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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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是笑话我。可是我从来没有听到你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听到你的朋友中有谁说过。相反,你们似乎不想让人们知道这些道理,把所有的人都变成侏儒,使所有人的身材、鼻子都符合某种尺寸,某种准则,——好像这一切真能办得到似的!好像这不是比我们所谈所想的更一千倍地不可能!还说我们是乌托邦主义者!但愿你能听听,他们昨天对我说了些什么……”

“可是你们在谈些什么,想些什么呢?你讲讲吧,阿辽沙,我到现在还不大明白,”娜达莎说。

“总而言之,我们谈的都是如何走向进步、人道和博爱;都是联系当代的问题来谈的。我们谈论公开性,正在开始的改革,对人类的爱,也谈论当代的活动家;我们研究他们,阅读他们的著作。但主要的是,我们相互保证,彼此之间开诚布公,并且直率地谈自己的一切而毫不隐讳。只有坦诚相待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特别关心这些问题的是别兹梅金。我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卡佳,她完全支持别兹梅金。所以我们都在别兹梅金的领导下,决心一辈子忠诚而坚定地投入活动,不论人们怎样谈论我们,评判我们,我们决不动摇,不以我们的激情、追求和错误为耻,勇往直前。假如你要别人尊重你,首先你要自己尊重自己,这是主要的;只有这样,只有自尊自重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这是别兹梅金说的,卡佳也完全赞同。总之,我们现在有了共同的信念,并且决定要各自反省自己,然后大家在一起彼此交流,互相讨论……”

“一派胡言!”公爵惊慌地叫道,“这个别兹梅金是什么人?不行,不能置之不理……”

“不能置之不理?”阿辽沙接口道,“听我说,爸爸,为什么我现在要当着你的面说这些呢?因为我想而且希望把你也带进我们的团体。我在那里已经替你也作了保证。你又笑我了,真的,我就知道你会笑我!不过听我把话说完吧!你善良、高尚,你是能理解的。你并不了解这些人,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们,没有听过他们本人讲话。假定说,你对这一切都听说过,研究过,非常博学;可是你没有见过他们本人,没有到过他们那里,那么你怎么能正确地评判他们呢!你自以为了解他们。不,你到他们那里去一下,听听他们的谈话,那么——那么我敢担保,你会成为我们的一员!主要的是,我要千方百计地挽救你,不让你在你所依恋的那一伙人当中遭到毁灭,使你放弃你的偏见。”

公爵带着极恶毒的嘲笑,默默地听了这番狂妄的独白,一脸愤恨的神气。娜达莎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注视着他。他看到了,但假装没有留意。可是阿辽沙的话一说完,公爵就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他甚至倒在椅背上,仿佛失去了自控的能力。但这笑声完全是装出来的。太明显了,他的笑只是为了尽可能地嘲弄、羞辱自己的儿子。阿辽沙真的很伤心,他的脸上满是悲痛的神情。但他耐心地等待着父亲停止他的嘲笑。

“爸爸,”他忧伤地说道,“为什么你要笑话我呢?我对你是坦白而诚恳的。如果你认为我在讲蠢话,你就教导我,而不要嘲笑我。不过你在嘲笑什么呢?嘲笑现在被我视为神圣而高尚的一切?好吧,就算我已经误入歧途,就算这一切都不对,都错了,就算我像你好几次说过的那样,是个傻子,可是即使我真的已经误入歧途,我也是真挚的,诚实的;我没有丧失光明磊落的高尚品格。崇高的思想使我热情洋溢。即使这些思想错了,但它们的出发点是神圣的。我对你说过,你和你的那伙人还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足以引导我,足以吸引我追随你们的有意义的话。你可以驳倒他们,发表比他们更高明的见解,那我就跟你走,不过你不要嘲笑我啊,因为这使我很伤心。”

阿辽沙的这番话说得光明正大,态度严正。娜达莎同情地注视着他。公爵听了儿子的话,甚至感到惊讶,立刻改变了口气。

“我完全不想羞辱你,我的朋友,”他回答说,“相反,我是为你惋惜。你正在准备结婚,在人生的这个时期,你不该再是这样一个轻浮的不懂事的孩子啦。这就是我的想法。我不由地笑了起来,根本不是想羞辱你。”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受呢?”阿辽沙苦涩地说道。“为什么我早就觉得,你敌视我,带着嘲讽的冷笑看着我,而不像是父亲看着儿子呢?为什么我觉得,如果我处于你的地位,我决不会嘲笑、羞辱自己的儿子,像你现在对我那样。你听我说,我们现在就坦白地、彻底地解释清楚,不要再留下任何误解。所以……我想畅所欲言:在我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也发生了某种令人不解的情况。我在这里看到,你们在一起的情形似乎不大对头。是不是呢?如果我说对了,那么我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不好吗?开诚布公可以避免多少敌意呀!”

