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丽汉说:“为什么不?”她做出一副替女儿生气的样子,笑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是个有文化和聪明的人,但我们的女儿一定是个大高个儿。”她突然转过身走下台阶,径直朝花园门走去。
雷菲克看着她们的背影,一直到她们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走进楼里,正要上楼去书房,他在楼梯口从起居室的门缝里看见母亲和奥斯曼面对面坐在那里。他走进了起居室。
奥斯曼在跟发着烧的母亲说着什么,尼甘女士则在看着窗外。看见雷菲克,尼甘女士显得很开心,她说:“裴丽汉走了吗?”
“走了!”
“可惜了!我要向她父母问好的。她为什么没到这里来?”她问奥斯曼:“奈尔敏去哪儿了?”
“一个朋友家!”
“哪个朋友?”
“妈妈,我真的不知道,请您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尼甘女士皱了皱眉头,像是在说:“我没什么要说的!”她对雷菲克说:“你坐下!”
奥斯曼像是希望得到雷菲克的理解,他说:“我在说公寓楼的事!你知道他们在测量边上的那块空地……耶尔马兹问了,我也打听过了,他们要盖公寓楼……塔杰廷先生他们也要在对面盖公寓楼。我们不是今年,就在明年也……”
尼甘女士说:“不管哪年都不行……你们的爸爸有遗嘱,这栋楼不能拆……”
奥斯曼说:“但这很荒唐。而且爸爸也从来没和我们说过这事……”
尼甘女士说:“但他跟我说过……你要我把他的想法和我自己的想法跟你们说几遍……一家人应该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大家彼此关心……我一直都是住在大房子里的……不是摞在一起的盒子里。大家要彼此关心,彼此爱护,谁都不能把自己的生活隐藏起来……这样才对!如果,真主保佑,有一天我们要彼此分开的话,我要的不是搬到不同的盒子里去,而是我们对彼此的关心。”
奥斯曼指着手拿一个提桶和火钳进来给大暖炉加炭的耶尔马兹说:“但这房子烧不暖和……您的感冒也是因为这个。”
尼甘女士说:“我是因为不注意才着凉的。我的儿子,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一阵沉默。有那么一刻,因为谁都没找到要说的话,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仔细盯着耶尔马兹看起来。他们是那样的专注,以至于耶尔马兹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目光的沉重,他开始有点不知所措了。
雷菲克看着耶尔马兹想:“他是多么像他的爸爸……他爸爸死了,他也会死的……关于他的爸爸我们想些什么?什么也没有!即使我们想了又有什么意义?我们都要死的。我也会死……”突然他发现奥斯曼在跟自己说话。
“我问你多少遍了……你决定了吗?”
“决定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会费……”说着奥斯曼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雷菲克说:“好了,好了,我去俱乐部,不然的话我的神经……”
尼甘女士问:“我的孩子,你今天是怎么了?”
奥斯曼用一种有权生气、有权不回答问话的傲慢态度走出了起居室。雷菲克也跟着站了起来。
尼甘女士说:“那么今天谁来管我?唉,杰夫代特先生,您走了,所有的事情……”
雷菲克爬楼梯时想:“是的,我们都会死。我们都会死,但现在我不该想这样的事情。我现在应该去读那些决定要读的书、想需要想的事情、制定那个我答应裴丽汉和我自己的计划……然后至今为止我在麻木和犹豫不决中度过的生活将变得有规律,我的女儿将不会责怪我,我也将不会因为想起在凯马赫看见的那些贫穷的工人和农民而对自己的生活感到羞愧。有计划的生活将把我从这种羞愧中解脱出来。我要从书里找到这个计划,所以我现在必须继续看那些应该看的书。”他坐到书桌前,开始看一本翻开的书。“从我读的那些书里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古希腊是最幸福的一个时代,应该被复活。原因是这些,也就是作者认为的原因是这些……在我看来呢?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好东西,如果我们有也会很好。如果我说我们在忍受没有这些好东西的缺憾是不会错的。它们是:思想、平衡、和谐,还有别的东西……我要把这些感受写信告诉鲁道夫。再给他寄一本我的书……他会说什么?会说我是空想家吗?是的,我们需要光明……我们也可以说古希腊是一个光明的时代。为了把光明带到土耳其,需要的不是我以前提出的那些经济建议,而应该是更多和文化有关的建议……这些比我在书里提到的那些建议更重要。应该找到这些东西,但我现在寻找的不是那些东西,是计划!所以必须看书!”他重新开始读书。过一会儿他高兴地发现自己已经全神贯注地看完六页纸了。随后,他又开始努力去看书,但因为想到了刚才的成绩,他又无法让自己沉浸到书里去了。此时埋伏在脑子里的所有思绪一下子跳了出来。“我要读书,我要读书,今后的生活会怎么样?我怎么才能从这个家里搬出去?苏莱曼•阿伊切里克看见我这个样子会说什么?裴丽汉朋友的丈夫穆斯塔法是怎样的一个人?苏莱曼•阿伊切里克总是说,‘你不为国家工作却在用空洞的想法浪费时间,因为你的心太软。’铃铛声!这次一定有人来了。”他边等边在一张纸上胡乱涂写着“如果有人来跟我聊天就好了……是谁?但没这样的人……”他决定重新看书,但又突然站了起来。“我做什么好呢?做什么好呢?”他在房间里来回走着。突然他发现门被推开了,他立刻转过身。
他叫道:“穆希廷!”他张开双臂,然后用手拍了拍大腿,跑过去拥抱了他的朋友。“你来得太好了,太好了……”
穆希廷说:“但我不会待很久,就十分钟……”
“你好吗,你还好吗?”
