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说,“小伙子,你的幻想不要太认真了,神要求我们的比幻想还多。你回答年老者以他将会死于善终的话来讨好他,这是可以的,年老者对于这种回答也会欢迎的,那么,你明天早晨弥撒之后,就用一个玫瑰花圈祈祷,谦虚并诚心地为他祈祷吧!不要只是口头上的虚应。我自己也会这样做的。好,你去吧,那齐士,话就谈到这里。”
另外有一次,院长调解一位年纪最轻的神父罗伦志与那齐士之间有关教育计划意见不能一致的冲突。那齐士尽力要变更课程,而且也用某种有力的根据证明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但罗伦志却因嫉妒之故,不肯接受,接连几天的谈判都没有结果。直到那齐士顽强地再度提出这问题时,罗伦志神父才带点伤感情的腔调说:“那齐士,现在我们需要结束这争端了。你当然是知道的,决定的权利在我,而不在你,你不是我的同事,而是我的助手,你应当听我的。不过由于你觉得这问题很重要,站在职权的立场上,而不是你所说的知识与天分的立场上,我不愿自己决定它,所以我们请院长来决定好了。”
于是二人同去找院长,达业尔善意而仔细地倾听二位教师对于教学方法见解的争论。二人在切实说明自己的意见与理由之后,老师才愉快地望着他们,摇了几下满头的白发,说:“二位兄弟,你们大概都不太会相信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吧!正如你们彼此一样。那齐士这样热心于学校,尽力改善教育计划,是令人感动的。如果因为他的上司有不同的意见,而那齐士便沉默地服从,这是忽视学校的种种改善,反之,则是扰乱学校的秩序与服从的精神。我要责备那齐士的不知让步。希望你们二位青年教师,绝不可冒犯上司,即使上司比你们愚蠢,也要谦虚才是。”他用这种善意的笑谈把他们打发了。不过他还会在以后几天内注意这二位教师是否已言归于好,那是他所决不会忘记的。
在修道院里经常有许多的人来来往往,现在又多了一个新脸孔,这个新脸孔是极引人注目的,不是令人一瞥之后就很快遗忘的脸孔。这是一个早已由他父亲报了名的少年,于某个春天来到修道院报到求学。当少年与父亲把马拴在栗树上时,门房就从大门出来迎接他们。
少年抬头看着这棵还是光秃的树。“这样的树我还从未见过,”他说,“好漂亮!真是一株难得的树!不知道这是一棵什么树?”
面带劳苦而有点矜重的中年父亲,对儿子的话并未加理睬。但是门房连忙把这株树的来历告诉了少年。少年欣然地谢过他,并与他握手道:“我是戈特孟,到这里来上学的。”门房对他报以一脸和悦的颜色,然后带着客人从大门跨上宽阔的石阶。戈特孟毫不畏缩地走进修道院,因为他在这里已经遇到了两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了,那就是那株树与门房。
客人先由神父兼校长接待,傍晚时又由院长亲自接待。身为帝国官员的父亲,介绍了他的儿子戈特孟,院方则招待他食宿,并向他说明他本人明天就须留下他的孩子而回去。他把两匹马中的一匹送给修道院作为礼物,并且被收为奉献。当他与神父们谈话时,彼此都觉得无甚可说;不过院长与神父却都喜欢那个沉默而恭敬地坐着的戈特孟,他们是这般喜爱着这个可爱的美少年。翌日,父亲放心地走了,让儿子留在院里。戈特孟被介绍给老师们认识后,在学生宿舍里分到一张床。当他父亲骑马离去时,他恭敬而难过地目送他离去,从修道院外院的窄圆拱门望到谷仓与磨房之间,直到看不见父亲的背影为止,长长的眉睫间,淌下了几滴眼泪,这时门房轻轻地在他的眉上拍了一下。
“少爷,”门房安慰道,“你不必难过,大多数人开头时都会有点想家,想父母与兄弟姐妹。可是你很快就会喜欢上这里的,而且会过得很好。”
“谢谢您,先生,”少年说,“我没有兄弟,母亲也不在了,我只有父亲。”
“这没有关系,你在这里将会交到朋友,认识许多不知名的音乐以及新的游戏,你将会看到形形色色的东西。假如你需要什么东西,你尽管到我这儿来告诉我好了。”
