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序(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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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已经提到,黑塞是一个热爱东方文化的西方作家,对中国古代的许多哲人尤为崇拜,曾以中国历史为题材写过一些散文和童话,还在许多著作中赞美孔子、老子和庄子的学说,认为它们的价值对欧洲人来说并不亚于希腊、罗马文化和基督教文化。而《玻璃球游戏》一书更是引用和评述《易经》、《吕氏春秋》和老庄哲学最多的小说,黑塞通过主人公克乃西特之口,表明了他对中国古老文化的景仰。

《玻璃球游戏》获得了世界性声誉,作者因而获诺贝尔奖金,但是小说也遭到误解,一九五五年黑塞在一封致友人的信中谈到了自己对克乃西特的看法:“我不认为约瑟夫·克乃西特像您所暗示的,是一个基督。我认为耶稣基督是一个上帝,一种神圣显灵,总要给人以恩赐和赠送。我宁可认为克乃西特是一个贤人。虽然他给与人很多,而且不间断,甚至于比神圣显灵时给与的还要多。他们这些人就是文化和世界历史的‘精华’,他们和‘普通人’的区别在于,他们那种超过常人的献身牺牲行为并非由于他们的性格和特性有什么缺陷,而是因为他们个性特强。”21

托马斯·曼也曾撰文赞美《玻璃球游戏》,他说:“这部纯洁而勇敢的,耽于梦想而又高度智慧的作品是充满了传统、联系、回忆和怀乡的,丝毫也没有一点点模仿的东西。它把心地宁静提高到了一种全新的、精神上的、以致是革命的阶段——当然不是直接的政治上或社会意义上的革命,而是一种心灵上、诗意上的革命:以真实而正直的风格体现着未来。”22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黑塞已逾七十高龄,迄至一九六二年逝世。黑塞主要是整理、编纂早年和中年时期的作品,出版了多种诗集、小说集、散文集以及书信集,创作方面只有数量不大的诗歌、散文和回忆,这里不再赘述。

<h2>六、关于《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h2>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始写于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年完稿。黑塞原来构思的题目是:《歌尔德蒙走向慈母之路》,公开出版时才改成现名。这部作品是作者中、后期交替时期的重要著作,在艺术上兼有黑塞早、中、晚三个时期的创作特色,即:既有早期的抒情怀乡的浪漫气息,又有中期彷徨、寻求的孜孜不倦的奋斗意志,同时也兼备后期作品那种献身理想的虔诚精神,是黑塞小说中最能吸引人的作品之一。

小说的背景是十四世纪,却不是历史小说。同时,中世纪的修道院仅只是作者为表现自己构思的一个背景而已,实际上作者向读者展现的是二十世纪的精神景象。黑塞故意塑造了这个超越时间和现实的“国度”,以便施展他那与时空无关的象征手段。小说主人公是两个性格迥异的修道士,纳尔齐斯是一个纯粹精神的代表,崇尚理智,克制一切欲望,终身奉献于宗教事业,是一个生活于知识中的人物;而歌尔德蒙继承了热情的母亲的血统,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由于爱欲的觉醒而走向广大世界,经历了半辈子浪荡生涯后,最终回到修道院用自己的雕塑艺术为宗教作出了贡献,是终身奉献于美的艺术家。

黑塞以象征的手法写出精神和感觉、艺术家和哲学家如何互相启发、互相补充,这一对相辅相成的人物融和为一体便完成了黑塞的理想形象,以致后来有些评论称这部小说为融合了知识和爱情的美丽的浮士德变奏曲。

关于《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的主题思想,从作者给小说的最初题名《歌尔德蒙走向慈母之路》可以看得很清楚。黑塞毕生追求精神上的和谐统一以及超脱瞬间生存的永恒艺术,并且总是采用富于浪漫色彩的象征手法写入作品中。这部小说也不例外,作品里多次出现的“慈母”,便是包罗万象的外在世界——大自然和无与伦比的永恒艺术的象征(可参阅《黑塞全集》第11卷第86页,黑塞一九五六年致某友人信)。小说以歌尔德蒙浪游一生归来后在纳尔齐斯启示下终于替玛利亚布隆修道院完成了一座不朽的圣母像为结尾,圣母像正是“慈母”的象征,也是黑塞自己理想的具体化。

