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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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是需要原谅的,你不必顾虑我,我没有什么不舒服。你说你是来告别的吗?你就要走了吗?”

“我今天就要走了。哦,我无法事先告诉你,那是突然决定的。”

“是你父亲或他派了人来吗?”

“不是的,是生命本身使我决定的。我要走,不用父亲来,也不用得到许可。我连累了你,我要逃走了。”

那齐士把自己又长又白的手指,从宽大的僧服袖里伸出来,细瘦有如幽灵。他严肃而凶恶的脸上一无笑容,倒是他的声音温和地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你把话简单明了地说好了——你必须告诉我,你是怎么啦?”

“还是你说吧!”戈特孟请求道。

“你恋爱了,你认识了一个女人。”

“你怎么又会知道呢?”

“从你的样子上,我看得出来的,恋爱时是有那种陶醉的特征的。好吧,你有话就说。”

戈特孟把手怯怯地搭在朋友的肩上。

“那齐士,你说得不对,这次完全是另一回事。我在外面田地上,被阳光晒得睡着了,当我醒来时,我的头枕在一个美丽少女的膝上,我当时以为是我母亲来接我了。不,我认为这女人是我母亲,但她有褐色的眼睛,乌黑的头发,而我的母亲同我一样是金发,看来是完全不同的。不过那人就是母亲,她用母亲的声音呼唤着,她是母亲派来的。她把我的头抱在她腰间,对我微笑得像一朵花,而且喜欢我。她在第一次吻我时,我觉得自己已融化了,有说不出的甜蜜,我在睡着时所觉得的一切希望,所有的梦,甜美的不安,种种的秘密,醒来时一切都变了,像魔术般,这都是有意义的。她教了我女人是什么,女人有哪种秘密。她在半小时内教了我不知有多少的经验。现在我明白了,我突然觉悟了自己不再是这个修道院的人了,一天也不会再留下了。我要走了,马上就到那里去。”

那齐士一面倾听,一面点头。

“这虽是突如其来的,”他说,“但也差不多是我所能预料的。我会时常想到你的,你走了我会感到寂寞的。你还有什么事要我替你做的吗?”

“如果可能的话,那你就同我们院长说明一下,要他别太责怪我。在这里除了你之外,他是唯一认为我是不平凡的人。只有他与你。”

“我知道……还有别的事吩咐吗?”

“对啦,还有件事。如你以后想念我时,就为我祈祷吧!那……我谢谢你了。”

“戈特孟,你怎么这样见外呢?”

“这是为你的友情,为你的忍耐,为一切的一切,你……以及,你没有阻止我。”

“我怎么会阻止你呢?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戈特孟,你真的要去那里吗?有目的地吗?真是要到那女人那里去吗?”

“是的,我要同她去。我没有目的,她是个流浪的陌生女郎,也许是个吉卜赛女郎。”

“真的,你说说看,你知道她会长久和你在一起吗?我想,你是不该太相信她的。她也许有亲戚,也许有丈夫,谁知道人家会把你怎样看待啊!”

戈特孟倚在朋友身上。

“这我知道,”他说,“虽然我一直没有想到。然而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目的。那女人即使很爱我,也不是我的目的。我到她那里去,并非为了她。只是非去不可,因为我觉得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呼唤着我。”

戈特孟默默地叹了口气,他们互相偎坐在一起,这虽然是件悲哀的事,可是觉得结束了这场分不开的友情,倒还是幸福的。终于戈特孟又说:“你一定认为我是盲从和鲁莽的。不,我要走,因为我觉得非去不可,因为我今天体验到这样奇妙的事情。不过,我并不认为此去是会很幸运与满足的,也许这条路是艰难的,但我希望这条路也会是美妙的,自愿投到一个女人的怀里去,这是多么美妙啊!如果我说的是蠢话,你别笑我。你瞧,喜欢一个女人,委身于她,紧抱住她与为她紧紧拥住,这和你说的‘迷恋’并不一样,你有点讥笑的意味,然而这不是可以讥笑的,对我来说这是通到生命的道路,是具有生命意义的路——哦,那齐士,我非走不可了!那齐士,我爱你,我感谢你今晚为我牺牲了休息的时间。我离开你是难受的。你不会忘记我吧?”

