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0 两个音乐爱好者(2 / 2)

“我不知道!”

杰兹米开始习惯性地问起了问题:她哥哥是怎么想的,她母亲的用意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送她去瑞士,家里人是怎么议论这个问题的,家里别的还谈些什么,有没有雷菲克哥哥的消息?阿伊谢不情愿地简短回答了这些问题。她惟一不喜欢杰兹米的就是他对她们家表现出的好奇。他希望知道事情的所有细节,他会带着一丝仇恨,带着一种野心勃勃的表情专注地听,有几次他好像是在幻想远方的天堂一样长吁短叹一番,然后开始陈述他的批评和观点。他总是从两个方面来阐明自己的批评和观点:或是指出她们家发生的事情与文明国家里的家庭和人的行为格格不入的方面,抑或是说她们的家庭生活和富裕是和土耳其大多数人家大相径庭的。然后,他还会像往常那样,开始说阿伊谢、她去世的父亲、两个哥哥,甚至她的母亲其实都是好人。

他们已经走近哈尔比耶军营了。杰兹米用和阿伊谢唱反调的习惯说道:“我没有说他们是坏人!我只是好奇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能接受更加理智和合乎逻辑的一种生活。特拉布松有个叫哈吉•伊尔雅斯的人。他做生意,很有钱,同时还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他还放高利贷……这种人反对改革我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们家呢?当然,我没说他们反对改革。我知道他们是欢迎改革的,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我看见,他们好像对改革所做的一切持怀疑态度……或者说他们并不十分赞成!而我想,在城市里生活的富人,也就是了解欧洲的富人,我说明白了吗,也就是新兴的富人他们应该是接受改革的。但是他们看上去并不是那样的。无知的老百姓本来就什么也不懂。那么阿伊谢,改革将由什么人来推进呢?公务员们吗?在特拉布松被人嘲笑的我那可怜的父亲吗?在学生宿舍里,因为爱好音乐,因为手里拿着这个可笑的盒子而被人嘲笑的我吗?何况公务员们也开始羡慕起那些粗鲁的富人来了。那么,你是怎么想的?”他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转向了阿伊谢……“你说让我教特拉布松人去海里游泳,你那是在讥讽我。我说那里的人不会下海游泳时,你以为我是在讨厌富人。我不是讨厌富人!我讨厌他们的粗野、没文化和无知,我生气他们对国家和改革漠不关心!”

阿伊谢说:“原来你认为我们家是粗野、没文化和无知的!”但是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这些话。

“不,请你别误解!我没在说你们家……我……我在说你们家里的那些人为什么会那么做。一方面他们要把你送去欧洲,一方面又比如说您……你不希望我和你一起走到尼相塔什……”他突然抬起头,朝四周看了看。

他们已经走到哈尔比耶军营前了。路在这里开始分岔。阿伊谢忧心忡忡地看了杰兹米一眼,她看到他脸上的慌张和悲哀,她明白自己不会反对和他走到尼相塔什了。好像那里不是他们往常分手的地点一样,他们开始继续往前走了。从军营的马厩里,还有路边的厕所里散发出来的尿味与粪便味和椴树花香混到了一起。

杰兹米突然说:“谢谢你!”随后大概觉得这话不太合适,他又嘟囔道:“你没生我的气吧?”但是他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阿伊谢再次感到了那种爱意,但这次她小心地回答说:“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因为我说的那些蠢话。不管你们家人的行为是什么样的,我总是尊重他们的。可能是因为他们太有钱,也可能你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我会讽刺你,但是别认为……因为我有自己相信的东西……有我珍视的东西……但你没在听我说话。”

阿伊谢说:“我在听!”她开始用眼睛扫视起街道来。她看见路边那个卖报纸的香烟店前面停着一辆车。

杰兹米结结巴巴地说:“我暑假不回特拉布松了!在那些不解人意、无知的人当中我会闷死的。我在一家酒店找到了工作。这个夏天,阿伊谢,你在听吗?我让你觉得烦了吗?这个夏天我……”

阿伊谢想:“那是我哥哥!那是我们的车!我们的新车,熟透的樱桃色!……刚才我为什么没有发现?”像一个目睹了一场灾难,因为恐惧和激动而一动不动愣在那里的人一样,她惊讶地看着那辆车、车里走出来的人——她的哥哥。

她嘟囔道:“那边那个人是我哥哥!”

“哪个?手里拿报纸的吗?”

他们之间大概有二十步左右的距离。阿伊谢不曾想自己会如此害怕、如此惊慌。她刚才还在想自己害怕的东西是荒唐的,她努力在让自己相信杰兹米是对的。

杰兹米又问道:“是手里拿报纸的那人吗?”然后他从阿伊谢的表情里明白那人就是她的哥哥。他开始好奇地观察起这个听过很多关于他故事的人。

阿伊谢对他的这种好奇很气恼,她说:“你快走,快走,走!”

“为什么要走?我不怕任何人。我不走。像他那样一个人应该知道男孩和女孩之间的关系……”

奥斯曼也看见他们了。他正准备上车,抬头看看四周却不曾想看见了他们。仿佛无法决定是否要上车,他在车边待了一会儿,然后他用几秒钟的时间穿过了马路。他开始径直朝他们走来。阿伊谢恐惧地,也可能更多的是好奇地站在原地看着哥哥。

奥斯曼在离阿伊谢几步远的地方看了看杰兹米。他对阿伊谢说:“你是要回家吧?”没等妹妹作答,他嚷道:“快,上车去,我送你回家!”他装作没看见阿伊谢脸上惊讶的表情。然后,他用一种鄙视的目光又仔细看了杰兹米一眼,他说:“这个小伙子是和你一起的吗?”

杰兹米用半是气愤、半是恭敬,但明确和坚定的语气说:“是的,先生!”他十分自信地往前迈了一步,但是奥斯曼没有把手伸出来。

奥斯曼说:“小伙子,您干的这事……”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杰兹米手上的小提琴盒子上。像是看见了什么闹心的东西一样,他皱了皱眉头说:“算了……您也搞音乐吗?”

“我的名字叫杰兹米,先生……我读法律……”

“您把我妹妹一直送到了这里。但以后您就不用麻烦了!现在我把她送回去!”然后像是要给他们告别的时间一样,他朝四周看了几秒钟。大概他还在研究是否有熟人看见了他们。

阿伊谢仔细地看着杰兹米的脸。她的目光好像是在说:“你看见了吧,错在你。我能做什么呢……”

杰兹米努力做出一副骄傲的样子,但他也有点不知所措了。他也在用目光对阿伊谢说:“我谁也不怕。原来这就是你的哥哥?我是怎么对待他的?”奥斯曼拽着阿伊谢的胳膊说:“我们走吧!”然后他伸手摸了摸阿伊谢的头,开始向她询问学校和功课的事情,他的动作有点像杰夫代特先生,只是少了些温存,多了点做作。他们转身朝栗子树下的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