摘掉头巾的。”
“那可怎么办?”
“让卡马上去剧院,让他说服卡迪菲不要上台。”伊珂转过身看着卡扬眉说道。
卡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他一直都在盯着伊珂而没有看电视,他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
“她要是想摘掉头巾的话,就等事情过去之后在家里摘吧,”图尔古特先生对卡说,“苏纳伊今晚肯定还会耍花样的。我真后悔啊,我不该听信冯妲·艾塞尔的话,把卡迪菲交给这帮疯子。”
“亲爱的爸爸,卡会去剧院说服卡迪菲的。”
“现在只有你能见到卡迪菲了,因为苏纳伊相信你。哦,孩子,你的鼻子怎么了?”
“走路的时候滑倒了。”卡说。
“你的额头肯定也磕到了,都紫了。”
“卡在街上走了一整天。”伊珂说道。
“别让苏纳伊看见你找卡迪菲,”图尔古特先生说道,“你不要告诉她这是我们的主意,也别让她顺嘴说出这是你的主意。让她不要和苏纳伊吵,让她编个理由。最好说她病了,或是让她向苏纳伊保证明天会在家里摘掉头巾。你告诉卡迪菲,我们都很爱她。我的孩子。”
图尔古特先生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亲爱的爸爸,我能和卡单独谈谈吗?”伊珂说着便把卡拽到饭桌前,桌上只有扎黑黛铺的桌布。
“你告诉卡迪菲,‘神蓝’身处困境,所以他希望她这样做。”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卡说道。
“哎呀,亲爱的,你不要猜疑,请你相信我。我只是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仅此而已。现在对我来说让卡迪菲摆脱今晚的灾难比什么都重要。”
“不,”卡小心翼翼地说道,“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你改变了主意。”
“没什么好怕的。卡迪菲如果要摘掉头巾的话,以后在家里她也可以摘掉的。”
“可卡迪菲今晚要是不摘掉头巾的话,”卡谨慎地说道,“在家里,在她父亲的身边她永远也不会摘掉头巾的。这你也知道。”
“可首先我妹妹要能好好地回来。”
“可我有点害怕,”卡说,“怕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亲爱的,我什么也没瞒你。我很爱你,你要是还要我的话,我马上就和你一起去法兰克福。到了那儿等你看到我有多爱你,有多依赖你的时候,你就会忘记今天的事情,你会信任我,会爱我的。”
伊珂把手放到了卡那热热的、满是汗的手心里。碗橱的玻璃映着她那美丽的身影,天鹅绒的晚礼服露出了她那绝妙的背部,卡简直都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他也无法相信她的大眼睛会离自己如此之近。
“可我觉得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后来卡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太幸福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在卡尔斯我写了十八首诗,再写一首我就完成了一本诗集。我相信你会和我一起去法兰克福,我觉得以后还有更多的幸福在等着我。这么多的幸福对我来说太多了,所以我觉得肯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怕一离开这儿去说服卡迪菲,你就会和‘神蓝’见面。”
“哦,太荒谬了,”伊珂说,“我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之所以挨揍就是因为我没说出他藏在哪儿。”
“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伊珂皱着眉头说道,“你会发现你的担忧太荒谬了。”
“怎么了,难道你不去找卡迪菲了吗?”图尔古特先生说道,“一小时十五分钟后演出就要开始了。电视上也通告说路马上就要通了。”
“我不想去剧院,我不想离开这儿,”卡低声说道。
“我们肯定不能眼瞅着卡迪菲遭殃自己逃走,你要相信,”伊珂说,“那样的话,我们也不会幸福的。你至少得去试试看,这样的话我们的心里也会好受点。”
“一个半小时以前,当法泽尔替‘神蓝’给我传话来的时候,你说过让我不要出去的。”
“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你去剧院的时候我不会离开这儿。你快告诉我。”伊珂说。
卡笑了,他说:“你去楼上我的房间,我把门锁上然后把钥匙带走,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
“好的,”伊珂高兴地站起身来,“亲爱的爸爸,我要在楼上房间里待上半个小时。至于卡,您别担心,他马上就去剧院找卡迪菲……您待在那儿别动,我们有点急事要上楼。”
“谢谢了。”图尔古特先生说道,不过他看上去还是很不安。
伊珂抓住卡的手把他拽上了楼,就连穿过大厅的时候她也没有松开手。
“贾维特看到我们了,”卡说,“他会怎么想?”
“别管他,”伊珂愉快地说道。到了楼上,她从卡那儿拿过钥匙打开房门,然后走进了房间。房间里还依稀留有他们晚上做爱留下的气味。“我会在这儿等你的,你自己要小心,别和苏纳伊吵。”
“我是告诉卡迪菲我们和她的父亲不希望她上台演出呢,还是说这是‘神蓝’的主意呢?”
“‘神蓝’的主意。”
“为什么?”卡问道。
“因为卡迪菲非常爱‘神蓝’。你去那儿是为了保护我的妹妹,让她别受到伤害。别再吃‘神蓝’的醋了。”
“要是我能忘掉的话。”
“我们在德国会很幸福的,”伊珂双手搂着卡的脖子说道,“告诉我,我们会去哪家电影院?”
“在电影博物馆有一家影院,每周六晚上晚些时候都会放一些美国原版的艺术片,”卡说,“我们就去那儿。去之前我们先去车站旁边的餐馆吃转烤肉和酸菜。看完电影后我们就在家看电视,然后我们就做爱。我有难民补贴,我还可以朗诵我最新的诗集挣些钱,这些钱够我们俩用的了,所以除了彼此相爱之外我们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了。”
伊珂问他诗集叫什么名字,卡告诉了她。
“很好,”伊珂说,“快,亲爱的,你走吧,要不然我父亲该担心了,搞不好他会自己去找卡迪菲的。”
卡穿上外套,把伊珂抱在了怀里。
“我现在不害怕了,”他撒谎道,“不过,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就在离开卡尔斯的第一趟火车上等你。”
“要是我能出这个房间的话。”伊珂笑着说。
“你站到窗前看着我走,直到我拐弯,好吗?”
“好的。”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卡关门的时候说道。
他锁上了门,然后把钥匙放进了大衣的兜里。
为了可以更方便地转过身去看伊珂,卡让保护自己的两名卫兵走在前面。他看到伊珂站在卡尔帕拉斯旅馆二楼203房间的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她穿着天鹅绒晚礼服,冻得瑟瑟发抖,台灯橙黄色的灯光照在她蜜黄色的肩头。卡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在他生命的最后四年里这幸福的一幕经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卡再也没有见到伊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