“你别这样说,我受不了!我决不会忘记你的。我希望你能再来,我等你。如果你情况欠佳,那么就到我这里来,或者就喊我——戈特孟,再见,祈主保佑你!”

那齐士站了起来。戈特孟抱住了他,因为他知道朋友畏惧过分的温存,所以没有吻他,只是握紧了他的双手。

天已经黑了,那齐士开启房门,走到对面教堂去,他的凉鞋踏在石板上发出细碎响声。戈特孟跟着这个瘦削的人,直到廊下的尽头,像影子般消失了,教堂的大门没入黑暗中,他一直目送着那齐士,送他去祈祷、尽义务和修德行。哦,这一切是多么不可思议,多么的难解与可惊啊!戈特孟的心里在沸腾,当他为爱所陶醉而来寻访他的朋友时,他的朋友正在房间里反省、禁食和不事睡眠,而他的青春,他的心,他的感官都已钉在十字架上,为此而牺牲,忍受最严格服从的苦行,一心一意以精神为主,把一切变成服侍神的语言!他躺在那里,极度地昏沉与倦怠,苍白的脸,细瘦的手,看来像个死人。可是当自己来时他立刻清醒了,亲切地迎接朋友,倾听迷恋着女人的朋友所说的话,牺牲了忏悔时的有限时间。像这样的爱,像这样放弃自己,完全变成精神的爱,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无法言宣的美啊!另一方面,像今天在田野上阳光辉耀中,那种陶醉的与没来由的感官嬉戏,也是这类型的爱啊!两者都是爱。啊,现在那齐士已看不见了,那齐士在这最后的时刻再度给他这样明白的指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彼此一点也不相似。现在那齐士疲倦地跪在祭台前面,为了将作整夜的祈祷与沉思,在那里作清心的准备,他在夜里休息与睡眠的时间,是不许超过两小时的。而戈特孟为了与李瑟重温那甜蜜的动物性嬉戏,却得从修道院里逃到外面的树下去找她。那齐士对于这样的事没有说过过分严重的话,那就不是坏事。现在他是戈特孟,并非那齐士。他对这美妙而毛骨悚然的谜与混乱,未曾追根究底,而且没有说这是重要的事。他丝毫没有阻止自己继续走向他无知而愚蠢的路,丝毫不知道深夜在圣堂里祈祷的朋友对他的期待并不亚于那个等待他的美丽、热情的少妇。

当他心里被种种烦恼的感情激动时,他已逃到院中的菩提树下,进入了磨坊。当他突然联想起最初那晚“到村里去”的事情时,不由得微笑了。那时戈特孟与康拉德是走这条秘密的路离开修道院的。当时他参加了那个被禁止的行列时,心中是多么慌乱和可怕啊,可是,曾几何时,今天他要永远离开这里,走上更被禁止且更加危险的道路,却反而一点也不怕了,因为他不再想到门房,不再想到院长与老师了。

这次小河上没有木板,他不得不涉水过去,把脱掉的衣服,向对岸掷去然后涉过又深又急的河流,冷水直淹胸部。

当他过河后,穿起衣服时,又想到了那齐士。他的眼前又很清楚地看见那个聪明的,带点嘲笑意味的那齐士;听见他先前讲了这许多愚蠢的话,他显然是很痛苦的样子。戈特孟脑中现在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出那齐士当时所说的几句话了,那齐士说:“你睡在你母亲的怀里,我醒在荒野里。你的梦中人是少女,我的梦中人是少男。”

戈特孟一时心灰意冷,独自站在黑暗中,内心空虚无比。他的背后就是修道院,虽然不是真正的故乡,却是一个他所喜欢而且愿意久居的地方。

不过他同时又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现在那齐士不再是博学而能给他忠告的指导者了,他今天去的地方,是需要自己单独发现的,用不着那齐士的引导。他有了这种想法,反而觉得高兴,他曾经忧郁与羞耻的,依附的年代已经过去,现在他已不再是小孩与学生了。然而,他虽然知道了这些,可是——告别又是多么难过的事啊!他也许有一段很长的时间,甚至是永远地要与那齐士分手了,不知道他的情形,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看不见他高贵的眼睛啦!