“说下去,说下去,阿辽沙!”公爵说。“你向我们提出的是一个很聪明的建议。也许就应当从这里开始,”他看了看娜达莎,补充道。

“那么你就不要因为我开诚布公而生气,”阿辽沙说,“是你自己在要求,在促使我开诚布公。你听我说。你表示同意我和娜达莎结婚;是你给了我们这样的幸福,为此你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你豁达大度,我们都赞赏你高尚的行为。可是你现在为什么幸灾乐祸地不断向我暗示,我还是个可笑的不懂事的孩子,根本不配做丈夫;不仅如此,你好像还要嘲笑我,贬低我,甚至要在娜达莎的眼里把我抹黑。只要能用什么法子让我显得可笑,你总是很开心;这一点我不是现在才注意到,而是早就注意到了。好像恰恰是你,为了某种目的竭力要向我们证明,我们的婚姻是可笑的,荒谬的,我们不是合适的配偶。老实说,对于你为我们议定的婚事,你本人好像并不信以为真;好像你把这一切都看作笑谈,看作一个滑稽的幻想,一出可笑的轻松喜剧……我并不是根据你今天的谈话才得出这个结论。就在星期二那天晚上,我们从这儿回到你那里以后,你说了几句使我大为惊讶,甚至感到伤心的非常奇怪的话。星期三你在离开的时候,也对我们目前的处境作了某些暗示,还说到她,——没有侮辱的意思,没有,但也不是我想从你嘴里听到的话,你似乎讲得太不当回事,似乎缺乏对她应有的尊重和爱……这很难说得清楚,但你的口气是明摆着的;我心里能感觉得到。但愿你能说我错了,打消我的这个念头吧,使我……也使她受到鼓舞吧,因为你也伤了她的心。我刚才一进来就看出来了……”

阿辽沙讲话的时候情绪热烈,态度坚定。娜达莎得意地听着,她非常激动,脸涨得通红,一再顺着他的话自言自语道:“对,对,是这样!”公爵显得很窘。

“我的朋友,”他回答道,“我对你说过的话,我当然不可能全都记得;可是如果你这样理解我的话,那就太奇怪了。我愿意竭尽所能来改变你的看法。如果说我刚才笑了,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告诉你吧,我是想以笑声来掩饰心里的苦涩。现在我一想起你很快就要准备做丈夫了,就会觉得这是完全不现实的,是荒唐的,对不起,甚至是可笑的。你责备我不该笑,可我要说这都是因你而起。我认为我也有错:也许最近我对你关心不够,所以到现在,在今晚我才意识到,你居然会这样行事。现在我一想起你和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的未来,就不寒而栗,我当初是操之过急;现在我看到,你们之间的差异太大。爱情是要过去的,而差异总是会保存下来。我姑且不谈你的命运,但是,如果你心地正直,你就要想到,你在毁掉你自己的同时,也会毁掉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这是肯定的!刚才你有整整一个小时在谈论对人类的爱,谈论高尚的信念和你所认识的那些高尚的人们;可你问问伊万·彼得罗维奇,刚才我对他说了些什么,当时我们沿着讨厌的楼梯走到了四楼,站在门口感谢上帝保佑,没有跌死,也没有跌断了腿。你知道我当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怎样的想法吗?我感到奇怪,你那么爱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怎能让她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呢?你怎会没有想到,如果你没有钱,如果你没有能力履行自己的义务,那么你也就没有权利做丈夫,你就没有理由承担任何责任。只有爱是不够的,爱要通过实际行动来表现;可你的想法是:‘虽然你跟我会受罪,但是你得跟我一起过日子’,——要知道,这是不人道的,这不是高尚的态度!高谈博爱,热衷于全人类的问题,却又对爱情犯罪,这是不可理解的!不要打断我,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让我把话说完。我太痛苦了,我要一吐为快。阿辽沙,你说这些日子你在追求高尚、美好、符合正义的东西,并且指责我说,我们这些人没有这样的追求,只有干巴巴的盘算。你看看吧,一方面在追求崇高和美,另一方面呢,在那个星期二之后,却一连四天冷落了这位你本该最珍爱的姑娘!你甚至承认,你曾和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争论,说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非常爱你,而且胸襟豁达,一定会原谅你的过失。但你有什么权利期望得到她的原谅,还拿它打赌呢?难道你一次也没有想到过,这几天你给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带来了多少苦涩的思绪,多少猜疑和担心吗?难道就因为你在那里追求什么新思想,你就有理由忽略你的首要的责任吗?请原谅,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我违背了我的诺言。但现在的问题比这个诺言更重要,您会明白的……你知道吗,阿辽沙,我看到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时,她是那么痛苦,可想而知,你把这四天变成了她的地狱般的生活,而这四天本来应当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一方面是这样的行为,另一方面是废话连篇……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一无是处,还敢来责备我?”

