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全部作为就是在公爵夫人身边得宠?你的小聪明就表现在这里?”
“哪里!你说什么呀!这只是一个开端……你要明白,我讲起公爵夫人,是因为通过她我可以左右父亲。”
“那你就说呀!”
“今天我还遇到一件事,而且还是一件跷蹊事儿,直到现在我还感到惊讶,”阿辽沙说了下去,“应当告诉你们,虽然父亲和伯爵夫人把我们的亲事定了下来,可是至今没有正式宣布,所以我们哪怕马上分手,也不会成为社会上的丑闻;只有纳英斯基伯爵知道,可他是我们的亲戚和恩人。此外,虽然在这两个星期里我和卡佳非常接近,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谈到过将来,就是说从来没有谈到过婚姻和……这个,和爱情。何况首先还必须求得К公爵夫人的同意,因为指望从她那里得到种种恩典和滚滚财源。她说什么,上流社会也会跟着说什么;她就有这样的影响……至于我,他们一定要我在上流社会出头露面。但特别热衷于这种安排的是伯爵夫人,卡佳的继母。情况是这样,公爵夫人由于她在国外的艳史,也许还是不肯接待她,而公爵夫人不肯接待,别人也就未必会接待;于是我和卡佳的亲事就成了她可以利用的好机会。所以过去反对这门亲事的伯爵夫人,今天因为我在公爵夫人那里受到欢迎而欢天喜地,这且不谈,主要的是: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我去年就认识了;不过那时我还小,不懂事,所以她的优点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你那时更爱我呀,”娜达莎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才没有看出来,而现在……”
“一个字也别说啦,娜达莎,”阿辽沙厉声叫道,“你完全错了,你是在侮辱我啊!……我甚至不想反驳你的话;你只要听下去,就会全都明白了……噢,但愿你能认识卡佳!但愿你知道,她有一颗多么温柔、多么明白事理而又善解人意的心哪!不过你会知道的;只要你能把我的话听完!两个星期之前,他们回来了,父亲带我去见卡佳,这时我开始凝神注视她。我发觉,她也在注视着我。这引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我并不是说我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想更亲近地了解她,因为这种愿望我早就有了,早在我看了父亲的那封使我大为震惊的信以后就有了。我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赞美她,我只说一点:她是完全与众不同的。她的天性是如此独特,她的心地是如此坚强而正直,它之所以坚强,恰恰是由于它的纯洁和正直,而我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个孩子,就是她的一个小弟弟,尽管她只有十七岁。我还注意到一点:她很忧伤,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爱说话,在家里几乎总是默然无语,仿佛心有余悸……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好像怕我的父亲。她不爱继母——这是我猜想到的;伯爵夫人为了某种目的而故意散布流言,说什么她的继女非常爱她;这都是谎言:卡佳不过是无条件地服从她而已,这似乎是她们之间的一个协议;四天之前,我在作了认真的观察之后,决定实现自己的愿望。就是把一切都告诉卡佳,向她畅诉隐衷,把她争取到我们这边来,从而一劳永逸地把问题彻底解决……”
“怎么!告诉她什么,什么隐衷?”娜达莎不安地问道。
“全都告诉她,毫无保留,”阿辽沙回答说,“我感谢上帝让我有了这个想法;不过听我说,听我说!我在四天之前作出了一个决定:离开你们,独自把事情了结。如果我和你们在一起,我就会犹豫不决,就会听你们的话,永远也拿不定主意。独自面对一切,就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事情必须了结,应当由我来了结,我鼓足勇气,于是就了结了!我曾决定,一定要在事成之后回来见你们,果然,我在事成之后回来见你们了!”
“怎么了,怎么了?是怎么回事?快说呀!”
“十分简单!我对她的态度是坦率、诚实而勇敢的……不过,首先我要告诉你们在此之前所发生的一件事情,这件事使我惊讶极了。在我们动身之前,父亲收到了一封信。这时我正要走进他的办公室,就在门口站住了。他没有看到我。这封信使他极为震惊,他在自言自语,发着感叹,忘乎所以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最后,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信就拿在他的手里。我甚至不敢进去,等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父亲不知为什么非常高兴,非常高兴;有点儿异样地同我说起话来;然后突然打断话头,吩咐我马上准备动身,尽管还很早。她们家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你以为有一个晚会,这是你弄错了,娜达莎。你听到的消息是不对的……”
“唉,你不要扯远了,阿辽沙;告诉我,你对卡佳说了些什么呀!”