在人物塑造上,《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也有独特的成就。作者塑造的不是一个独立的主人公,而是一对互相不可缺少的截然相反的人。这一双互相倾慕的朋友,大半辈子不得不各走各的路,直至垂暮之年才在对方身上互相发现了自己,找到了自己所缺乏的东西,歌尔德蒙使纳尔齐斯的心受到爱和美的滋润而不趋于干涸;纳尔齐斯则用神恩的启示让歌尔德蒙获得了精神力量。黑塞以两个主人公的生平实践,说明两种不同精神和生活只有互相融和、互相补充,才能形成和谐统一的理想人物,才能产生完美的永恒艺术。

小说中,黑塞通过这一对人物之口,表述了许多艺术见解,不仅有助于读者了解作家的美学思想,而且也是本书的重要内容。黑塞笔下的歌尔德蒙是一位唯美主义者,他不喜欢“那些完美与天衣无缝的美术品”,他认为工场、教会和宫殿里全都是这种可厌的艺术品,而艺术之最高要求之所以始终未能实现,主要因为缺少了神秘,神秘是梦与最高艺术作品的共同特色,要把这种神秘变成话语,便需要调和生与死、慈善与冷酷、生存与灭亡。歌尔德蒙信奉艺术的永恒性,认为人如同林中的蕈,今天色彩鲜艳,明天就已腐烂了,而艺术作品却是永存的,百年后还会在静静的圣堂里发光,因为那不是血和肉,而是精神。他的对立人物纳尔齐斯信奉哲学和宗教,是亚里士多德和圣托马斯的学生,一个思想家和禁欲主义者,他劝说歌尔德蒙“要走自己的路,实现你自己”,而“完满的存在是一切概念中最崇高的,完满的存在即为上帝,其他的一切都是不完整的,部分的……”,因此人只有把自己那暂时的、成长的、不完全的存在逐渐向“完满与神性”转变时,才能逐渐“实现自己”。他给歌尔德蒙指出的创作方向是:“排除某个人物雕像中的种种偶然因素,使其成为一种纯粹的形态,那么……你便实现了这个人的形象。”纳尔齐斯的艺术理论,显然基于人必须首先教育自己成为和谐完善的人,才能创造出不朽的作品,因为纳尔齐斯眼中的世界并非“由表象所形成”,而是“由概念所形成”的。事实上,两种艺术观都为黑塞所偏爱,也表现在黑塞的其他作品中,《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仅写得比较集中而已。

《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也是黑塞本人最喜爱的作品之一,他在一九三○年五月二十三日把刚修改好的原稿送给好友汉斯·布特梅尔阅读,附去的信中说:“这部作品对我来说比其他作品加在一起还珍贵,我对它有一种特殊的爱。”23

托马斯·曼也很欣赏这部小说,曾说:“这位施瓦本抒情诗人和田园作家同维也纳人24的恋爱心理学关系颇深,譬如在《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中所表现的,这部小说以其纯朴和有趣显示了一种完全别具一格的长篇小说艺术,它以最吸引人的方式描写了一种精神上的自相矛盾。”25

上面我们对赫尔曼·黑塞的生平和作品作了一个大略的介绍,可以看出这位隐居诗人是以自己的特殊方式侧重从精神和心理的角度出发对他所处的时代作出了富于诗意和理想精神的描绘。仅从他半个世纪以来一次比一次更甚地在西欧、北美,甚至亚洲引起“黑塞狂热”的实际情况看,也不难得出黑塞是本世纪前半期最有影响的西方重要作家这一结论。

黑塞的“特殊”之处在哪里呢?