公爵讲完了。他甚至陶醉于自己的能言善辩,无法掩饰自己的得意。阿辽沙听他谈到娜达莎非常痛苦时,满腹忧愁地抬头望着她,但娜达莎已经拿定了主意。

“得了,阿辽沙,你不要发愁,”她说,“有的人比你更有过错。你坐下,听听我要对你父亲说些什么。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您就讲讲吧,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公爵接过了话茬,“我是恳切地求您!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已经听了两个钟头。这简直无法忍受了,老实说,我没有想到,这里会这样迎接我。”

“也许吧;因为您以为,我们会被您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不会识破您的隐秘的用心。对您有什么可说的!您自己都知道,都明白。阿辽沙说得对。您的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拆散我们。在经过星期二的那个晚上以后,这里会发生什么,早就在您的意料之中,早就在您一步步的计算之中。我已经对您说过,您对我和您所提的这门亲事都并不当真。您拿我们当儿戏;您玩弄我们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您的花招得逞了。阿辽沙在指责您时说得对,您把这一切看作一出轻松喜剧。您应该高兴,而不是埋怨阿辽沙,因为他虽然被蒙在鼓里,但他的表现却步步如您所愿,也许还让您喜出望外呢。”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我本来就料到,今晚要出事。但是娜达莎那样尖锐地直言不讳,她说话时那毫不掩饰的蔑视的口气,使我惊讶到了极点。我想,她大概真的了解到了什么情况,决心立刻和他决裂。也许她早就在迫不及待地等着公爵了,好当面同他摊牌。公爵的脸色微微发白。阿辽沙的脸上满是孩子气的恐惧和茫然的等待。

“想想吧,您在说些什么,”公爵叫道,“哪怕多少考虑一下您的话吧……我什么也不明白。”

“啊!您不愿听懂我的这几句话,”娜达莎说,“就连阿辽沙,他对您的看法也和我完全一样,而我们并没有商量过,甚至不曾见过面!他也觉得,您在和我们玩可鄙的、带侮辱性的花招,而他是爱您的,像信任上帝一样信任您。您认为对他不必太小心,太圆滑,指望他不会识破您。但是他有一颗温柔、细腻、敏感的心,您的话语,如他所说,您的口气都留在了他的心里……”

“我简直什么也不明白!”公爵带着大惑不解的神气,转身对我又说了一遍,仿佛要拿我做个见证。他被激怒了,气急败坏。“您多疑,您忧心忡忡,”他接着对她说道,“您只不过是在忌妒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因而怨天尤人,我是首当其冲……请允许我直言相告:您的性格让人有一种奇怪的看法……我不习惯于这种场面;如果不是考虑到我儿子的利益,我在这里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我还在等待,您能否讲讲清楚呢?”

“您还是固执地不愿听懂我的这些话吗,尽管您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您一定要我对您直截了当地把一切都说出来吗?”

“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好吧,您听着,”娜达莎火冒三丈地叫道,“我就把一切、一切全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