“幸而我和她有整整两个小时单独待在一起。我很干脆地告诉她,虽然他们想要我们成亲,但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我说,我对她满怀好感,只有她能拯救我。这时我把一切都坦白地告诉了她。你想想看,娜达莎,她对我们的事,对我和你,居然一无所知!但愿你能看到,她是怎样地深受感动啊;起初她甚至大吃一惊。她脸色变得煞白。我对她讲了我们的全部故事:你怎样为了我而抛弃了家庭,我们怎样生活在一起,现在我们怎样受尽折磨,担惊受怕,我们现在向她求助来了(我也代表你说的,娜达莎),希望她本人也站到我们一边,干脆对继母明说,不愿嫁给我,这是唯一能拯救我们的办法,我们再也没有别的指望了。她满怀同情,仔细地倾听着。那时她的眼睛是多么动人!好像她的全部心灵都反映在她的眼睛里。她有一双碧蓝的眼睛。她感谢我对她的信任,并且保证要竭力帮助我们。后来她问起了你的情况,她说,她很想认识你,请我向你转告,她像爱姐妹一样爱你,希望你也像爱姐妹一样爱她,她一听说我已经有五天没有见到你,马上就赶我到你这儿来……”
娜达莎很受感动。
“而你在此之前居然会大讲在一位耳聋的公爵夫人家里的种种功绩!唉,阿辽沙,阿辽沙!”她埋怨地看着他叫道。“卡佳怎么样?她送你走的时候高兴吗,快乐吗?”
“是的,她很高兴做了一件高尚的事情,不过她哭了。因为她也爱我啊,娜达莎!她承认,她已经开始爱上我了;她接触的人不多,对我早就有了好感;她对我另眼相看,是因为周围只有尔虞我诈,觉得我为人真诚正直。她站了起来,说:‘愿上帝保佑您,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我还以为……’她没有把话说完,哭了起来,就走了。我们决定,明天她就对继母说,她不愿嫁给我,我明天也要把一切都告诉父亲,而且要坚定、勇敢地讲清楚。她埋怨我为什么不早些对他说:‘正直的人应当无所畏惧!’她是那么高尚。她也不喜欢我的父亲,说他狡猾、贪财。我为他辩护;她不相信我的话。万一明天我和父亲谈崩了(她认为我们肯定会谈崩),那么她也同意,我一定要去求得К公爵夫人的庇护。这样一来,他们就谁也不敢反对了。我和她约定彼此以兄妹相待。啊,但愿你也了解她的身世,她是多么不幸,多么厌恶她在继母身边的生活,厌恶自己所处的环境……她并没有明说,好像对我也有所顾忌,不过我根据她的言谈猜到了。娜达莎,我亲爱的!如果她见到你,她会多么赞赏你呀!她的心地是那么善良!和她在一起是那么轻松自在!你俩生来就应该是姐妹,而且相亲相爱。说真的,我但愿把你俩拉到一块儿,而我站在一旁欣赏你们。你不要有什么想法啊,娜达莎,允许我谈谈她吧。我就是想同你谈她,又想同她谈你。你知道,我爱你胜过所有的人,胜过爱她……你是我的一切!”
娜达莎默默地看着他,含情脉脉,却又有点儿伤感。他的话仿佛使她感到温馨,又仿佛使她感到苦涩。
“早在两个星期之前,我就看到了卡佳的优点,”他继续说道,“我每天晚上都到他们那里去嘛。回家以后,我往往老是在想,老是在想着你们两位,老是把你俩互相比较。”
“我俩谁更好呢?”
“有时是你,有时是她。不过终究还是觉得你更好。我在和她谈话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变得更好、更聪明了,似乎也更高尚了。不过,明天,明天一切就要定下来了!”
“你舍得她吗?她是爱你的呀;你不是说,你自己也看出来了吗?”
“我是舍不得她的,娜达莎!不过我们三个要彼此相爱,那么……”
“那么分手的时候就到了!”娜达莎轻轻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阿辽沙困惑地看了看她。
但我们的谈话突然被一个非常意外的情况打断了。从兼作过道的厨房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好像是有人走了进来。一会儿玛芙拉推开门,悄悄地向阿辽沙点头,招呼他出去。我们都回头望着她。
“有人找你呢,你来一下吧,”她用挺神秘的口气说道。
“这时候谁会来找我呢?”阿辽沙说,困惑不解地看着我们。“我就来。”
厨房里站着公爵的一名穿着制服的听差。原来公爵回家路过这里,把马车停在娜达莎的家旁边,派人来打听一下,阿辽沙在不在她这儿?听差说明来意后就出去了。
“奇怪!这种情况还没有过呢,”阿辽沙说,惊慌地看着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娜达莎不安地看着他。玛芙拉突然又推开了我们的门。
“公爵本人来了!”她仓促地低声说道,立刻就躲开了。
娜达莎脸色发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突然她双目炯炯。她微微倚着桌子,激动地看着那位不速之客即将进来的那扇门。
“娜达莎,别怕,有我呢!我决不让人欺负你,”阿辽沙低声说,他觉得奇怪,但没有惊慌失措。
门开了,瓦尔科夫斯基公爵亲自在门口露面了。
1 指果戈理的剧本《婚事》中的爱笑的热瓦金。
2 指阴险、伪善,能干出任何背信弃义的卑鄙勾当的人。
3 原文为法文。引自法国资产阶级政治家,天主教神父西哀士(1748-1836)所著小册子《什么是第三等级》(1789年出版)。他认为第三等级才能真正代表国家,而贵族是人民机体上的恶性肿瘤。
4 洛希尔是当时的大银行家。
5 原文为法文。
6 尤利乌斯·恺撒(前100-前44),古罗马统帅,政治家。
7 意为胡乱涂鸦,莫名其妙。
8 原文为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