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那是英国人。‘独立战争’时,他们站在阿拉伯人一边,现在他们已经后悔了。”
约拉姆说:
“戈嫩太太,我该拐弯了。我收回刚才对你说过的话,请你原谅。”
“等一下,约拉姆。我想请你帮忙做点事。”
“我们在霍隆时,爷爷扎尔曼还活着,他对我说,英国人是像蛇一样的冷血动物。”
“好的,戈嫩太太。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妈妈,为什么说蛇是冷血动物呢?”
“就是说它们的血不是热的,是冷的。约拉姆,你真可爱。我想让你……”
“为什么蛇的血不是热的呢?为什么除了英国人,人的血都是热的呢?”
“戈嫩太太,请你别生我的气。我大概说了一些傻话。”
“有些动物由心脏泵出血液并使之发热。我不能准确解释。你不要折磨自己了,约拉姆。我像你这个年龄时,浑身充满着爱的力量。今天或明天某个时候我再同你谈。亚伊尔,安静一会儿,别唠唠叨叨了。爸爸嘱咐过你多少次了,在别人说话时别插嘴。今天或是明天,这是我想要你做的。我要和你聊聊。我想给你提些建议。”
“我并没有插嘴。或许是跟约拉姆学的,我说话时他插了嘴。”
“同时,你没必要折磨自己。约拉姆,再见。我不生你的气,你也别生自己的气。亚伊尔,我已回答了你的问题。就是这么回事。我不可能解释世上的一切。怎么样,为什么,何时,何地。‘奶奶要是长了翅膀能够飞翔,她就会成为天上的雄鹰。’你父亲回来后,他会给你解释一切,因为他比我聪明,他什么都知道。”
“爸爸并不是什么都知道,但爸爸不知道的时候就对我说不知道。他不说他知道但不会解释。那是不可能的,任何事你只要知道,你就能够解释。我的话完了。”
“多谢了。亚伊尔。”
孩子扔掉嚼剩下的玉米棒,仔细在手绢上擦着两只手。他强忍住气。默不作声。连我慌里慌张地问他出门时是否关掉了煤气时,他也一言不发。我恨他这股顽固的傲气。到了诊所,我把他强行放在牙医椅子上,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抗拒。自从米海尔向他解释他的牙根蛀得多么厉害之后,亚伊尔便表现出一副明理的样子,完全合作。牙医总是对他感到震惊。而且,钻子以及其他牙科用具激起了孩子强烈的好奇,让我感到作呕:对龋齿着迷的五岁孩子会长成一个讨厌的人。我恨自己竟产生这种念头,但又无法摆脱它。
当医生给亚伊尔看牙时,我坐在走廊的矮凳上,脑子里盘算着该对约拉姆说些什么。
首先,我将设法引出总是在折磨他的内心话。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会轻而易举地取得成功。所以,我将重新在尚未完全丧失的那种力量中找到乐趣。即使这种力量已经遭到时光的冲击,遭到时光那苍白而精确的手指的蹂躏、腐化与损害。
当我得到所向往的支配权之后,我打算劝使约拉姆选择一种冒险的生活。就是鼓励他去做,比如说一个诗人,而不要去做《圣经》老师。就是说,将他猛地推向彼岸。就是说,最后一次让最后一个米海尔·斯特洛果夫服从一个废黜的女王的意愿,完成她的使命。
除表示友好的一般性套语外,我打算什么也不给他,因为他是个温柔的男孩子,我在他身上尚未发现灵活的奇妙力量,也未发现深藏着的澎湃激情。
这些打算全都白费了。男孩并未遵守他满怀痛苦许下的诺言前来看我。肯定是我在他身上搅起的恐慌征服了他。
那个月末,一家无名杂志发表了约拉姆的一首爱情诗。与他以前的诗不同,这一次他竟敢说出女人身上的几个部位。这个女人是波提乏[51]之妻,她暴露她身体的某些部位,来引诱正直的约瑟。
凯姆尼扎夫妇立即让正统派犹太教中学校长召去谈话。他们为避免出乱子,决定让约拉姆转到位于南方正统派犹太教的一个基布兹的教育机构完成最后一年的学业。我是后来才听说详情的。也是在后来,我才读到描写正直约瑟的苦楚的大胆诗歌。这首诗装在普通信封内,用大写字母印着我的名字,寄到了我这里。它辞藻华美,过于雕琢,是情绪低落之际肉体的痛苦呐喊。
我承认自己的失败。约拉姆将来要去上大学。最终去教《圣经》和希伯来文。他不会成为诗人。也许间或会设法作几首学究式的诗,比如写在彩色贺年卡上,每逢新年时寄给我们。我们,戈嫩一家,将给约拉姆和他年轻的家庭回赠一张贺年卡。时间是一种永恒的存在,一种高度凝固了的清晰存在,对约拉姆和我充满敌意,预示着不祥。
实际上,我们那位歇斯底里的邻居格里克太太已将一切都决定好了。被带走之前,约拉姆在院子里挨她的毒打。她撕开他的衬衣,扇他的脸,骂他好色鬼、观淫癖、不正经。
但失败者却是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努力。冷酷的现实比我要强大。从现在开始,我将偃旗息鼓,好生休息,随波逐流。