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回答,她就转身走开了。在老旧的公寓楼里,禁止小贩和收费员乘坐古董电梯下楼。我一路沉思走下楼梯。
我走到憋闷的地下室,来到走廊的尽头。我伸手到被我断了电的电表,准备封印。但我能干的手指却做了完全相反的动作,它们瞬间把切断的电线紧紧地接上了。于是,11单元的电表重新开始嗒嗒地转起来。
“大哥,你给他们通了电太好了。”看门人·埃尔江说。
“为什么?”
“夫人的先生叙尔梅内人·萨米在贝伊奥卢是个很有影响的人,所有地方都有他的熟人……他们会难为你的。这些黑海人全都是黑社会的人。”
“那她当然也没有什么生病的女儿,对吧?”
“什么女儿,大哥……他们还没结婚呢……这个叙尔梅内人在村里还有一个老婆,还有比夫人年长的几个儿子。他的儿子们也知道夫人,但都不吱声。”
拉伊哈:一天晚上,两个女儿、我,还有她们的萨米哈姨妈吃完饭看电视时,费尔哈特回来了,看见我们大家他很高兴。“真了不起,你的女儿们每个月都在明显地快速长大。法特玛,你都长成大姑娘了。”他说。当我说:“啊呀,孩子们,太晚了,咱们回家吧。”“等等拉伊哈,再坐一会儿。”他说:“麦夫鲁特会在店里待到很晚,兴许会有一两个醉鬼去买钵扎。”
我不喜欢他当着我女儿的面调侃麦夫鲁特。“你说得对,费尔哈特,”我说,“我们的生计成了别人的娱乐。快点孩子们,咱们回家。”
我们到家晚了,麦夫鲁特很生气。“严禁孩子们去独立大街。”他说,“晚上天一黑你也不要上街。”
“女儿们在她们的姨妈家吃肉丸、羊排、烤鸡,你知道吗?”我脱口说出了这句话。其实我害怕麦夫鲁特发火,本不会说这种话的,但真主让我一吐为快。
麦夫鲁特生气了,三天没和我说话。晚上我也没和女儿们去她们的萨米哈姨妈家,待在家里。嫉妒的时候,我绣在布上的不是杂志上剪下的小鸟,而是我念信背出来的眼睛。它们是只需一眼就能俘获人心的无情的邪恶之眼,还有强盗般拦路抢劫的眼睛。眼睛就像悬挂在树上的一颗颗硕果,而嫉妒的小鸟在其间飞行。我在树枝上绣了水仙花那样向内旋转的黑眼睛。在一幅大被面上,我绣了一棵传说中的树,树上每片叶子的后面都开着上百朵花,每朵花都是一颗辟邪的眼睛。我在我的心灵绿叶之间开辟出无数道路。我设计了像太阳的眼睛:在一卷卷布匹上,我绣了像箭一样从每根睫毛射出的黑色光芒,它们摇曳着穿过无花果卷曲树枝的轨迹。但所有这一切都没能平息我的愤怒!
“萨米哈,麦夫鲁特不让我们去你们家……麦夫鲁特看店的时候,你来我们家吧。”一天晚上我说。
于是,我的妹妹晚上拿着一包包肉丸和肉末薄饼,开始来我们家了。一段时间后,这次我又开始想,萨米哈来不仅仅是要看我的两个女儿,还有麦夫鲁特。
费尔哈特:走上街,我感觉自信受到重创。二十分钟里,我不仅坠入了情网,还被人骗了。我后悔没切断夫人家的电。尽管看门人这么称呼她,但其实她并不使用账单上写着的塞尔维罕这个名字。
我经常幻想塞尔维罕落入了黑社会背景的一个流氓地痞手里。我要保护她。像苏莱曼那样的人,若要坠入情网,首先要在《周日杂志》的淫秽专栏里看见那个女人的图片,然后动用财力和她睡上一两次。像麦夫鲁特那样的人,则无需认识女孩,但需要梦幻般地看上那么一眼。而像我这样的人,若要爱上一个女人,需要觉得在和她下一盘人生的象棋。开局我草率了。但我要给塞尔维罕设个局,我将猎取她。我认识一个在会计和登记部门上班、嗜好喝酒聊天的有经验的大哥,在他的帮助下,我开始去看最新的收据、银行缴费单和档案记录。
我记得,很多夜晚,我在家里看着玫瑰般漂亮的萨米哈想道:“有这样一个妻子的人,为什么还会满脑子想着一个被包养在海峡风景单元房里的女人。”一些夜晚,我俩在家喝酒时,我对萨米哈说,我俩都吃了很多苦,但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回到了市中心。
“现在咱们也有钱了。”我说,“咱们可以做想做的一切。咱们做什么呢?”
“咱们离开这里吧。”萨米哈说,“去一个谁也找不到咱们,谁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
从她的这句话里我明白,我们在加齐街区度过的头几个月,尽管孤苦伶仃,但萨米哈是幸福的。我有一些像我们这样在城里疲于奔命的左派朋友,他们中有毛派,也有莫斯科派。如果经受长期磨难,找到一条出路也挣了三五小钱,他们就会说,“稍微再多攒点,我们就离开伊斯坦布尔去南方。”像我一样,他们也幻想在一个从未去过的地中海小县城里,拥有一个满是橄榄树、葡萄树和花园的农场。我们也幻想,如果在南方拥有一个农场,萨米哈最终会怀孕,我们也将拥有自己的孩子。
“咱们一再忍耐,终于挣钱了,再咬咬牙,把装钱的桶装满。到时候,咱们去南方买一块大农庄地皮。”早上我这么说。
“晚上我在家里待着很烦,”萨米哈说,“你找一个晚上带我去看电影。”
一天晚上,我厌倦了在店里和麦夫鲁特的闲聊,喝得烂醉,去了居米什苏尤的公寓楼。像突袭的警察一样,我首先按了看门人的门铃。
“怎么了大哥,我以为是卖钵扎的,有什么麻烦吗?”看门人·埃尔江见我在看电表问道,“啊,大哥,11单元的人走掉了。”
11单元的电表纹丝不动,瞬间我感觉仿佛世界也停止了转动。
我去塔克西姆找了那个爱喝酒有经验的会计。他介绍我认识了两个年老的书记员,这两人看管给伊斯坦布尔配送了八十年电的电力公司档案,都是些手写的老记录。他们拿着养老金退休了,一个七十二岁,另一个六十五岁。这两个饱富经验的职员签了特别合同,重又回到他们待了四十年的办公室。他们熟知过去八十年里,伊斯坦布尔人为了欺骗电力公司和收费员而发明的各种鬼把戏,他们采纳了将这些伎俩告诉年轻一代收费员的建议。见我是一个勤奋的年轻收费员,他们兴致勃勃地跟我讲了很多事情。他们还记得每个鬼把戏背后的形形色色的故事、街区、女人,乃至爱情传言。当然不仅是档案,我还必须去看看最新的记录。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在伊斯坦布尔的某个房子里,在某扇门的背后找到塞尔维罕。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有一颗心脏,外加一个电表。
拉伊哈:我又怀孕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都这个年纪了,在女儿们面前我很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