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有了反应。
“那后来呢,后来呢?”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急切地问道。
“我不再去看外公了,他也不再来看我,”涅莉回答说。
“怎么,你和妈妈的日子怎么过啊?唉,你们好可怜,真可怜!”
“妈妈的病情更加恶化了,她已经不大能起床,”涅莉哽咽着说,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们已经一文不名了,我就跟着大尉的遗孀出去。她挨家乞讨,在街上也拦住好心人求乞,她就这样活着。她告诉我,她并不是乞丐,她有文件证明她的身份,文件上还写明,她家境贫寒。她把这些文件拿给人看,有些人看了就给她钱。就是她曾对我说,向所有的人乞讨并不可耻。我就跟着她走街串巷,得到一些施舍,我们就以此为生。这事让妈妈知道了,因为邻居骂她是乞丐,布勃诺娃亲自来对妈妈说,最好把我交给她,不要再讨饭了。她过去也来找过妈妈,带钱给她;妈妈不要,布勃诺娃就说:您何必这样倔强呢,又派人送来食物。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妈妈哭了,非常震惊,布勃诺娃就骂她,因为她已经喝醉了,并且说我本来就是个乞丐,在跟着大尉的遗孀讨饭,当天晚上就把大尉的遗孀赶出了屋子。妈妈知道了这些情况,哭了起来,后来她突然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拉着我的手要走。伊万·亚历山德里奇来劝阻,可是她不听,我们就走了。妈妈勉强能走路,时常要在街上坐下来,我搀扶着她。妈妈老是说,她要去见外公,要我带她去,这时天早就黑了。我们突然来到一条大街;那里的一幢楼房前停着许多四轮马车,有很多人从车上下来,窗口灯火辉煌,并且飘来音乐声。妈妈站住了,她抓住我的手,就在那时她对我说:‘涅莉,做个穷人吧,一辈子做个穷人吧,不要到他们那里去,不管有谁邀请你,不管有谁来了。你是有可能待在那里的,做个衣着漂亮的富家小姐,可我就是不愿意。他们都是一些凶狠冷酷的家伙……所以我嘱咐你:做个穷人吧,去做工,去讨饭吧,如果有谁来找你,你就说:我不愿到你们那里去!……’这是妈妈在病中对我说的,我要一辈子听她的话,”涅莉补充道,她激动得发抖,小脸通红,“我要一辈子当女仆,做工,我到你们家来,也是要当女仆,做工,不是要做你们的女儿……”
“得了吧,得了吧,我的宝贝,得了吧!”老太太紧紧地搂着涅莉说道。“要知道,你的妈妈那时是有病哪。”
“她是疯了!”老头子暴躁地说道。
“就算她是疯了!”涅莉猛地转身对他说,“就算她疯了,可是她对我这样说,我就要一辈子照办。她说了这句话,甚至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我的天哪!”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叫道,“一个病人,冬天昏倒在大街上?……”
这时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用一只手沉重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用一种沉重的、茫然的目光扫了我们大家一眼,又仿佛虚弱无力地跌坐在圈椅里。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不再看他,抱着涅莉放声大哭……
“就在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天,妈妈在傍晚把我叫到跟前,拉着我的手说:‘我今天就要死了,涅莉,’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已经说不出话来。我看着她,可是她好像已经看不见我了,只是把我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我悄悄地抽出我的手,冲出了屋子,一路上跑着去找外公。他一见到我,马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着我,他极为震惊,脸色变得煞白,浑身颤抖起来。我抓起他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她就要死了。’这时他突然惊慌失措,抓起手杖跟着我就跑;他连帽子也忘了戴,可是天气很冷。我拿起帽子给他戴上,两个人一起奔了出来。我催他快走,对他说,最好雇一辆出租马车,因为妈妈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外公只有七个戈比。他叫住马车夫,讨价还价,那些人只是笑笑,还嘲笑阿佐尔卡,阿佐尔卡跟在身旁,我们跑了一程又一程。外公累了,喘不过气来,可还是急急忙忙地连奔带跑。他突然跌倒,帽子也掉了。我把他扶起来,又给他戴上帽子,搀着他走,直到夜色降临才回到家里……可是妈妈已经死了。外公一看到她,就双手一拍,颤抖着站在她身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我走到去世的妈妈身旁,抓起外公的手,对他叫道:‘你看看吧,你这个狠心的坏人!你看看!……你看呀!’外公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像死了一样……”
涅莉跳起来,挣脱了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的怀抱,站在我们当中,她脸色苍白,疲惫不堪,神色惊惶。但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向她扑了过去,又把她搂在怀里,猛醒似的大叫:
“我,我现在是你的母亲,涅莉,你就是我的孩子!是的,涅莉,我们走,离开他们这些狠心的坏人!让他们去作践人吧,上帝,上帝不会放过他们……我们走,涅莉,我们离开这里,我们走!……”
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我从来没有见到她会这样,也从来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这样激动。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挺直身子,从圈椅里站了起来,急促地问道:
“你要去哪里,安娜·安德烈耶夫娜?”
“找她去,找女儿去,找娜达莎去!”她叫道,拉着涅莉向门口走去。
“别忙,别忙,你等等我!……”
“没有什么好等的,你这个狠心的坏人!我等得太久了,她也等得太久了,现在我和你永别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丈夫一眼,她愣住了: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手里拿着帽子站在她面前,正在用虚弱颤抖的手匆忙地穿大衣。
“你也……你也跟我去!”她感叹地叫道,两只手祈求地交叉在胸前,怀疑地望着他,仿佛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幸福。
“娜达莎,我的娜达莎在哪里呀!她在哪里,在哪里呀!我的女儿在哪里呀!”老人的胸膛终于迸发出这样的呼喊。“把我的娜达莎还给我吧!在哪里呀,她在哪里呀!”他一把抓住我递给他的手杖,就向门口冲去。
“宽恕了!他宽恕了!”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叫了起来。
不过老人没有走到门口。门迅速地开了,娜达莎奔进了屋子,她脸色苍白,双目闪光,仿佛在害着热病。她皱巴巴的衣衫被雨淋得透湿。遮在头上的头巾滑到了后脑勺上,凌乱、浓密的头发上闪着大滴的雨珠。她奔了进来,一看到父亲就叫着扑倒在他面前,双膝跪地,向他伸展着双臂。
1 指棺材匠夫妇,因为涅莉的妈妈租的是他们的地下室的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