首先,黑塞不像他同时期的许多著名作家,如:托马斯·曼、罗曼·罗兰、萧伯纳等人,基本上不是现实主义的,也就是说,黑塞所继承和喜爱的大都不属于现实主义传统,如黑塞师承的德国作家中,虽然有歌德、席勒、莱辛等人,但是渗透入黑塞的创作思想和艺术特色中的,却是让·保尔、诺伐利斯、霍夫曼、荷尔德林、艾兴多夫、克洛普斯笃克等人作品的影响,因而黑塞作品的基调是富于抒情、梦幻、感伤、彷徨、孤独以及对理想的渴望的浪漫气息。从他的多数小说看来,黑塞叙述故事的手段比起许多现代作家来似乎是“过时陈旧”了,但在当今浪漫主义几乎已经绝迹的西方文坛上,黑塞却用这种印象和象征手段描写了现代人的生活和思想,这位“德国浪漫派最后的一个骑士”以自己的大量作品,进一步发展了浪漫主义,使已经过时的浪漫主义有了新的艺术魅力。

其次,黑塞的隐居遁世也有其不同寻常之处。二十世纪的西方世界是一个工业高度发展、科学技术成就卓著的社会,但在意识形态上却失去均衡,使人们,特别是青年人感到精神空虚,产生了厌恶畸形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提倡“回到自然去”的归真返璞思想。黑塞的著作便是这一股思想潮流的产物。黑塞作品中反映的遁世思想,有它消极颓废的一面,也就是用离开这个社会的办法来表示反抗和不满;另一方面强调精神作用,追求精神上的理想境界,在这个物质化的社会中,应该说也有其积极的一面。而且从黑塞的创作发展看,作者的主观意图是希望人们从孤独和个人小圈子走向集体,走向社会的,虽然由于世界观的原因,各种思想杂然并陈,他的理想境界最后也只能是镜花水月,没有办法付诸实现。

对于我国读者,黑塞还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名字,解放前只翻译了少量短篇小说,解放后也只有少量消息报道,译出的小说和诗歌也不多。对于这位半个世纪来在世界广大读者中颇有影响的著名作家,进一步予以研究无疑是很有意义的工作,希望这篇粗浅的文章仅仅是一个开端。

张佩芬

1 引自联邦德国苏尔卡普出版社一九七五年版《赫尔曼·黑塞全集》第6卷,第378-379页。下面简称《黑塞全集》。

2 引自《黑塞全集》第6卷,第373页。

3 引自《黑塞全集》第6卷,第406页。

4 引自《黑塞全集》第6卷,第405页。

5 引自《黑塞全集》第6卷,第395-396页。

6 引自《黑塞全集》第1卷,第27页。

7 引自《黑塞全集》第11卷,第24页。

8 引自《黑塞全集》第11卷,第31页。

9 同上。

10 引自《黑塞全集》第12卷,第220-221页。

11 引自《黑塞全集》第10卷,第103页。

12 引自《黑塞全集》第11卷,第41页。

13 引自联邦德国慕尼黑柯赛尔出版社一九七七年出版黑塞诞生一百周年纪念专集《赫尔曼·黑塞》,第220页。

14 引自《黑塞全集》第11卷,第48页。

15 爱尔兰小说家詹姆斯·乔依斯(1882-1941)的代表作。

16 引自《黑塞全集》第6卷,第372、406页。

17 引自《黑塞全集》第11卷,第53页。

18 引自《黑塞全集》第11卷,第88、89页。

19 同上。

20 引自西奥多·邱柯夫斯基:《东方之旅——象征性自传》一文。见台湾志文出版社《东方之旅》单行本,第115-116页。

21 引自《黑塞全集》第11卷,第98页。

22 引自《黑塞全集》第11卷,第90页。

23 引自联邦德国慕尼黑柯赛尔出版社一九七七年出版黑塞诞生一百周年纪念专集《赫尔曼·黑塞》,第230页。

24 指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

25 引自《黑塞全集》第11卷,第8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