“我很好!路过这里所以就进来了。”穆希廷坐到窗边的沙发上,用他那一贯小心、挑剔的目光看了看四周。他说:“你爸爸的照片挂在这里还真合适!不知道你的孩子们什么时候挂你的照片?”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挂我的照片……”
穆希廷说:“别担心,他们也会挂你的照片的!因为你早就融入这个家庭氛围了。”
雷菲克笑着想起了他们以前的那些争论。他还想和穆希廷这样争论,但他感觉已经不太可能了。从安卡拉回来后他和穆希廷见了三次,第一次见面他俩之间出现了严重的分歧。另外两次他们就保持沉默了。雷菲克想忘记他们之间的分歧,他说:“你怎么样,你在做些什么?”但因为这不是没话找话才说的,而是想好了才问的一个问题,所以他马上想到穆希廷会和什么人在一起并感到了担忧。
“你为什么不多坐一会儿?你要去哪里?”
“贝希克塔什的那个酒吧……我要去见那两个军校的学生……”
“那两个孩子还好吗?”
“他们很好!你怎么样?前天我看见努雷廷了。他说在球场碰到你,你的神情很恍惚……我怕你又开始沮丧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雷菲克因为穆希廷的关心而感动,他说:“我总的说来没什么问题!”
穆希廷开玩笑地说:“特别的问题有吗?”他站起来走到桌前,看了看桌上的书。“你在看荷尔德林的书吗?有段时间作为一个诗人我也对他的书感兴趣过,但一点也没吸引我……他们的,所有这些欧洲人的灵魂都离我们很远。而且他还是个希腊迷……他们离我们很远,读他们的书不会对你有什么帮助。何况他们还会把人的脑子搞乱……”
雷菲克激动地说:“但我们应该从他们那里学很多东西!”
“学什么?”
尽管雷菲克并没有完全相信书上写的那些东西,但面对穆希廷暴躁的眼神,他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所读的东西作个辩护,他说:“古希腊和文艺复兴意味着什么,那个就是我们要学的东西!”他避开穆希廷的目光,害怕会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害臊,他急忙接着说道:“文艺复兴的文化……思想的光芒……我们需要用思想的光芒来战胜我们这里的野蛮和专制……”
穆希廷说:“好了,好了!你越来越崇洋媚外了!你竟然用野蛮这个词来形容我们?”
雷菲克想:“不,其实这不是我想说的话……但让我怎么办,看见他用那种挑衅的眼神看着我,我也就想对他这么说了……”
“那么,你觉得我也野蛮吗?我是个突厥人,我是个民族主义者,我说我是个民族主义者,你认为如何?”
“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我在寻找……”
穆希廷说:“你在欧化!反正在我们这里寻找的人都会欧化。与其去寻找,不如去感觉。你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穆希廷了。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但你也该稍微改变一下自己,因为你基本上还在五年前的那个状态,你依然还是那么单纯。放弃那些空洞的争论!”穆希廷指着桌上和书柜里的书说:“你还在为寻找如何生活的答案在读这些书是吗?”
“是的,我正在这么做……”
“你在欧化,你找不到北了吗?”穆希廷看着雷菲克板着的面孔站了起来。“我很想再坐一会儿,稍微骂你一下,但我没时间了。等下次吧……”正要出门时,他说:“你知道世界的形势,在这个世界上,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比方说把你的观点散布给每个人的结果是什么,你想过吗?”
“我没在散布这些东西!”
“但你养成了类似写书的习惯……好在那本书也没太大的害处……”
雷菲克听到穆希廷说这话很兴奋,他很想问穆希廷对书的看法,但看见穆希廷那暴躁的表情时,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穆希廷说:“也就是说你就这样了。上午去公司忙你们的生意,除了做生意就是看书,但越看你的脑子就越乱。然后你生活在这个家里。这个摆钟多少年来一直在用同样烦人的滴答声走着。你的老婆和孩子好吗?”
雷菲克跟在穆希廷身后下楼时说:“她们很好!”
穆希廷点了点头。然后他用一种雷菲克从没见过的恍惚和沉思的神情和雷菲克告了别。
雷菲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进屋了。因为害怕自己会去注意摆钟的滴答声,所以他没有马上上楼。他在下面和母亲坐了一会儿。尼甘女士说,阿伊谢和雷姆齐的关系已经很认真了,她问雷菲克的意见是什么。雷菲克说应该让年轻人自己决定。然后他们又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一会儿。当雷菲克明白自己不会去注意挂钟的滴答声后,他又上楼去看书了。
[1]希腊神话中的亥伯龙神是一位巨人,它是天王星和大地女神之子。
[2]古希腊女巫,被认为古希腊哲学先知。她把比作爱神的爱智之知解释为人和神之间的精灵,由他们把乾坤连成一体。狄俄提玛曾教导苏格拉底什么叫哲学智慧,柏拉图的《会饮篇》中有此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