戈特孟顺着石子路走下夫,走到距离修道院约莫一百步的地方,又站住了,尽量学鸟叫,远处河的下游有同样的鸟叫声相呼应。

“我们彼此都像动物鸣叫了。”他这样想时,又记起下午相爱恋的时候来了。现在他才明白,他与李瑟之间的谈话,是在爱抚之后才讲的,而且也只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而他与那齐士的话却是好久、好重的。现在他才觉得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不需言宣的,是互相用鸟声引诱的,那种话是没有意义的。他想,好吧,今天不必再讲话和思想了,只是去找李瑟。只要到这种无言的、盲目的、沉默的感觉与触觉的地方去,到那融化这种喘息的地方去。

李瑟早已等在那里了,她从林中出来接他。他伸出双手去抱她,用柔和的手抚摸她的发与颈项,还有那柳腰与丰臀。他与她携着手,没有言语,向前迈去,朝向黑暗的林地走去。他跟着她,她好像狐狸或黄鼠狼似的用夜眼瞪视着,毫无阻碍地前进,他随她进入夜里,进入林中,进入没有语言和思想也没有光的神秘之地。他再也不考虑了,也不再想已经离开了的修道院与那齐士了。

他们默默地走过黑暗的林中,有时踩在软如弹簧的青苔上,有时跨到硬硬的树根上,不是穿过稀疏的高大树顶下看得见天的地方,就是走进漆黑的所在。矮树枝不时碰到他的脸,黑莓的刺也不时勾住他的衣裳,而她却处处熟悉,通行无阻。经过一段颇长的时间后,两人已来到离松树不远的地方,广阔的夜空当头,这里已是树林的尽头,那青草山谷迎着他们,有一股甜香的干草气味。两人涉过水流悄然无声的小溪来到了旷野,这里比林中更为幽静,没有沙沙的树枝声,也无夜里四飞的虫类,更听不见枯木的折裂声。

李瑟在一处大干草旁站住了。

“我们住在这里。”她说。

两人坐在干草堆上,彼此都有点疲倦。他们躺在那里,静静地谛听,觉得额上的汗已干,脸上渐渐变得凉快。不久,戈特孟恢复了精神,把膝盖收缩和张开着玩,呼吸夜与干草的气息,不思前想后,渐渐地被爱人的香气与温情吸引住并着迷了,他不时抚摸她的手,热情开始奔放,两人也愈来愈挨紧了。不,这里既不用言语,也不需思想。凡是重要的与美丽的,他都清楚地感觉到:他与她的青春活力、朴素健康的美、情欲与渴望;他明白地觉得,她这次希望的爱与第一次时不同,这次她不愿引诱他,也不教他,而是等他动手和迎接他的欲望。他静静地使热流通过体内,愉快地接受无声的、暗中滋长的情火,情火在他们身上活跃,小床上呼吸着爱的气息,正当戈特孟的脸俯在李瑟的脸上时,两人的嘴唇在黑暗中开始接吻,他突然看见她的眼睛与额上放出柔和的光,使他看得不胜诧异。然后他渐渐明白了,转过头来,一轮明月高挂在又黑又广的林梢,白色的柔光照在她额上与腮上,显出圆滑的颈子。他不由得赞叹:“你多美啊!”

她像接受礼物般地微笑起来。他坐起身来,轻轻地把她的衣服从头上脱下,一件又一件,直脱到把肩和乳房裸露在冷冷的月光下为止。他的眼在看,嘴在吻,如同着迷似的,女人垂下眼睛,好像这时才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美丽般,也发出了虔敬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