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手·敦云:真的,我是真的看到过葬礼举行到一半的时候人们停了下来,尸体在灵柩里微笑着,老太太们抽泣着,有人就停了下来,换上了新的音乐。莫扎特,而不是舒曼。音乐很重要。
对这个事实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就说你沿着州际公路一路南下吧,你开车走在中间的车道上,听着调频广播。我们的身旁赶上来一辆货运拖车,车上装的不是木材就是水泥管。结果捆绑带断了,车上的货物一股脑地全都砸在了你小小的钣金车上。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一堆重物下的你太像三明治里的肉片了,完全被夹在钢板和玻璃之间。在你的眼皮最后一次快速翻动的那一瞬间,你望着前方那条长长的隧道,隧道通往明亮的上帝之光,已经过世的祖母朝你走了过来,搂住了你——这时你还想继续收听一条折现变卖的车载音响超级挥泪清仓赔本大甩卖的广告吗?
蒂娜·某某:还有一次,可能是我俩的第三次约会吧,韦克斯开的是一辆道奇“蝰蛇”。他跟我聊了起来,说他的客户不停地洗车,给车上蜡,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后才把现金和钥匙交了出来。他对我说:“就像看着那些女演员一样,那些女人做好发型,染好色,卷好发卷,然后再把指甲修剪一遍,把腿毛刮掉,把皮肤晒得黑黝黝的,这样瞎忙活一场就是为了在一部一女斗百夫的色情片里露上一脸。”
在公园里,韦克斯开着那辆道奇“蝰蛇”滑下了一段水泥台阶,在我们身后留下了一溜长长的尾气和悬浮颗粒。他说:“宝贝,他们要不是都他妈的这么蠢的话,我应该会为这些修剪得完美无缺的指甲号啕大哭上一场。”
射手·敦云:真的。假如你的车打了滑,朝着迎面驶来的车辆滑了过去,死到临头你还在听阿奇氏乐团的《蜜糖,蜜糖》 [92],那你他妈的也太懒了吧。
林恩·科菲:有些撞车派对玩家可以看出是职业杀手,或者职业女杀手。如果他们的座驾总是完好无损——哪怕是一辆雪佛兰“科尔维特”或者福特“斑马”,总是跟在展销厅时一样崭新;如果他们车上的装饰物极其简化,只有最基本的赛旗;如果他们总是欣欣然地把车开到路边的道牙上,擦着水泥交通护栏一路开走——通过这些细节你就能够推断出他们的座驾已经成了某个人扭曲的梦。一个可爱的情妇或者战利品,其主人不乐意再让其他人拥有这些东西。
贾雷尔·摩尔:其他还被列入犯规的行为包括刮擦目标车辆被禁止的区域。不得拦腰撞车——迎头给目标车辆的侧面以直接撞击。不得以任何角度撞击前后轮轴之间的胎侧各个部位。
蒂娜·某某:为了让住在豪宅里的人买得到大理石厨房台面,或者是让闲置豪华轿车能添个秘鲁红木仪表盘面板,古老的大山和森林被搞得分崩离析。这一点令吼吼和韦克斯都感到十分恼火。
有一次,韦克斯提到那些发明出神奇药水、原子裂变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电脑特技的非凡头脑在花钱方面却毫无想象力——不是大理石的案台,就是豪华轿车。这太令人震惊了。韦克斯一边开着车,一边聊着这些事情,他越说越生气,你都能看到时速表悄悄地爬过了八十……九十……一百。
林恩·科菲:提到职业杀手,或者说提到所有的撞车派对玩家,我们都是在描述一种自编自导的公路暴力 [93]。
有的男人宣称自己爱慕女性,他们会结上十几次婚,将每一任妻子都虐待致死。卡尔·韦克斯曼对那些“失窃”的豪华车就怀有同样的感情。他喜欢把车速保持在七十,所有喷着妒火的眼睛都牢牢地盯着他,可是他又痛恨这个现实,即他需要通过一辆捷豹或者宝马才能得到别人的承认。这些车甚至都不归他自己所有,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极其清楚地表明了他身上那些自己也有所感觉的缺陷。
射手·敦云:真的。不带上一张包罗万象的音乐选集我是绝对不会出门的。坠入了爱河。看到了死亡。失望。急躁。拥堵。我带着一张足以应付各种人生状况的选集。我碰到的大好事,倒过的大霉,我控制反应过激的方法——比如,让我的情绪得以疏离——就是在事情发生时,为它确定一首完美的背景乐曲。就连在吼吼死掉的那天晚上,我出于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思考选菲利普·格拉斯 [94]的《第二号小提琴协奏曲》还是拉威尔 [95]的《G大调钢琴协奏曲》……
贾雷尔·摩尔:我是这样理解的,撞车派对的主导人物必须记录所有的犯规行为。此外,还得把犯规者的车牌号也抄下来。而且,他还要为每一场游戏指定赛旗和开窗期。没错,将下一场游戏的情况通知到每一位玩家。要是只有一个人,我敢说他忙得他妈的要死,而且他不单单只是一个暴徒那么简单。他必须他妈的聪明极了。
蒂娜·某某:是雷克萨斯还是劳斯莱斯并不重要,每次撞车派对约会结束的时候,韦克斯和我都要把车一直开到麦迪逊大街尽头的船坞匝道那里。倾斜的匝道一直延伸到了深水里。我们身后留下了一串开口销、十字滚针轴承、曲轴箱漏出来的油、制动液,或许还有几溜碳纤维。烟雾,冒着黑烟和青烟的该死的雾堤。我们的传动系统几乎完全失灵了。
我从车里爬出来,看着韦克斯换成一挡。发动机仍旧运转着,在有的夜晚,要是附近没有人的话,他就把应急按钮压到警报键上。该死的噪音。还没被我们砸烂的警报器和各种车灯全都一闪一闪地动了起来。就在梅赛德斯或者兰博基尼上的灯还在闪烁,警报器还在尖叫的时候,韦克斯也从车上下来了,然后狠狠地一把将门摔上。这时汽车已经顺着匝道滑了下去,倒栽葱地滑进了漆黑的水中。就像看着一艘油轮沉没一样。泰坦尼克。白色的、琥珀色的灯光,轰鸣的喇叭,汽车在水中越沉越深,直到完全没入了水中,像某个人的梦所留下的百无一用的碎片,还在不停地哀号着、闪烁着,越来越微弱,渐渐地就消失了,它终于没入了一处隐秘的堆积如山的失事梦想中——捷豹、萨林,或者是科尔维特——人们雇韦克斯来杀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