戈特孟向他微笑道:“哦,真谢谢您了,如果您喜欢我,那请您就马上告诉我,我们的小骏马在什么地方?我是说我父亲把它留在这里的那匹马,我要去看看它是否还好。”
门房立刻带他到谷仓边的马厩里去,在这个温暖幽暗的马厩里,有股刺鼻的马腥、马粪与大麦的气味,戈特孟在间隔里看见了他骑来的那匹褐色的马。这马一下就认出了主人,把脖子伸得长长的。他用双手抚摸着马的头,抚摸它宽阔而有白斑点的面颊,在马的耳朵旁轻声地哄它:“勃雷斯,你好!我的乖乖,你好吗?你还喜欢我吗?你吃得饱吗?你也想家吗?勃雷斯,小骏马,你好好待在这里,我会时常来看你的。”他从袖折埋掏出一个早餐用的小面包,撕成小片喂给马吃。然后就离去了,跟着门房走到前院,这个前院有大城市的广场那么大,一边植有茂盛的菩提树。戈特孟在入口处谢过门房并同他握了握手,这才想起忘了昨天人家告诉他前往教室的路,他笑了一下,面红耳赤地请求门房带他前去,门房笑着带他去了。他走进教室,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少年,看到他来,助教那齐士转过身来。
这个刚进来的人说:“我是戈特孟,是新来的学生。”
那齐士点点头,没有笑容,告诉戈特孟坐到后面的位置上去,立刻又专心于他的授课了。
戈特孟坐下了,觉得老师这样年轻,比自己只大几岁,实在出乎意料,而更诧异的是他开始喜欢上这位年轻的老师了。这位年轻的老师是这样漂亮,这样高贵,这样认真,他是多么可爱而吸引人呀!门房对他极好,院长对他又那样和气,勃雷斯又在对面马厩里,一切就像在家中一样。尤其这位年轻的老师,严肃得像一位学者,高贵得像王子,他的声音是多么镇定、冷静、自然与威严啊!他虽然一时不懂得他在说些什么,却仍然凝神地谛听,觉得的确是遇到了一位可敬爱的好人,而他也准备去爱他,要同他结为朋友了。他总是不断地注视这位年轻老师,喜欢他坚实而苗条的身材,寒光闪闪的眼睛,发音清晰、正确的嘴唇,滔滔不绝而动听的声音。
下课的时候,学生们都麻木地站起来,戈特孟也吃惊地站了起来,因为他曾经瞌睡了一下,所以颇觉得难为情。其实打瞌睡的并不止他一个人,邻座的同学也这样。在年轻的老师几乎还没有走出教室时,同学们就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把戈特孟推来撞去的。
“睡醒了吗?”一个人狞笑地问。
“优秀生!”还有人讥笑着,“他会变成有名的神父哦!第一堂课就打瞌睡了!”
“把这小子抬到床上去!”有人这般提议,大伙儿立刻哄笑着有如群蚁搬死螳螂似的,把戈特孟抬走了。
戈特孟又惊又怒,拼命地挣扎,直到挨了一顿拳脚之后他们才把他放下来,而这时还有一个人拉住他的一只脚不放。他用力从那人手里挣脱,并且去攻击直立着的那个人,展开了一场打斗,他的对手是个身强力壮的家伙,其余的人都狂热地在看热闹。当戈特孟并未打输,还把那强敌狠狠地揍了几拳时,同学中已经有朋友站出来呵护了,而他连那朋友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时突然所有的人都急忙散掉了,在他们刚刚走掉时,校长马丁神父已经走了进来,站在独自留着的那个少年面前,惊异地望着他,看见他的碧眼上很红地挨了一下打,有些困惑。
“啊呀,你是怎么啦?”校长问,“你不就是戈特孟吗?这些调皮的孩子把你怎么啦?”
“没有什么,”少年说,“我把他整了。”
“谁?”
“我不知道,我还不认识他。他和我打架了。”
“哦?是他先动手的吗?”
“我不知道。不,我想是我先动手的。他们作弄我,我发怒了。”
“好,好,打得好,我告诉你,要是你再在教室里打架,那就要被处罚了。这次算了,不罚你,走吧!”
他微笑地目送戈特孟离去,看着他惭愧地跑开。半路上戈特孟还用手指把散乱的浅色金发拼命地弄直。
戈特孟自己认为在修道院的第一次行为是很不好而又愚蠢的,他相当后悔,于是想去找他的同学道歉。他在下午祈祷时发现了对方,可是对方却异乎寻常地尊敬和好意地招呼着他,使他也把这个强敌看作骑士一般,二人就此言归于好,并从这时起体味到融洽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