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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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过无人看守的市门,听着自己的脚步在石板路上的回声,这时许多市镇和城门从他的记忆里浮现。他想起一些有着玩童的叫喊声,女人的争论声,铁砧上打铁的铿锵声,辘辘的车声等迎接他的情景;混乱的声音交织成一个网,那是人们种种劳动、喜悦、事业与交际的表现,现在在这个空虚的市门之内,空荡无人的街上,没有一点响声,笑声与叫喊声,一切都是死般沉寂,只有川流不息的喷泉发出巨大而嘈杂的响声。在一处开着的窗里,有个面包师傅站在中间照顾各式面包。戈特孟指着上等的白面包,面包师傅小心地用长柄面包铲把面包铲给他,并等戈特孟把钱放在铲子上,但戈特孟咬了一口面包,没有付钱就走了,面包师傅不发一句怨言,只是生气地把小窗关上。在一栋漂亮小屋的窗前放有一排陶土花盆,里面曾开过绚丽的花朵,现在却只剩下落叶了。另一户人家里传出小孩痛苦的呻吟声,但戈特孟在附近巷子的后窗上,看见一个漂亮的少女在梳头,他望着她,直到她发现戈特孟在看她,她也满脸通红地看着他,他慢慢走过,望着她羞红的脸报以逢迎的微笑。

“你就要梳好了吗?”他向着窗口喊道,少女微笑着从窗里探出焕发的脸来。

“没有传染到病吗?”他问,她摇摇头。他又说:“那你就同我逃出这个充满死尸的市镇去吧,我们到森林里去过愉快的生活。”

她怀疑地看着他。

“你好好地想一想,我说的是真心话,”戈特孟喊道,“你是和父母住在一起,或者是在这家做事——哦,是在这家做事。小姐,那就下来吧!老年人都会死的,我们年轻力强,还有好日子过。褐发的姑娘,我是真心真意的。”

她试探地望着他,满怀犹豫而诧异的样子。他慢慢地又走了,游荡到一条没有人的小街里,穿过第二条小街时又慢慢地转回来。这时那少女还立在窗畔,探出头来,看见他又转回来时不觉面露喜色,以目向他示意,他却又慢慢地走了。她一下子又忽然追过来,在还没有到大门口时,她已经手里拿着一包小东西,走出来,头上围了一块红布。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雷娜。我同你去。啊,这个市镇真糟糕,人全都死光了。走吧,走吧!”

罗培德纳闷地蹲在市门附近。当戈特孟回来时,罗培德站了起来,睁眼望着少女。这次他很不服气,不断诉苦和说些好笑的话,咒骂那些从黑死病窟里逃出来的人,戈特孟虽然希望他再参加他们的行列,但他却拒绝了,不愿再跟着前去,因为他现在不耐烦了。

戈特孟任由他咒骂和埋怨,直到他住口为止。

“哦,”他说,“你对我们啰嗦够了吧,要是你同我们一起去,你会高兴的,我们是互相依赖的一伙。她叫雷娜,要和我在一起。罗培德,这次我也要使你高兴高兴了,我们现在先休息一下,保持健康,才能避开瘟疫。我们去找有空屋的好地方,或者自己搭一间房子,然后我将同雷娜结成夫妇,你是我们的朋友,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现在应该彼此和和气气的。你同意吗?”

罗培德虽然赞成,但他拒绝同雷娜握手,也不要碰到她的衣服……

“不,”戈特孟说,“这不会的,雷娜绝对不会碰你的,这你不必担心!”

于是一行3人又走了,开始时大家都保持沉默,随后那少女渐渐地开始说道:能再看见天空、树木和原野是多么令人喜悦,那个瘟疫的市镇里是多么恐怖啊。她开始讲起亲眼看见的悲惨与可怕的光景,也讲了好多故事,将这个市镇描绘成地狱。她又讲到两个医生,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只给富人看病,因为没有人料理后事,许多屋里的死人都腐烂了,但焚尸人却在别的屋里偷窃和强暴妇女,时常把病人从床上拖下来,连同尸体丢到坑穴里去。她讲了各式各样恐怖的故事,没有人插嘴。罗培德有点吃惊,戈特孟却闷不作声。到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终于雷娜疲倦了,话说完了,泪也干了。这时戈特孟走得更慢,开始低声唱起歌来,唱的是一首有好几节的歌,而且声音一节比一节丰富;雷娜微微笑了,罗培德也听得颇有趣味,钦佩不已——他还一直没有听戈特孟唱过歌。这戈特孟简直什么都会。现在戈特孟边走边唱,真是个怪家伙!他唱起歌来美妙而字正腔圆,但声音低沉。当雷娜在他唱第二首歌时,先低声附和,一下子就跟着高声唱起来了。天色已晚,远处荒野背后是黑暗的森林,低矮青山连绵不尽,愈来愈青。他们一路欢乐着。

