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会原谅,不过,也许不会那么快就原谅我。那又怎样?我要向他证明,我也有坚强的性格。他老是骂我,说我没有坚强的性格,说我轻浮。现在就让他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轻浮呢?要知道,成家可不是儿戏;那时我就不再是一个孩子了……我是想说,我就和别人……唔,那些有家室的人一样了。我要靠自己的劳动生活。娜达莎说,这比我们现在这样依靠别人要好得多。要是您知道,她说得有多好啊!我自己怎么也想不到,——我成长的环境不同,所受的教育也不同。诚然,我自己也知道,我轻浮,而且几乎什么也干不了;可是,知道吗,我前天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我要告诉您,因为娜达莎也要听听,而您一定得给我们出出主意。是这么回事:我想写小说向刊物投稿,就像您那样。您会帮助我同杂志社联系的,对不对?我就指望您啦,昨晚我通宵在构思一部长篇小说,作点儿尝试,您知道吗,很可能是一部非常精彩的作品。题材我取自斯克里布1的喜剧……不过以后再对您说吧。主要的是,写小说能拿到钱……他们不是付钱给您吗!”
我忍不住笑了。
“您在笑我,”他也笑着说。“不,听我说呀,”他带着绝顶的单纯补充道,“您别看我这个样子;真的,我是很有观察力的;您等着瞧吧。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说不定能搞出点儿名堂来……不过,您说的似乎也对:我对现实生活一无所知;娜达莎也这样说;其实大家都这样对我说;我能当什么作家呢?您笑吧,笑吧,给我指点迷津吧;为了她而这样做吧,您是爱她的呀。我实话对您说:我配不上她;我感觉得到,这使我的心情非常沉重,我简直不懂,为什么她会这样爱上我?看来,我要为她奉献我的一生了!真的,在此之前,我什么也不怕,现在却怕了起来: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呀!天哪!一个人在他决心忠诚地负起责任的时候,却偏偏就没有尽到责任的能力和毅力吗?您要帮助我们,您是我俩的朋友啊!我们只有您一个朋友了。没有您的帮助我能懂得什么呢!对不起,我对您抱着这么大的期望;我认为您是十分高尚的人,比我优秀得多。不过请您相信,我一定会有进步,会配得上你们两位。”
这时他又握了一下我的手,一双漂亮的眼睛流露出善良、美好的感情。他是那么信任地向我伸出手来,那么相信我是他的朋友!
“她会帮助我进步,”他继续说道,“不过您也不要把我们的处境想得太糟,太为我们发愁。我毕竟还有不少指望,我们在物质生活方面是完全有保障的。我,比如说,如果小说写不成(说实话,前不久我还觉得写小说是胡闹,现在不过是随便谈谈,想听听您的意见),——如果小说写不成,我还可以给别人上音乐课。您不知道我懂音乐吧?我并不羞于这样靠劳动过日子。在这方面我的思想是很进步的。再说,我还有很值钱的小玩意和首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把它们卖掉,我们俩,您知道吗,就能过上好一阵子!最后,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也许真的去任公职。父亲甚至会感到高兴;他一直要我去当差,我总是推说身体不好(不过我的名字已经在什么地方登记过了)。等他看到,结婚对我有好处,使我变得老成持重了,而且我真的开始当差了,——他一高兴就会原谅我的……”
“可是,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您想过没有,您的父亲和她父亲之间现在会发生怎样的纠纷?您想过吗,他们的家里今晚会是一种什么情形?”
于是我用手一指,让他看看听了我的话脸色变得死灰的娜达莎。我是冷酷无情的。
“是呀,是呀,您说得对,这太可怕了!”他回答说,“这一点我是想过的,我心里很痛苦……但怎么办呢?您是对的:哪怕只有她的父母能宽恕我们也好啊!要是您知道,我有多么爱他们哪!对我来说,他们完全就是亲生父母,可我却这样来报答他们!唉,这些争吵,这些诉讼!您不会相信,我们现在有多么烦恼!为什么他们要争吵!……我们大家都这样彼此相爱,却要争吵!言归于好,把案子结了,不就得了!真的,我要是他们就会这样做……听了您的话我很害怕。娜达莎,我俩要办的事是可怕的啊!这话我早就说过……是你自己坚持要这样……不过,听我说,伊万·彼得罗维奇,局面也许还是可以扭转的;您看呢?他们终究是要和解的呀!我们来促使他们和解!就这么办,一定得这样;他们是抵挡不住我们的爱的……即使他们骂我们,我们却还是爱他们;于是他们也就坚持不下去了。您不会相信,有时我的老父亲心肠有多好!他只是看上去那么凶巴巴的,其实他有时非常通情达理。要是您知道,他今天在同我谈话、规劝我的时候,是多么温和啊!可我今天就在跟他对着干;想起这一点我就觉得难过。一切都是由于那些无聊的成见!简直是发疯!要是他能好好地看看她,哪怕和她待上半小时,那会怎样呢?他立刻就会让我们称心如意。”阿辽沙说,一面温柔而深情地望着娜达莎。
“我有一千次乐此不疲地想象,”他继续絮叨着,“他会在对她有所了解以后而喜欢她,而她会使大家那么惊讶。他们谁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姑娘!父亲硬说她是个阴谋家。我的责任就是为她恢复名誉,我一定要做到!啊,娜达莎!人人都会喜欢你,人人;没有一个人能不喜欢你,”他兴高采烈地补充道,“虽然我完全配不上你,可你要爱我,那我就……你了解我的意思!我们为了幸福难道还有什么苛求吗!不,我相信,相信今晚将为我们带来幸福、安宁、和谐!愿今晚是个幸福之夜!是吗,娜达莎?你这是怎么啦?我的天哪,你这是怎么啦?”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死人。在阿辽沙喋喋不休的时候,她一直注视着他;但她的眼神越来越黯淡而呆滞,脸色越来越苍白。我觉得,她后来就不再听了,而是处于一种失神的状态。阿辽沙的惊叫声仿佛突然惊醒了她。她醒了过来,回头一看,突然——她向我扑了过来。她很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我,似乎很匆忙,还好像要瞒着阿辽沙。信是给两位老人家的,昨天晚上就写好了。她在把信交给我的时候,凝神注视着我,那目光仿佛停在我身上不动了。那是绝望的目光;这骇人的目光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恐惧也感染了我;我看出,现在她才真正地意识到,她的行为是多么可怕。她竭力想对我说什么,甚至张口要讲了,却突然晕了过去。我连忙把她扶住。阿辽沙吓得脸都白了;他给她揉太阳穴,吻她的双手和嘴唇。过了两分钟她才醒了。阿辽沙来时乘的一辆出租马车停在不远的地方;他叫来了车。娜达莎在要登上马车时,发疯似的抓住我的一只手,一滴热泪落在我的手上。马车动了。我还久久地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离我而去。在这一瞬间,我的幸福顿成泡影,生活也就折成了两段。我痛苦地感觉到这一点……我缓缓地沿着原路往回走,去见两位老人。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他们说,怎样走进他们的家门?我的思绪呆滞,我的两腿发软……
这就是我全部幸福的往事;我的爱情完了,结局就是这样。现在我要把中断的故事说下去。
1 奥古斯丁-艾·斯克里布(1791-1861),法国喜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