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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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米海尔就坐在写字台前,戴上眼镜。我轻轻打开收音机听音乐。不是听音乐会,而是听远方外国电台里播放的舞曲。十一点钟我上床睡觉。水管从墙壁上穿过。汩汩的流水声。咳嗽声。风声。

每逢星期二,米海尔惯于在回家的路上穿过市中心,到卡哈那代理公司预订两张电影票。晚上八点我们开始穿着打扮。八点一刻离开家。我们出去看电影时,脸色苍白的约拉姆·凯姆尼扎照顾亚伊尔。作为回报,我帮他准备希伯来文学考试。学生时代学习的东西我至今还没有全忘,这要归功于他。我们坐在一起读阿哈德·哈阿姆[28]的文章,比较祭司与先知、肉体与精神、奴隶制与自由。将所有想法对称地排列起来。我喜欢这种方式。约拉姆也一样,认为先知、自由、精神召唤我们摆脱奴隶制与肉体的束缚。一旦我喜欢他创作的某首诗,约拉姆眼里便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约拉姆作诗时常有浓厚的感情,所选用的并非日常生活中的词汇和短语。有一次我问约拉姆,诗中“禁欲的爱”这一短语意义何在。约拉姆解释说,人类生活中,有的爱似乎没有引起快感。我重复很久以前从丈夫那儿听到的说法作答:当人们心满意足并无所事事之际,感情则像恶性肿瘤一样蔓延起来。约拉姆说:

“戈嫩太太。”他的调门儿突然增高,最后一个音节好像是喊出来的,因为他正处在难以控制声音的年龄段。

每次米海尔回家又恰巧看到我和约拉姆坐在一起时,小男孩便会显得局促不安。他佝偻着背,用一种极不舒服的方式盯着地板,好像他把什么东西洒到了地毯上,要么就是碰倒了一个花瓶。约拉姆·凯姆尼扎将上完中学,升入大学,在耶路撒冷教《旧约》或希伯来文。每逢新年会寄给我们一张漂亮的贺卡,我们再回赠他一张。时光将会静止不动,这一庞大透明的存在物对约拉姆和我都充满敌意,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1954年秋的一天,米海尔回家时带回一只灰白小猫。他是在大卫耶林街正统派犹太教女子学校墙下发现它的。

“它很可爱是吧?摸一摸。你瞧它伸出小爪子在吓唬我们,好像它是只花豹,至少是只黑豹。亚伊尔的动物书哪儿去了?请把书拿来,孩子他妈,我们给亚伊尔看看猫和花豹为什么是一对堂兄弟。”

当丈夫抓住儿子的小手去摸猫时,我发现儿子因为害怕而嘴角抽搐,好像猫很脆弱,不然就是捅猫实在太危险。

“妈妈,你瞧,它正看着我呢。它想要干什么?”

“儿子,它想吃东西。睡觉去吧。亚伊尔,给它在厨房找块睡觉的地方。不,真笨,猫用不着地毯。”

“为什么?”

“因为它们不像人。它们不一样。”

“为什么它们不一样?”

“这是它们的造化。我给你解释不了。”

“爸爸,为什么猫不像人一样得用毯子?”

“因为猫有热乎乎的皮毛,所以不用毯子也可以取暖。”

米海尔和亚伊尔整整一晚上都在玩猫。他们管它叫“白白”。白白刚刚出生几个月,动作还不怎么协调。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捕捉刚好飞到厨房天花板底下的一只飞蛾。由于分不清是向高处蹦还是往前方跳,其动作荒唐可笑。它往高处蹿了好几尺,下巴一张一合,好像抓住了飞蛾。我们放声大笑。这时,猫发起怒来,哼嘟着,令人毛骨悚然。

亚伊尔说:

“白白会长大,会成为远近最强壮的一只猫。我们教它去看守房子,捉贼,防盗。白白会成为我们的看家护院猫。”

米海尔说:

“得喂它,调教它。任何动物都需要爱抚。所以,我们爱白白,白白也会爱我们。但是亚伊尔,不必去吻它。妈妈会生气的。”

我贡献出一只绿塑料碗,以及牛奶、奶酪。由于白白还不会用碗喝牛奶,米海尔把它的头按到牛奶边。白白吓了一跳,愤怒地抖落起湿漉漉的脑袋,牛奶星子四处飞溅。最后,它转过它那可怜、痛苦、战败了的脑袋,冲着我们。白白不是白猫,而是灰猫。一只普通的猫。

晚上,白白发现在厨房窗户上有一个出口。它溜到阳台上,来到我们房间,找到我们的床。米海尔接纳了它,跟它玩了整整一个晚上,但它还是选定蜷缩在我的脚下。这是一只忘恩负义的猫。它不理睬善待它的人,却对待它冷淡的人大加奉迎。几年前,米海尔·戈嫩对我说:“猫从来不会看错人。”现在我意识到这只是个比喻,并不是真的,米海尔所说的不过是一种见解罢了。猫蜷缩在我的脚下,发出既平静又让人平静的低沉鼾声。我起身把它赶了出去。但它刚一出去就开始在门外喵喵直叫,还想进来。刚一进来又轻手轻脚地穿过厨房门,打哈欠,伸懒腰,咆哮,喵喵叫,闹着出去。这是一只反复无常或者说是犹豫不决的猫。

五天后,我们的新猫走了,再也没回来。丈夫和儿子在附近的街上以及米海尔上星期捡到它的教会女校墙下找了它一晚上。亚伊尔觉得是我们得罪了白白。米海尔却认为,它回家去找妈妈了。我问心无愧。我提及这一点是因为他们怀疑我把猫给弄死了。米海尔真的会猜测我能把猫毒死吗?

他意识到未征得我同意便想养猫是一个错误,好像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米海尔希望我能理解他的用心:他只是想让我们的儿子高兴。他小时候就渴望在家里养只猫,可父亲不让。

“我从未碰过它,米海尔。你得相信我。你再把一只猫弄到家里来我也不会反对的。我从来也没有碰过它。”

“我猜它定是乘着熊熊燃烧的马车升入天堂了。”米海尔尴尬地笑着,“我们别谈这件事了,我只是为孩子难过。他和白白的关系那么好。但我们别再提它了。汉娜,我们有必要为只小猫吵嘴吗?”

“我们没吵嘴。”我说。

“没有吵嘴,也没有猫。”米海尔又一次不自然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