“你今天多么开心啊。”罗培德说。

“唔,开心,我今天当然开心,找到了这么漂亮的爱人。哦,雷娜,不错,是焚尸人将你留给我的。我们明天会看见小故乡的,然后就在那里过快乐的日子,我们的身体都还硬朗。雷娜,你在秋天时见过林中的厚肉菌吗?那是蜗牛与人都爱吃的。”

“哦,”她笑道,“我看得多啦。”

“那也像你的头发一样是褐色的,雷娜,那气味多么芬芳。我们再唱一首歌好吗?你饿吗?我的背囊里还有些食物。”

第二天,他们在一丛白桦林中找到了一间小木屋,大概是伐木的人或猎人造的。门开着,小屋里面空空的,罗培德也觉得是一间完美的小屋,是个健康的地方。他们在途中遇到了无人看管的山羊群,所以顺手牵了一头牝山羊。

“嗳,罗培德,”戈特孟说,“你虽然不是粗木匠总也做过细木匠吧。我们要住在这里,你必须在屋里隔上一层壁,分成两个房间,一间给我与雷娜,另一间给你和山羊住。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吃的了,今天有羊奶已该满足。你搭墙壁,我和雷娜准备睡的地方,明天我们再去找食物。”于是大家立即动手,戈特孟与雷娜去找柴草与青苔来搭床,罗培德则拿出刀来,用石块和木材做墙壁,可是这不是一天能完工的,晚上只好睡在小屋外面。戈特孟发现雷娜是个充满魅力的玩乐好对手,她虽然怕羞和缺乏经验,却浑身是爱。他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好久都没睡着;在她疲倦和满足之后睡着时,戈特孟静静地倾听她心跳的声音。他紧摸着她,闻她的金发,同时想到那个大而平的坑穴,把满车尸体丢进去。生命是美的,幸福是美而短暂的,青春是美而容易衰老的。

小屋的隔墙做得很美,是3个人一起合作的。罗培德津津乐道说只要工具齐全,什么都能做。他现在所用的无非是一把小刀和一双手而已,而这样也就满意地隔好了墙壁。为了增加房间的情趣,3个人还一起编格子窗。其间雷娜得出去寻找草莓和看羊,戈特孟也在附近散散步,好熟悉地理环境和寻求食物来源。邻近的地方都没有人,大家都怕传染瘟疫,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糟的是找不到多少吃的东西。他们在附近发现了一间人去屋空的农家,里面倒没有死人,而且比这里宽畅舒服些,因此戈特孟提议搬到那边去住。可是罗培德大肆反对,看见戈特孟跑进那空屋里去把东西搬出来而大不高兴,因为件件东西都得清洗。戈特孟搬来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两把椅子,一个牛奶桶,几件陶器和一把斧头,还有那天他在野外找到的两只失群的鸡。雷娜倒喜欢这样的生活而内心充满着幸福之感,3个人就在这里建设起自己的小故乡,而且每天都有一些进展,倒也蛮有趣的。但是没有面包,因此多养了一头山羊来代替,同时也发现了一块种有胡萝卜的菜地。日子一天天过去,房子一天天更加完善,还造了一座灶,小河离此不远,河水清凉味甘,工作时常常哼着小调,也颇不寂寞。

有一天,在喝羊奶时,雷娜谈起家庭生活,突然以梦幻般的口吻说:“啊呀,要是冬天来了怎么办?”

两个男人都不作声。罗培德笑了,戈特孟的脸则变了色,痴望着前面。雷娜想起在一个不是故乡的地方住了这么久,混在这些流浪汉中间,没有人注意到冬天,不由得垂头丧气起来。

这时戈特孟好似哄小孩似的说:“雷娜,你是个农家女,倒想得很远哩!你别怕,等到瘟疫过去,我们就可回去了,不必多久你又可回到你父母那里,或者再到镇上去做事。现在还是夏天,而且地方上到处是死亡。我们住在这里,随时都可以走的,”

“那么以后呢?”雷娜大声喊,“以后不管了吗?你走了!我呢?”

戈特孟劝她别生气,温和地说:“蠢丫头,你已忘记焚尸人了吗?屋里的人都死光了,市门前那个用火焚尸的大坑穴你也忘记了吗?你没有躺在坑穴里,也没有淋雨,该高兴呀!你想想看,你还在过快乐的生活,有笑有唱的,该满足啦!”

但她还是不高兴。“我不要离开你,”她低声倾诉,“我要和你在一起,要是一下子什么都完了,什么都过去了,那我才不乐意呢!”

戈特孟再度亲切地回答她,但却带有威胁的口吻说:“雷娜,这种事情是古来就令圣贤伤脑筋的。长此下去,也不是幸福。要是你不满意现状,那我现在就可把这小屋烧掉,各走各的路。雷娜,目前这样已算不错啦,该满足啦!”

既已如此,雷娜也不再说些什么话,不过在她那欢畅的心湖上已经投下了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