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她说,“太愚蠢了,莫名其妙的……我太蠢了,对一个孩子……”
“别哭了,别哭了。”
我们停了下来,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后来我想,人们都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哭,便松开手,朝街上望去。一个小孩站在对面的阳台上既好奇又恐惧地看着我们。他肯定以为是我把她给弄哭的。过了会儿,倪尔君停止了哭泣,她想戴上她的那副黑眼镜,眼镜可能在她的包里。我从包里找出眼镜递给她,她给戴上了。
“很配你。”我说。她笑了笑。
“我漂亮吗?”她问道。我正要回答她的时候,她又问道,“我母亲漂亮吗,我母亲怎么样,雷吉普?”
“你很漂亮,你母亲以前也很漂亮。”
“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我说。
“怎么好?”
我想了想:她对任何人都无所求,也不给任何人添负担,她甚至都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老夫人过去总是说,她像个影子,像只猫,总是跟在她丈夫的后面,她总是面带笑容,很阳光,但她很谦恭。她很好,对,人们也不畏惧她。
“像你一样的好。”我说。
“我好吗?”
“当然了。”
“我小时候是个什么样?”
我想了想:你们小姐弟俩总是在花园里玩得很开心。法鲁克大些,不跟你们一起玩。你们在树底下跑着,充满着好奇心。后来他也来了,和你们一起玩。你们怎么也赶不走他。我从厨房窗户那儿经常听到:我们玩捉迷藏吧!好的,我们数数吧。姐姐你数吧。数着数着,哈桑突然问你,“倪尔君,你懂法语吗?”
“小时候你也是这样。”我说。
“那到底是什么样?”
饭菜准备好以后,我就会在房里冲着楼上喊道:老夫人,饭好了。然后老夫人就会打开窗户,冲着下面喊道,倪尔君,麦廷,快来吃饭。你们在哪儿,雷吉普,他们又不见了,他们去哪儿了。在那儿,老夫人,在无花果树那儿。老夫人看了看,突然在一片无花果叶子中看到了他们,她喊道:啊,又和哈桑在一起,雷吉普,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别让那孩子来这儿,他怎么又来了,让他走,待到他爸爸那儿。老夫人正说着,另一扇窗户也打开了,多昂先生把脑袋伸了出来,这个房间他父亲以前住了很多年,也在里面工作了很多年。怎么了,他问道,他们一起玩怎么了。关你什么事,老夫人说道,你就和你父亲一样待在房间里,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你当然觉得没什么了,可这些孩子和佣人的孩子一起玩闹,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多昂先生便说道,可母亲,那又怎么了,他们玩得多开心啊,就像兄弟姊妹似的。
“雷吉普,是不是得用钳子才能从你嘴里掏出点话来呀……”
“你说什么?”
“我在问我的童年。”
“你和麦廷一直玩得不错!”
兄弟姊妹吗,老夫人说道,该死的,这是从何说起,大家都知道,这两个孩子除了法鲁克就没有别的兄弟了,就像我的多昂没有别的兄弟似的,多昂的兄弟们,是谁在编造这些谣言,我都八十多了还要扯这样的谎吗,一个侏儒,一个瘸子,他们和你能是一个家族的吗?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有出声,之后他们俩都关上了窗户。我走到园子里,喊道:倪尔君,麦廷,快,老夫人喊你们吃饭了。他们上楼去了,而他则待在角落里。
“小时候我们也和哈桑一起玩!”倪尔君说道。
“对,对!”
“你还记得吗?”
老夫人,多昂先生,最后一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法鲁克,麦廷和你,你们在楼上吃饭时,我在角落里找到了他,我问他,嘿,哈桑,你饿吗孩子,快过来。他默不作声,战战兢兢地跟在我身后,我把他带进屋,让他坐到小椅子上,把托盘放到他的面前,直到现在我还在那个托盘上吃饭呢。我到楼上把肉丸子、色拉、豆子、桃子和樱桃拿下来,放到他的面前。他一边吃,我一边问他,你爸爸在干吗呢哈桑?什么也没干,卖彩票!他的脚还好吧,疼不疼?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什么时候上学?我不知道!是明年吗,孩子?他没有回答,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似的,畏惧地看着我。等多昂先生去世、他开始上学以后,我就会问他:今年夏天你升几年级了哈桑?他不说话。三年级吗?然后我就会对他说,好好读书,你会成为大人物的!然后便问他,长大了你想干什么?突然,倪尔君在我的怀里动了动。
“怎么了?”我问道,“要坐会儿吗?”
“我的肋骨疼,”她说道,“那儿也被他打了。”
“要不我们搭个出租车?”我问她。
她没有作答,我们继续往前走着。我们再次上了马路,从停在海岸边的汽车和从伊斯坦布尔来这儿度周末的人群之中穿过。进门的时候我看了看,车子在院子里停着呢。
“我哥哥回来了吧。”倪尔君说。
“没错,”我说,“你们马上去伊斯坦布尔看医生吧。”
她没说话。我们从厨房门进了房子。进门之后我一下子愣住了,我忘了关天然气,炉子也还在烧着呢。我吓得马上关上了炉子,然后把倪尔君扶上了楼。法鲁克先生不在房间里。我扶着倪尔君躺到了沙发上,我正要把枕头给她垫上的时候,老夫人在楼上喊了。
“我在这儿,老夫人,我在这儿,我马上就来。”我应道。我给倪尔君的头底下也垫了个枕头。“你感觉怎么样?”我问她,“我这就去找法鲁克先生。”
我上了楼。老夫人出了她的房间,手里拿着拐杖,站在楼梯口。
“刚才你去哪儿了?”她问道。
“去集市了……”我回答道。
“这又是去哪儿?”
“稍等,”我说,“您回房间吧,我这就来。”
我敲了敲法鲁克先生的房间门,他没应声。我没有再等,推开门走了进去。法鲁克先生正躺在床上看书呢。
“他们一会儿就把车给修好了,雷吉普,”他说,“昨晚麦廷开着,在路上莫名其妙地就熄火了。”
“倪尔君女士在楼下,”我说,“她在等你。”
“等我吗?”他问道,“为什么?”
“雷吉普,”老夫人喊道,“你在那儿干吗呢?”
“倪尔君在楼下,”我说,“您还是下楼看看吧,法鲁克先生。”
法鲁克愣了会儿,他看着我,扔下书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便走出了房间。
“老夫人,我这就来了,”我往老夫人的房间走去,“您站在那儿干吗?”我问道,“我扶您躺到床上去。您站在这儿会着凉的,再说您也累了。”
“虚伪!”她说道,“你又在说谎。法鲁克刚才去哪儿了?”
老夫人的房间门敞开着,我径直走了进去。
“你在那儿干吗呢?”她问道,“别把东西搞乱了。”
“我要给房间通通风,老夫人,”我说,“我什么东西也不会碰的,您瞧好了。”
老夫人也进了房间。我打开窗户。
“您快躺到床上去吧。”我说。
她躺到床上,像个孩子似的用被子蒙上了头,仿佛一时间忘记了厌恶。突然,她像个孩子似的,好奇地问道:
“集市上有什么?”她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走过去掖了掖被角,拿过枕头噼里啪啦地拍起来。
“什么也没有,”我说,“人们已经看不到美丽的东西了。”
“倔侏儒!”她说,“我太了解你了。我没有问你这个。”她闭上了嘴,脸上充满了仇恨和厌恶。
“我买了新鲜水果,您要是想吃的话,我给您拿来?”我问道。
她没吭声。我带上房门,下了楼。法鲁克和倪尔君已经聊了很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