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菲克嚷道:“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他无法想别的事情,他的脑子里全是裴丽汉刚才模仿他时说的那些话。“原来你对我的看法就是这个!”
裴丽汉说:“我要去他们的聚会!”
雷菲克明知道裴丽汉说这话完全是因为她的任性,是为了维护她的自尊,但是他还是继续嚷道:“你只知道玩!一颗扣子也想不起来钉,你只想玩!”看见裴丽汉没搭理自己还在继续看孩子,他火冒三丈地喊道:“你是一个没脑子、肤浅、可怜的人!”他看见裴丽汉突然转身看着自己,他继续说道:“你是一个肤浅、愚蠢、没用的人,你明白吗?你从来就没理解过我,也从来没想来理解我。”
裴丽汉像是看着一个病人那样看着雷菲克。
雷菲克走出卧室,用力关上了门。他在门口等了等,想听听有什么动静,但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然后他下楼去了书房,他想继续读刚才看的书。他强迫自己去看卢梭的《忏悔录》,但是除了重复读句子,他什么也没看进去。他站起来点了一根烟,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抽着烟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以及裴丽汉的模仿。如果有人告诉他妻子会如此嘲讽他,自己会说出那些粗野、兽性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会说,那样的事只会发生在脆弱、邪恶的人的婚姻里。可最让他吃惊的是,这样的事情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他嘟囔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对那个离婚女人说了些什么,对裴丽汉说了些什么?”但现在他无法仔细去想这些问题了。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冒着一股怒火,这股怒火阻止他理智地思考问题。他在书房里东碰西撞地来回走着,他打翻了烟灰缸,他想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手停止颤抖。然后他走出了书房,什么也不想地快步爬上楼梯,像个醉鬼似的走进了卧室。他看见裴丽汉坐在床沿上哭,孩子也在哭。
“你任何时候也没有理解过我!从来没有关心过我!”
他用一个粗暴的动作打开了衣柜的门,从里面拿出西装、毛衣和袜子扔到了床上。他想让裴丽汉看见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但是裴丽汉正用手捂着脸在哭。
他又嚷道:“你一点也不理解我!”但是这次他的声音因为嘶哑而变得低沉。他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没办法再待在这个家里了,我要走了!”
裴丽汉哭着说:“我的安拉,我做了什么了呢!”
雷菲克边往皮箱里塞内裤和袜子,边不时地说:“你一点也不理解我!”过了一阵他想:“我又可以去哪里呢?”他想去拥抱裴丽汉,但他害怕了,他依然说:“我没法再待在这个家里了!”仿佛是想让自己相信,他又把这句话重复说了好几遍,然后他合上箱子,拿了抽屉里所有的钱,没敢看裴丽汉一眼,提着箱子走出了房间。他重新回到书房,拿起桌上的书和笔记本往箱子里塞。他发现拿的书不够多,就又从书柜里选了几本。他还想多带些书,但箱子已经塞满了。他生气地合上盖子,拎起箱子走出了书房,急匆匆地下了楼梯。
起居室里开着收音机。他看见母亲正在和奈尔敏聊天,奥斯曼在抽烟。雷菲克迈着坚决的步子走到了房间的中央,他放下了手里的箱子。
一阵沉寂。奥斯曼站起来说:“怎么了?”
雷菲克说:“我要出去!”这是一个非常恼人的情况,因为他不知道如何收场,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他对他们也很生气,因为他们没能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尼甘女士问:“发生了什么事?”
雷菲克看着奥斯曼说:“我和裴丽汉吵架了!”
奥斯曼说:“就因为这个就收拾行李离家出走吗?今晚你睡在下面。你跟我睡,奈尔敏去楼上。”
雷菲克说:“不,不!我感觉不好!”
尼甘女士嚷道:“你要去哪里,去哪里?”这是一种对要发生的灾难有心理准备的声音。
雷菲克颤颤巍巍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阿伊谢和两个孩子从钢琴房里走了出来,他们好奇地站在那里,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奥斯曼对奈尔敏说:“快,你带孩子们去睡觉。”他又转身对阿伊谢说,她也该上楼回房间了。奈尔敏和孩子们上了楼。
尼甘女士开始哭起来。她边哭边说:“我知道会这样的,我知道会这样的!”
奥斯曼说:“妈妈,您先别哭,让我们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现在有什么好哭的?”他对雷菲克说:“你为什么和裴丽汉吵架?有可能错在你身上,这些天你总是怪怪的。”
雷菲克没有回答奥斯曼的提问,他对母亲说:“妈妈,您别哭!”
奥斯曼可能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说:“你过来,坐下。”
雷菲克说:“不,我要出去!”
奥斯曼说:“我什么也搞不懂!我什么也搞不懂!”
雷菲克仍然站在箱子的边上,他既没能拿起箱子走出去,也没能走到母亲身边坐下。外面传来西南风吹打在树上的声音。
突然,尼甘女士说:“你哪儿也不能去。刮这么大的风,你能去哪里!”但是她说这话时是那么的绝望,因此她的话除了增加屋里紧张的气氛外,没有起到任何别的作用。
雷菲克说:“我要走,我要走!”然后他想:“但愿裴丽汉不会想到下楼来!”
奥斯曼往前迈了两步,他努力摆出一副亲切、和蔼的样子把手放到了雷菲克的肩头,但这是一个非常勉强的动作。
“你要去哪里,雷菲克?”
雷菲克说:“我去奥马尔那里!”
“奥马尔那里?奥马尔回伊斯坦布尔了吗?”
“没有!”
奥斯曼抽开了放在雷菲克肩头的手,他说:“难道你是说要去……那个铁路工程那里?你是说要去那里吗?”
雷菲克回答道:“是的,我要去那里!”他本来想说“凯马赫”的。他想:“好了,事情了结了。”他从地上拎起箱子说:“妈妈,我走了!”他红着脸,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幸福和平静,他说:“我走了,一个月以后回来!现在有什么好哭的呢?……我说了过一个月就回来。等等,让我来亲您一下。”他放下手里的箱子,拥抱了母亲并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他犹豫了一下后又突然拿起母亲的手亲了一下。刚做完这个动作他就后悔了,因为亲长辈的手是一件适合在重大、炫耀、激动的仪式上做的事情。现在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确实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尼甘女士问:“那么,你现在去哪里?”
雷菲克说:“去一家酒店。您别站起来,请您别站起来。”
尼甘女士说:“你要去酒店吗?”但雷菲克已经拿起箱子往外走了。雷菲克听见母亲又问了奥斯曼一遍:“他要去酒店吗?”
奥斯曼一直跟到门口,他说:“你这样做不好,你这样做不好!明天往办公室给我打个电话。你还不会马上就走吧……再好好想想……”然后,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哥哥的身份,他又生硬地说:“好好理理你的脑子!”
雷菲克说:“明天我给你打电话!”他走出了家门。
花园门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尽管风暴已经来临,但尼相塔什还是平静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几个小时前弥漫在空气里的海藻味也消失了,街道上也没有了傍晚时分的拥挤和忙乱。风暴不仅让尼相塔什恬静的灯光颤抖起来,还吹散了从窗户里散射出来的安宁和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